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宋檀在小樓外并沒待多久,略站了站就進去了。踏進小樓,管事引着宋檀去了一個房間,房間布置的幹淨規整,桌椅床榻一應俱全,屏風後準備了熱水,等宋檀沐浴。
“還要沐浴?”宋檀略有些不自在。
管事的笑道:“小公子在畫舫上染了一身龐雜氣味,且又喝了酒,請泡一泡熱水,解解乏吧。”
一旁幾個丫鬟捧着托盤進來,托盤上是幹淨的布巾和新的衣服。她們給宋檀預備好沐浴的東西後便退了下去,管事的也只說在門外等着宋檀。
宋檀不好拒絕了,況且他身上穿的是家常的棉布衣裳,衣擺都有點髒了,自然不能入小樓主人的眼。
脫下衣服浸入浴桶,宋檀打了個哆嗦,又把頭發拆開,用清水淋了淋。
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除了澡豆胰子之外,還有一壺熱茶和幾樣果品。宋檀撚了個梅子放入口中,酸甜可口,滋味美妙。
果然是貴族的做派,他在心裏想。
沐浴後,宋檀帶着一身水汽換上了小樓主人準備的衣服,小樓主人預備了一身青碧色長袍,只在衣擺繡了幾根淡青色的竹子,襯得人一身氣質挺拔,風神清雅。
走出屏風,宋檀随管事去見小樓主人。三樓回廊上,管事進去回禀,宋檀站在房間門口。房門緊閉着,開關的一瞬,宋檀忽然聞到了一股極淡的蘇合香味。
他不知為何有些心慌,問守門的仆人道:“你家主人喜歡蘇合香?”
仆人不答,未得主人允許,他們都不能跟宋檀說話。
宋檀捏着手指,看向房門。房門關得嚴,裏面什麽也看不見,連聲音也聽不到一點。
宋檀有些等不及了,管事的在此時出來,道:“我家主人方才外出了,小公子不妨先在這裏歇一歇,等我家主人回來了,再請來見面。”
“你進去這麽久,現在才跟我說你家主人不在?”宋檀皺着眉。
管事低頭告罪,“小公子莫怪。”
宋檀緊緊捏着手指,骨節都泛着白,“你家主人喜歡蘇合香?”
管事如實回答,“是。”
宋檀松開手,“好,我在這裏等他。”
管事引着宋檀回房間,鋪設床褥,收拾衾枕,請宋檀歇息。
宋檀躺在高床軟枕之間,帳子一放下,床榻裏便昏沉沉的,催人入眠。宋檀不想睡,但是床邊的香爐裏香煙袅袅,不多會兒便拽着宋檀沉沉睡去。
再醒來時天将近黃昏,窗外大片大片的火燒雲,将秦淮河映的通紅一片。河兩岸的小樓上,燈籠已經點起來了,歡聲笑語此時還淺,岸邊已有絡繹不絕之相。
宋檀不在原來的房間,床外是個落地罩,落地罩的帷帳垂在地上,将這裏包裹的嚴嚴實實。他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只覺這樣的氣氛格外熟悉。
外間有聲音傳來,壓得很低,宋檀聽不分明。他從床上下來,打開床邊的香爐,南方天潮,安息香燃了大半,還剩一截就熄滅了。
宋檀把香爐蓋回去,蓋子與香爐相碰,發出一聲清脆的響。
外間的聲音停了,宋檀坐在床腳踏上,不知道在想什麽。
不多會兒,管事進來,輕手輕腳拉開落地罩的帳子,看着宋檀坐在腳踏上穿鞋。
管事的小心道:“小公子醒了?”
宋檀沒問自己為什麽在這裏,也沒問自己為什麽會睡着,只問:“你家主人回來了嗎?”
管事道:“回來了,小公子這就去見?”
宋檀穿好鞋子,道:“不了,我現在不想見他了。”
管事的額頭冷汗密布,“小公子......”
宋檀推開他,不顧管事的阻攔,一意離開了。
金陵繁華,華燈初上時街上仍舊人來人往,他們用本地的聲音叫賣,應和的人也是本地的人。宋檀從沒像現在這樣感覺到自己不屬于金陵。
他走到買冰糖葫蘆的小攤販前,問道:“冰糖葫蘆多少錢一枝?”
“三文錢一枝。”小販回答。
宋檀道:“五文錢兩枝嗎?”
小販有些驚訝,道:“沒有這樣的。”
宋檀道:“那還有什麽買兩枝的理由呢。”
他失魂落魄地往前走,大約小販要在心裏罵他有病。
我才沒病呢,宋檀想,我只是有點想念五文錢兩枝的糖葫蘆了。
面前忽然出現一隊身着漆黑铠甲的人,攔住了宋檀的步伐。一座八人擡的轎子,身邊跟着五六個太監裝束的人,轎簾掀開,露出鄧昌的臉。
曲易春雖然将他們帶走了,但是鄧昌一直在注意他們的動向。金小金跟曲易春回了衙門,鄧昌不能對他們做些什麽。好在宋檀落了單,鄧昌便親自來請宋檀。
他這一次請宋檀,軟的行不通,就要來硬的了。
“鄧雲要是知道他幹兒子在金陵這麽嚣張,早親自來清理門戶了。”宋檀道。
鄧昌哈哈笑道:“給你幾分顏色你還真當自己是貴人了,充其量不過是京城大官的一個玩意兒,都跑到金陵來了,還有什麽威風可抖?”
“我一個玩意兒,你抓我有什麽用?”宋檀道:“還金陵守備太監呢,連金陵來了什麽人也不知道,無能!”
鄧昌氣急,白天也沒見宋檀說話這麽不客氣。
兩個太監來抓宋檀,還沒碰到宋檀,手掌就被短箭射穿,血腥氣立刻彌漫開來。
宋檀別過臉,退了兩步,周圍的百姓也四散而開。此時身後傳來整齊有力的步伐,宋檀回頭看,一列錦衣衛飛快包圍了鄧昌,長刀閃爍着冰冷的光。
賀蘭信騎在馬上,一張駕帖扔給鄧昌,“請吧。”
鄧昌哆嗦着從轎子裏跌了出來,跪在地上連連求饒。
賀蘭信揮一揮手,錦衣衛将鄧昌帶起來,塞了口鼻帶離此地。
宋檀站在原地,也沒有躲,仰起頭看賀蘭信:“你也來了。”
賀蘭信從馬上下來,“你不驚訝?”
宋檀道:“剛猜到。”
賀蘭信道:“天晚了,主子讓我送你回去。”
“回哪裏?”宋檀質問他:“神宮監還是小樓?”
賀蘭信道:“你想去哪裏都可以。”
宋檀冷笑一聲,往神宮監的方向走。賀蘭信跟在他身後,一匹馬兒不耐煩走得這樣慢,鼻子一直在噴氣。
宋檀忽然又站住腳,胸口劇烈起伏了兩下,終于下定了決心,轉身大踏步往小樓的方向走去。
回到小樓,管事殷勤請宋檀往樓上去,宋檀搖搖頭,“我不去,我就在這裏。”
他不肯上去,賀蘭信也不催他,擺手叫管事和仆人全都離開。
宋檀捏着手指,大約等了很久,也大約只是片刻。樓梯上,黑檀木的雕花板壁忽然出現一抹白衫子,一線天光一樣映入宋檀的眼睛。
宣睢的身形漸漸顯露出來,他緩步從樓梯上走下來,雪白的衣裳襯托出濃墨重彩的一雙眼。
那是宋檀揣摩不透,雕琢不出,欲忘不能,無論如何也放不下的一雙眼。
宋檀深深吸了口氣,他感覺自己的牙齒都在戰栗。
“你來金陵,為什麽不來找我?”
宣睢垂眸,修長的手指搭在樓梯扶手上,“我怕你不想見我。”
“那現在呢,”宋檀道:“為什麽又肯露面了。”
宣睢擡眼看向宋檀,認真道:“因為我知道錯了。”
宋檀慢慢吐出一口氣,“你……”
他一張嘴,才發覺自己聲音在哽咽,氣息都是顫抖的。
宋檀在這一刻心裏的酸澀和委屈簡直盛不下,他說不出話了,索性蹲下身去,捂着臉,淚水也從細細的指縫中溢出來。
宣睢半跪在地上靠近他,宋檀沒有拒絕,于是他鄭重地将宋檀攬進懷裏,懷抱着偌大的寶藏,不能再放開手。
“對不起,”皇帝終于低下了他高貴的,固執的頭顱,在愛人耳邊輕聲低語,“我知道錯了。”
宋檀哭的滿臉是淚,“我本來沒想這樣的,我沒想逼你,我也不是非要離開你……”
“我知道,我知道。”宣睢撫摸着他的長發,緊貼着他的面頰,“是我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