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兔年之後是龍年,寒冬過完又逢春。”

陸修容捧着寫的歪歪扭扭的對聯,憋不住大笑。前兩日他們出去逛,周淳潤竟把寫對聯的活計交給了他的學生們。

瞧這交上來的成果,又不工整又不對仗,字還醜如狗刨。

繞是陸修容,也委實只想打趣,“我瞧着周先生就是學問不好,教不出來好學生吧。”

由着她笑,周淳潤拿起紙筆,寫橫批。

“歲歲與卿”

他的字俊逸好看,但有些虛浮,想來是弱書生手下無力。

陸修容不忍直視的陪他一起,把這頂風臭十裏的醜字貼在了門扉上。

“榕榕,給你。”從矮凳上跳下來,周淳潤摸出懷裏的紅紙給她。

“這是什麽?”陸修容好奇的打開看,就見了一堆人名。

把辟邪的桃符也挂在門框上,周淳潤回:“宴請賓客的禮單。”

目光頓住,陸修容合上紅紙轉身進門,“我還以為是你給我包的紅包呢。”

聲音不鹹不淡。

周淳潤挑眉,跟在她身後,“還未到送紅包的時間。榕榕,婚期定在正月十四,做婚服已來不及,我定了幾件成衣,我們去試試?”

背對着他,陸修容不自然的揪着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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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酒席,你想請人來家裏辦,還是我們直接去酒樓?”周淳潤一向敏銳,此刻卻自顧自繼續問。

自知不能再裝視而不見,陸修容暗自嘆氣,轉過頭來看他。“可是我不想辦。”

澄澈的眸子看向她,周淳潤輕聲問:“他于你,還是放不下的心事?”

心裏清楚他說的是蘇時鶴。

眉心瞬間緊鎖,陸修容不自覺的躲閃他的目光,“是因為他。”

“那榕榕,我呢?”

自知有些理虧,陸修容不想與他争吵,放柔表情想要好好商量,袖子就忽的被拉住。

“我就成這一次婚,結果連成婚的儀式都沒有。本來我就沒有父母孤身一人,如今娶親,還連天地人神都不能見證。”周淳潤撇着嘴角,竟然是滿臉的委屈,“就連大婚的衣服我也穿不了,酒席也吃不成。榕榕不覺得我可憐?”

無辜的雙眼就凝視着她。

張張口,陸修容的拒絕便說不出口,“……也不一定就這一次。”

聽清了她的嘟囔,周淳潤臉色差點氣的沒崩住,呵的一下松手。

下一刻就反被她拉住了袖子。

陸修容不知不覺間也習慣了對他順毛,“那就,叫的人少一些,至少不要太張揚。”

蘇時鶴在抓她的手,還懸在心頭,她不想惹禍上身。

“好。”周淳潤應得真誠,“榕榕,你什麽都不用擔心。”

捏他衣袖的手驟然松開,陸修容都要懷疑他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看一眼天色,周淳潤與她道別,約了明日帶她去廟會就先回去。

心裏念着還要找鄉老作證,去交換他們二人的婚書,拐進自己的裏屋就見有人影。

周淳潤擡眸。

賈知府的腰彎的更低,無聲行禮後往旁一步。

倏然握拳,周淳潤眼眸放大。

背對着他的人轉身,笑眯眯的眼尾,湧出些慨嘆的水意。

“參見,太子殿下。”周淳潤提衣欲拜。

“子珏,一別經年,你還好嗎?”李暢壓抑着激蕩的心胸,上前一步攔下了他的動作。

他們曾是最親密的兄弟,卻時隔多年沒有見過,即便明明互相知曉對方的存在,來往的書信更從未中斷過。

周淳潤也難掩激動,真的沒有再拜下去,反而握起拳頭在他肩膀上一錘。“與太子殿下自然比不上的。”

就知道只有這小子敢動手揍自己。

李暢笑瞪他一眼,拉他一道坐下來,又仔仔細細打量他幾眼,忽得掩面。

禍事一場,他是異鄉茍活的普通白丁,他是救不了好友的太子殿下。李暢剛知曉那件事的時候,以為人活着就好,可今日真真切切瞧見了他,才知道他到底失去了多少。

心酸如許,又覺得言語蒼白而矯情。

“其實,和之前也并沒有多少不同。”周淳潤笑笑,低頭翻開手腕,那傷痕望了三年,也習慣了。這般的傷痕,他的腳腕上也有。

李暢再也戴不上笑臉,聲音哽咽,“之前的子珏,行如虎狀如牛,鐵馬長槍,飒沓流星。”

而現在呢。

方才他一個人站在這環顧這寒酸的房子,看到了滿滿一櫃子的藥。

“現在不也很好嗎,現在打不過你了。”周淳潤揚起頭,望着虛無處發笑,“爹娘曾經最想的,就是我做一個無憂無慮的讀書翁。如今,只是随了他們的願。”

李暢按住鬓邊的手指,悄無聲息的在眼尾處抹了一下。

若是他們看到如今瘦削無力的他,不知道會有多心疼。

“好了,閑情少敘。”周淳潤轉頭看他,眼中的神色逐漸嚴肅,“你為何過來的?”

“就知道你如今美眷在懷,不樂意見我。”李暢如同小時候那般,毫無形象的歪着坐,“我來,自然不是看你如何與那個女人你侬我侬的。”

挑眉,周淳潤望着他,沒有提為何陸修容在京城的最後那段時間,他沒有給自己寄過任何書信。

李暢知曉他有多聰明,那些曾經的念頭也默契的接過不談,“我來是要問問你,你是想和陸修容在這裏真的隐姓埋名過一輩子,還是回京城解決完所有的事端?”

猛地捏緊手指,周淳潤早就知道,他一定會有這樣抉擇的一天。

他自地獄歸來,本該舍棄一切軟肋去做該做的事情,可還是自私的把陸修容拉到了身邊。

偏頭,李暢望着他的眼神逐漸鋒利。

陸志隽才安分了沒幾天,就又在朝堂中鬧騰了起來。

“我會回京城。”

等來了肯定的回答,李暢暗自松一口氣。

就聽到周淳潤接着補充,語氣堅定,“但不是現在。”

臉色微沉,李暢問:“什麽意思?”

眼底浮現一些笑意,周淳潤看向床邊的櫃子,那裏面是他剪好的紅喜字,“正月十四,我與她成婚。成婚後,我會把一切都與她坦白,她自己決定是否要随我一同去做那件事。”

“若她不願呢?”

“她不願,我就将西北經營的一切都留給她。”

低頭哂笑,李暢只道果然如此。将盤起來的腿放下,李暢往門口走,“了然。”

剛到了門口,李暢忽的又停下,身後的賈知府差點沒反應過來,惶恐的彎腰。

李暢轉頭,“你培養的暗衛,借我去做一件事情吧。”

“好。”

看一眼外面,一片黑暗,李暢笑了笑,走入其中。

——

蘇時鶴坐在空無一人的酒樓中,獨自斟酒喝。

身後卻兀然響起腳步聲。

砰的一下把酒壺往後砸去,蘇時鶴怒喝,“都說了不準擾我!”

“放肆!”

尖厲的嗓音響起。

撇嘴忍着怒氣回頭,蘇時鶴想看看是哪個膽大的,不想到看清來人後酒醒了一大半,順勢跪在地上,“拜見太子殿下!”

砸碎的酒壺就在離李暢半步遠的距離。

目光瞥過,李暢心底不悅,臉上淡笑,“來,搬一面最大的鏡子給慶王殿下。”

近侍的動作很快,一面半人高的鏡子就被擡到了蘇時鶴的面前。

愣愣擡頭,蘇時鶴猝不及防看到了自己的樣子。

胡茬滿面,衣衫上交織酒水印漬,頭發散亂。他曾經受困軍陣,也未曾這般潦倒過。

“年關時節,本宮替父皇巡視西北邊地,聽到的卻盡是你的荒唐事。支使地方官員,調動重刑案犯,蘇時鶴,你該罰!”李暢攏着一身太子形裝,雙目含笑,語氣卻越來越重。

羞于再看鏡中的自己,蘇時鶴深深叩首,“臣有罪。”

“阿時,陸修容看來比你想象中重要的多。”李暢盯住了他的眼睛,嘴角笑意竟有幾分殘忍的意味。

低着頭,蘇時鶴眸光浮動。

在看到鏡中自己的瞬間,他便也發現了這件事。

他對她的生氣有之,控制有之,愛慕也有之。

似是低笑了一聲,李暢在周身華麗的龍紋的裝飾下,宛若神佛。“阿時,我來,便是告訴你陸修容在哪的。”

迅猛擡頭,蘇時鶴瞪大眼睛觀察他的表情,見并非玩笑後,激動跪直,“多謝太子殿下!”

從袖中取出一張紙,李暢丢給他。

迫不及待打開一看,蘇時鶴欣喜若狂,“多謝殿下!只是臣如今手中無人,可否與殿下相借?”

“阿時,怎忘了不能貪心的道理。”李暢不想再看他,帶衆人轉身,“記住了,本宮在盯着你,無論如何不準動私刑。”

“是。”

聽到了他的應聲,李暢心底的歉疚才終于減輕分毫。

今日天上無月,擡頭只能看到暗沉天空,李暢嘆息。

正月十四,真不是好日子。

差一日圓滿。

蘇時鶴都說不清自己是怎麽挨到清晨的,一整個晚上,他把手中寫着地址的紙來來回回翻看了數遍。

等天色終于蒙蒙亮的時候,他立刻動身。

一路問着行人,總算到了一條街前。

農人們已起床去上地,商販也早早起來忙活,隔着一條街,蘇時鶴雙眸緊鎖一戶門前有着大樹的人家。

站在街角,他幾乎連眨眼都不曾,就怕錯過了。

視線之中,終于推開門,走出他朝思暮想的面容。

穿的是什麽玩意,顏色難看的破布,倒是胖了些,臉都圓了一點,等回去要讓她輕減一些,他喜歡她之前的模樣。

蘇時鶴不受控制的往前半步。

陸修容照例往地上一瞧,果然又看到了半袋子杏幹,抿唇一笑抱進懷裏。

“綠榕姑娘,過幾日就要成婚了吧,有需要的叫我們啊!”

挑着扁擔的鄉鄰路過,沖她笑着招呼。

含羞點點頭,陸修容抓起一把杏幹,上前塞給他們。

再回家的時候,心尖突然一緊,下意識往一個方向看去。

街角什麽都沒有。

搖搖頭自嘲她草木皆兵,陸修容回去關上門。

方才空無一人的牆角,又走出一個臉色青紫的男子。

蘇時鶴将書中的紙條碾成碎末,壓抑心底沖進去的念頭。

她竟然敢,和別的人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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