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轉崗◎
廣州今年會下雪嗎?文禾到三樓的時候,章茹正跟林聰在鬥嘴。
“做夢啦,廣州下屎都不會下雪。”林聰才說完這句,就被章茹暴打一頓:“下你嘴裏,死肥呆。”
林聰揉了揉肩膀,去接文禾手裏的外賣袋子:“辛苦辛苦,早知道我下去拿,這麽多。”
“沒事,我剛好要上來的。”文禾把東西打開,裏面是一些糖水小食,糖不甩,牛奶方磚,碧根果焦糖炖蛋之類的。
很多人都過來挑下午茶,文禾也吃了一份椰汁香芋,芋頭夠粉夠大塊,在椰汁裏泡出甜絲絲的味道。
旁邊響起一陣手機鈴聲,章茹看到是騷擾電話,直接按掉了。文禾聽着鈴聲問:“衛蘭的歌嗎?”
“是啊。”章茹側着腦袋問她:“你會唱嗎?”
文禾搖搖頭:“粵語我唱不來的。”
“簡單啦,我教你一個好唱的。”章茹把嘴裏的糖不甩咽下去,随口來一句:“紅茶綠茶菊花茶,愛你愛到蒙查查[1]。”說完還半蹲下去,在腦袋頂上比了個心。
但林聰偏偏要拆臺:“丢,好鬼難聽,我耳屎都跑出來了。”他掏了掏耳朵,指着芝士番薯:“這個我能吃嗎?”
這麽喜歡番薯,章茹看他就像一截東莞臘腸:“肥仔吃了變傻仔。”
“好過你啊,你瘦得心驚驚面青青,現在一定行鬼運。”
“說什麽?過主啊你[滾]!”
他們兩個講相聲一樣,聽得文禾忍不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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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廣州的理由很多,比如一碗甜糖水,又比如一個生動活潑的章茹,就像這座城市給人的感覺,滾燙熱辣,又随意貼地。
章茹過來勾文禾的脖子,文禾很配合地低下頭,聽她問:“你還是想去銷售嗎?”
文禾點點頭:“嗯。”
“可是那個周總不批怎麽辦?”
“沒事,我先去二部待着吧。”吃完甜品,文禾拿着幾封快遞一路派到銷售,也順便給那邊的晶晶帶了碗糖水。
晶晶還覺得不太好意思,又講起她調崗的事,但想來想去也只能安慰道:“周總不是針對你,他是本身比較挑的一個人。”
文禾朝她笑笑:“沒事的。”
“唉。”晶晶嘆氣,不由朝周鳴初辦公室看了一眼:“你應該也知道,周總就是……挺難講話的。”
“嗯,我知道。”文禾也看向那個空蕩蕩的辦公室,嘴裏說得輕松,心裏卻很不是滋味。
銷售共有兩個分部,她想去的一部,負責人周鳴初并不願意接收她。她想起自己在OA給那位周總發的那一段申請,被已讀不回直接忽視,托人幫忙說話,也被他直接拒絕。
文禾不知道那位周總對她印象是有多差,以至于他對她的調崗沒有絲毫興趣,甚至隐隐表現出反感。
為什麽會這樣,文禾自己也想過背後的原因,或許是嫌她沒什麽工作經驗,又或許,跟她身上發生過的事有關。
比如現在,文禾走在過道時,仍然有些異樣眼光似無若無的往身上飄,她微微低着頭,盡量忽視。
她知道他們在想什麽,無非是她那點私事:談了場辦公室戀愛,找了個會劈腿會動手的人渣,當然人渣現在已經被抓起來了,因為職務侵占,回扣拿得太多。
事發到現在一直有人在議論,比如是不是她舉報的前男友,猜她因愛生恨,手段兇狠。劈腿動手當然不應該,但非要把人送去坐牢就過分了。
在多數人心裏,弱者可以反抗但要适度,不然就是過度,是惡毒。
但如果給一個解釋的機會,文禾覺得自己不必要解釋,她唯一後悔在于,當初動手的那個不是她自己。
胡思亂想間已經派完所有快遞,文禾在電梯間看眼窗外,太陽烈得能把人曬化,哪裏有半點會下雪的跡象。這座城市常年高溫,現在走到室外,熱潮一定撲面而來。
叮一聲電梯門打開,文禾頭一擡,怔住。
周鳴初站在裏面問:“不進?”
“進的。”文禾趕緊走進去:“謝謝周總。”
周鳴初沒說話,電梯門關上後站在另一側,紋絲不動。
電梯很快,文禾腦子裏也飛速在轉,這樣忽然一個單獨的機會,她在想要不要重新為自己争取一回,但一而再再而三,他大概會嫌她臉皮厚,對她印象更差。
糾結時電梯已經停穩,周鳴初大步跨了出去,文禾仰着頭,那一句猶猶豫豫的周總也徹底折在喉嚨裏。
文禾心頭一陣悔。
再見周鳴初是在中秋假期,文禾剛和章茹游完泳,發現周鳴初的身影後她決定不再猶豫,于是擡腳跟了過去。
她一路跟進臺球廳,喊了聲周總。或許是周圍有點吵,又或許是她聲音太小,周鳴初并無反應,直到她聲音提高一點,他才在旁人的提示下轉過身。
“周總。”文禾朝他報了個微笑。
周鳴初皺眉看着她,像看見什麽麻煩。
文禾手心直冒汗,發現自己比想象中要更不安,她鼓起勇氣道:“周總,我想借您點時間,聊聊我轉崗的事,方便嗎?”
周鳴初直接說:“銷售沒你想的那麽好混。”
“我沒想混,”文禾認真道:“我是真的對做銷售很感興趣。”
“什麽興趣?”周鳴初垂眼,見她筆直地站着,像在等待誰的檢閱。
“銷售能鍛煉人,我想多學點東西。”
沒新意的套話跟廢話區別不大,周鳴初問:“所以你在前臺什麽都沒學到?”
文禾一愣,腦子忽然發空。
周鳴初的目光落在她那層薄薄的刻意的笑容上,越想裝得大大方方越露怯,越讓自己不自在。
在場有點閱歷的人都能看出她有多生嫩,周鳴初再問:“為什麽想來銷售?”
為什麽想去銷售,現實原因當然是想掙錢,并且在文禾看來,任何一個部門都沒有銷售那麽特殊,她最羨慕他們那種目中無人的氣勢,公司利潤全靠他們實現,全員一個簡單粗暴的目标,只要業績好就有底氣就傲得起來,而且不用見人就笑,不用坐在一個人來人往的位置,聽人交頭接耳,被人一遍遍地打量。
某種程度上,他們也因為這份傲氣和目中無人而獲得一些強制性的權力,很微妙但很有效,比如最起碼的,沒那麽多人敢說你閑話。
文禾想跟他們一樣。
但這些說出來顯然是不好聽的,她在這位副總面前也本能地有一些恥感,于是定定心神:“我看到的銷售同事每天都很有沖勁,我很羨慕他們的狀态,而且銷售對人和事的接觸面都更廣,更磨砺人,更能收到正反饋……”頓了會,想說些俏皮話,但怎麽講,尺度又在哪裏,文禾拿不準,只能幹巴巴說:“還有我對醫療器械這個行業也很感興趣……”
“你可以去二部。”周鳴初耐心不多,直接打斷她。
文禾神色微頓,遲疑後說:“我感覺一部更适合我,我自己也……比較想跟着周總您。”話剛完,周圍開始起哄。
周鳴初不茍言笑,他的朋友們卻促狹,一語雙關道:“周總,女孩子都追到這兒來了,給人家一個機會怎麽了?”
不止他們這夥人,臺球廳另外的客人也饒有興致地盯着這一男一女,大概以為是什麽紅塵狗血。
被人這麽圍觀打量,文禾說不上多習慣,但心态調整得迅速,只是周鳴初一張臉卻更加沉下來,像聽見什麽冒犯的話。
文禾沒有發覺,繼續說:“我知道自己現在還夠不上周總的要求,但我可以學,只要周總願意給我一個機會,我……”
“你有什麽,經驗還是資源?”周鳴初講話很不客氣:“你對市場有研究,有醫療圈子的人脈,還是對公司産品足夠了解?”の
文禾微怔,誠實地搖了搖頭。
“那我為什麽要給你機會?”周鳴初目光很有壓迫感:“你連站這裏都在發抖,靠什麽做好銷售?靠你不清不楚的發音,還是靠你這點猶猶豫豫的勇氣?”
文禾被他一句句踩得心慌氣短,旁邊有個卷毛看不過去了,過來給她遞根球杆:“靓女,工作的事等上班再說啦,會打球嗎?來來,開一局。”
文禾沒動,周鳴初卻已經轉身去到隔壁球桌。
他們人多,分了兩張臺,文禾跟卷毛幾個在另一桌,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這裏站什麽,畢竟周鳴初完全沒有再理她的意思,看起來也不像會改變心意。
好在卷毛人不錯,一直帶着文禾,給她指角度和目标球:“你打這個,瞄底部,稍微加點力,一杆就能進。”
按他說的,文禾半伏在桌上用力出杆,數字球卻飛出臺面,正正撞在周鳴初後背。
周鳴初回頭,仿佛兩只眼睛都在問她是不是蠢。
文禾撿過球,低低地說了聲對不起。
“周總,來來打球,別跟人家姑娘一般見識。”同臺的朋友出聲調侃:“人家又沒打傷你。”
周鳴初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忽然聽到一句:“你不會改變主意是嗎?”
回頭,見文禾困惑地瞧着他:“我得罪過你嗎?”
周鳴初問:“什麽意思?”
文禾倔強地站在那裏,這之前她一直半半地埋頭聽着,這會兒忽然揚起腦袋看他:“我得罪過你嗎?”她再問一次:“還是你對我有什麽偏見?”
周鳴初這回完全轉了過來,拄着杆仔仔細細地看她:“你覺得我會對你有什麽偏見?”
文禾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他講話不帶情緒,文禾卻分明感受到一種審視,她分析道:“如果我得罪過你,或者你對我有什麽偏見,希望周總公私分明,能公平客觀地評估我轉崗的事,如果沒有、”
“怎麽才算公私分明?”周鳴初問:“我接收你叫公私分明,不接收你又叫什麽?”
卷毛說:“叫公報私仇。”
周鳴初掃去一眼,卷毛立馬咽回那半截玩笑,讪讪地看了眼文禾,不同于剛剛的低眉順眼,她下巴微微揚起來,眉眼間居然也有那麽點冷豔剛毅的意思。
然而在周鳴初眼裏,她臉上那點兒可憐的倔強實在不夠看,一戳就會散。
“你說對銷售感興趣,說能磨砺心志,但連我這些話都受不了還跑什麽市場,難道以為客戶都會說什麽好聽話來捧你?”他極其随意地瞟向她:“你連想掙錢都說不出口,臉皮薄成這樣,我實在看不出你有什麽潛力,又有多大沖勁。”
他每一句都像沿着刀鋒劃出來的,從刀尖飛到文禾身上,震得文禾耳朵發麻。她死死咬着嘴唇,左右手扣在一起,力度像要絞死一只無形的鳥。
要不是之前沒什麽交集,她真的要懷疑自己得罪過他。
但也就在這一秒,她立志要當個澆不透的鐵人。
打定主意後,有些話說起來也不是那麽的難以啓齒,文禾平靜道:“
是,我做銷售就是為了掙錢,但我不認為我剛剛的回答有什麽很大的問題,畢竟直白只是方式中的一種……”她牢牢地盯着周鳴初:“難道周總手下的銷售都這麽直白,拜訪客戶的時候,會直接說我是為了來掙你們的錢嗎?”
到底年輕氣盛,身上那股隐隐約約的犟氣沖了出來。
“完了完了,可把人惹急眼了。”周鳴初有朋友連球也不打了,靠着桌子笑得不行:“高佬周你就點個頭吧,再不松口,我看她今天是不會走的。”
“不,我等一下就走。”文禾并不打算繼續死纏爛打:“周總不肯要我,只是因為我沒有經驗沒有資源,看起來不适合做銷售是嗎?”
周鳴初靜靜地站着,沒說話。
他長了一張無動于衷的臉,不講話的時候看不出什麽表情,文禾自顧自繼續:“我想做銷售,不是要去混日子,也不是一時的沖動,所以周總既然不肯要我,我會向王總申請調去他那裏……”她聲音輕下去,認真的樣子像在解題:“我記得銷售都有三個月的試用期,沒開單的話會被辭退,如果我三個月都完不成任務,我自己會辭職,但如果我能熬過這三個月,是不是就證明我沒你說的這麽差勁?”
周鳴初目光在她身上轉了一會:“然後呢?”
文禾動了動嘴唇,想牽出一個笑,臉頰卻實在扯不動,幹脆跟他一樣面無表情:“你是副總,我也不想要你一句道歉,只是如果我能在銷售留下去,以後工作上有什麽交集的話,還請周總大度一點,不要像今天這樣刁難我。”說完把球杆放在臺上,幹脆地轉身離開。
很多人說過她跟她奶奶很像,發蠻的時候有一股勁從腳底直沖腦門。當年都認為老太太一個人養不活孫女,老太太就提着菜籃子去小學門口,靠賣零食證明自己有能力養;到文禾這裏,當時前男友讓她辭職她偏不辭,就要站在前臺讓所有人知道他是個人渣;現在周鳴初也是這樣,他越是說她不适合做銷售,她就越不願意這麽輕易地接受他的藐視。
可文禾覺得自己不夠奶奶那麽堅毅,因為一出臺球廳的門,她眼眶立馬紅了起來,眼淚模模糊糊地攔住去路。
有好奇的人投來視線,文禾不想讓章茹看見這副模樣,于是走到一扇廣告牌後面,擦了擦眼睛。
等終于平複下來,文禾裝作若無其事地往章茹那邊走,OA卻震出一條消息,周鳴初讓她上班提申請,答應她調去一部。
“怎麽啦?”章茹急急忙忙地跑過來:“不順利嗎,怎麽這麽久?”
文禾懵懵地舉着手機:“他……答應了。”
“厲害啊!你怎麽說的?”
文禾不知道怎麽回答。
她看着手機,疑惑于周鳴初突然的反複,又因為他的反複而感到無所适從。
“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答應?”文禾說不清楚,她還沒從眼眶泛潮的狀态中完全抽身。
“什麽意思啊?”章茹聽得直撓頭,最後索性一擺手:“管他呢,目的達到了就行,那你到時候過去?”
她快言快語 ,文禾被她一手揮得定了定神,猶豫幾秒後:“嗯,我到時候過去。”只是心裏仍然打鼓,覺得周鳴初這種人,實在捉摸不透。
【作者有話說】
[1]紅茶綠茶菊花茶:粵語土味情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