第14章
第14章
中秋節是大節日,宮中一連忙了大半個月,過了節,宮人才松了口氣。趁着節下,人人都松散些,秋高氣爽的天兒,連宋檀也願意各處去轉轉。
他去找鄧雲,一進院子就被滿院的草木驚到了。鄧雲愛好草木,中秋節的時候下面人争先送來奇花異草的孝敬。這一整個院子,東邊一個架子,擺了十六盆半人高的花兒,西邊一個大花架,藤蔓沿着花架蔓延,郁郁蔥蔥的綠葉子裏點綴着一些鮮紅的花朵。石子路兩邊和屋檐下,都擺着各色細草。
宋檀走過來,看着他的花兒啧啧稱奇。
屋子裏,鄧雲揮退回話的太監,道:“稀客呀,你怎麽來了。”
宋檀進了屋,下人端來了茶點。
“我沒什麽事,閑逛來的。”宋檀道。
鄧雲打量他兩眼,哼笑一聲。宋檀如今今時不同往日,不僅住在太極殿的東暖閣,連內官服飾也可以不穿了。聽說,三天裏,六安往東暖閣跑了六回,每回都是給宋檀送東西去的。
“有個事的确是要你幫忙,”宋檀道:“之前的那些秘戲冊子你還有嗎?”
鄧雲挑眉,“有,你要多少都有!”
宋檀擺手,“我不要那麽多,你給我一本就行了。”
鄧雲吩咐人去拿,轉頭看着宋檀,笑意盈盈道:“你總算知道上進了。”
宋檀摸了摸鼻子,沒說話。
鄧雲端起茶,道:“既如此,有樁事我要跟你說明白,你那好妹妹,可不是我有意為難。”
“我知道,”宋檀道:“是師父的主意。”
鄧雲也不意外,哼笑一聲道:“你不笨,只是裝傻充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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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将秘戲圖送來,是一本繡像,上好的繡工,纖毫畢現。
宋檀接過了,卷起來揣在袖子裏,看向鄧雲,“如果我能在陛下身邊立足,不會忘記你今日的恩情。”
他的目光清亮,沒有勃勃野心,說的話也不是笑裏藏刀。
鄧雲卻有些不自在,他起身,将宋檀送出門外。
門口,宋檀忽然停住,問鄧雲道:“我能掐你兩朵花兒嗎?”
鄧雲方才的感動消失無蹤,他指着宋檀罵道:“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在鄧雲的罵聲裏,宋檀掐了一大把粉白的秋海棠,拿手絹包着,一溜兒煙跑走了。
他回到東暖閣,把秘戲冊子藏在床頭,箐雲進來整理衣物,看見他,問道:“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宋檀把那一包秋海棠拿出來,請箐雲拿針線給他穿個手環。
箐雲放下手中的東西,取了針線給宋檀穿花。這樣的事情,宮女們都會做,只是做了私下帶帶,不能帶到貴人眼前。
宋檀腕子細,不一會兒就穿完了,他擡起手嗅了嗅,道:“不如茉莉花香。”
箐雲笑笑,問:“剩下的花兒做什麽?”
“你們看着弄吧,想做什麽做什麽。”宋檀放下袖子。
箐蘭走過來,道:“陛下召你。”
宋檀一下子站直了,箐雲給他整了整衣服,道:“手串才剛穿上,就不摘了吧。”
宋檀說好,就這樣穿着常服去禦前。
宣睢在寫字,桌上鋪陳着雪白的宣紙,他長身玉立,下筆輕緩而從容。
宋檀走過去,站在一邊磨墨。
他伸出手,手腕上粉白的花朵就露了出來,這樣小而輕盈的顏色,與莊重華貴的殿宇格格不入。
宣睢放下筆,握住宋檀的手腕。他的手腕細白,骨頭上覆着一層勻稱的皮肉,淡青色的脈絡很明顯。柔軟的花瓣蹭着他的皮膚,蹭出一點微紅。
宋檀驚了一下,沒有動,任由宣睢擺弄着。
宋檀的手最近經常保養,抹了很多香膏,繭子都薄了。
“這樣一雙手,磨墨實在是可惜了。”宣睢親自拿布巾擦幹淨宋檀指尖上的一點墨跡,又将那花環解了下來。跟宣睢的手比起來,宋檀的手小了點,手指不如他修長。奇怪的是,明明宣睢是養尊處優的那個,他手上的繭子比宋檀還重。
“方才去哪兒了?”宣睢問道。
宋檀頓了頓,道:“去找鄧雲,他那裏很多花。”
“喜歡花兒?”宣睢想了想,道:“雲南進貢了一批山茶,适合觀賞,一會兒叫六安給你送去。”
宋檀想了想,道:“我可以送兩株花給別人嗎?”
宣睢問道:“送給誰?”
“給鄧雲,”宋檀道:“我掐了他好多花兒。”
宣睢溫和的笑着,“那便送去給他吧,鄧雲實在能幹,該賞的。”
宋檀覺得宣睢将自己看透了,或許他不該在這個時候提鄧雲,但是宣睢的縱容态度又讓宋檀覺得無傷大雅。皇帝對他的縱容太過,宋檀又膽子太小,以至于他到現在還在摸索皇帝的底線。
“過兩日,朕帶你出宮吧。”宣睢用手指蹭了蹭宋檀的面頰,“晚上住在瓊臺別院,多逛兩天。”
宋檀乖巧地點頭。
當晚回到東暖閣,宋檀掏出鄧雲給的繡像,準備挑燈夜戰。
這本繡像只有前三頁是老老實實地在床上,後面就越發大膽了,還用上了各種玩意兒,宋檀看的龇牙咧嘴的,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做不來,心裏直發慌。
箐雲箐蘭見燈還亮着,便過來攔着宋檀,不讓他熬夜。
“今日休息不好,明兒個便很憔悴,多少脂粉也補不過來的。”
宋檀被她們兩個逮到看秘戲圖,怪不自在,箐雲箐蘭卻沒什麽羞澀之意。
“我問一個冒犯的問題。”宋檀盤坐在床上,猶豫道:“你們伺候過陛下嗎?”
箐雲箐蘭對視一眼,搖了搖頭。她們是宣睢身邊得力的人,雖是宮女出身,但其實更類似錦衣衛。
其實宋檀想問宣睢在床上是什麽樣的,會如他平日裏那般溫和嗎?回想起某一個傍晚,宋檀摸了摸嘴角,又覺得宣睢根本與溫和兩個字扯不上關系。
東暖閣靜悄悄地,只有他們三個人,這樣的安靜與隐秘方便人們說真話。
年長一些的箐蘭道:“陛下不是好磋磨人的。”
宋檀還是放心不下來,但他想起了另一樁事,“陛下為什麽不進後宮了?”
箐雲知道一些,見箐蘭不反對,便告訴宋檀,“這事與莊妃娘娘有關,算是一樁宮廷秘聞。”
那時莊妃還是皇後,膝下只有一女。莊妃的父親湯固很心急,他想要中宮與東宮之位全收在手中。某一天,他送了莊妃的一位族妹進宮。
這位族妹并不比莊妃聰明,不知因為什麽,冒犯了皇帝。皇帝殺了很多人,那位湯家姑娘也沒能活命。後來,宣睢就不怎麽進後宮了。
算一算,那個時候正好是皇帝與湯固撕破臉的時候,或許就與這件事情有幹系。
皇帝不肯進後宮,在前朝約莫也有一些言論,不過那時候沖突都在湯固與皇帝之間,這些事情在意的人不多,後來一擱置就沒什麽理由再提起了。
接連幾年都沒有選秀,後宮裏的人來來去去就那些,都是混熟了的。太後覺得這些後宮妃嫔可憐,對她們一貫很寬和,願意給她們叫戲班子,安排她們整理宮務,偶爾舉辦聚會,大家一塊吃喝玩樂。
若不是太子之位,想必淑妃不會拉扯宋檀與綠衣,沒有淑妃和趙妃的暗暗相鬥,後宮也能更和諧一些。
“好了,你早些休息吧,不要再熬夜了。”箐蘭收了宋檀的燈,将床帳放下來後,與箐雲一塊退下了。
出宮那一日天氣很晴朗,秋高氣爽,有大雁在碧空中南飛,一排小黑點,飛了許久也沒飛出宋檀的視線。他仰着頭看了好一會兒,回頭時發現宣睢正看着他,眼含笑意。
宋檀面色微紅,忙走到宣睢身邊。
不知道宣睢看他擡頭看大雁,會不會覺得有點傻。
到了瓊臺別院,略休整一會兒,園子各處逛一逛,就要用午飯。午後宣睢與錦衣衛指揮使有別的事要忙,讓宋檀一個人去玩。
花園裏的滿池荷花已經全都落敗了,宋檀蹲在池塘邊,覺得蓮藕大概很肥美,就是沒有人來摘。
鄧雲匆匆找到宋檀,叫他去小樓。
“你怎麽不跟在陛下身邊,”宋檀問:“賀蘭大人都在和陛下議事,你不去嗎?”
鄧雲領着宋檀進小樓,“我有別的事情。”
“什麽事情?”宋檀問。
鄧雲帶着宋檀走上二樓,樓上早已預備好了沐浴的東西,箐雲箐蘭就站在一邊。
“你說什麽事情。”鄧雲睇他一眼。
熱氣氤氲着整間屋子,宋檀的面色卻不自覺有些發白。鄧雲退出去,對箐雲箐蘭說,“看好他,別叫他吃東西,別叫他露一張苦瓜臉,若是惹得陛下不喜,那全都完了。”
話剛落下,裏頭傳來砰的一聲,箐蘭忙去看,見是宋檀不小心磕到了浴桶邊沿,胳膊上紅了一塊。
“沒事,”宋檀揉着胳膊肘,“抹點藥就好了。”
鄧雲皺着眉走出去,憂心忡忡的樣子,剛下樓,就見宣睢站在書案邊,翻看宋檀練的字。
“他怎麽樣?”宣睢漫不經心地問道。
鄧雲收拾好情緒,賠着笑道:“宋檀膽子小,多少有些緊張。”
宣睢丢下宋檀的字帖,看向鄧雲,輕描淡寫道:“給他用些藥吧。”
鄧雲心裏咯噔一下,低頭恭順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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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雲:他不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