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人果真是适應性極好的生物。

奢華的酒樓之中,陸修容被仆婦裏裏外外洗了兩遍,又換上金絲銀繡的衣袍,繁複的發飾堆在她臉邊。

許久沒有體會過的重量,讓她幾次皺眉。

“王妃可真是貌美,看看可有不滿意的。”梳妝的婆子喜滋滋滿口稱贊,捧着一面鏡子湊上前。

陸修容推手将她拂開,提着厚重的裙擺,一把推開門。

外面正坐着蘇時鶴。

他好似也剛換過衣服,外袍的紋飾與她的這件相似,顯得兩人多像是恩愛夫妻。

望見她的第一眼,蘇時鶴便滿意的笑。“如此,才順眼多了。”

“我要見他。”陸修容硬邦邦開口。

蘇時鶴忍耐道:“王妃,不要在意與你無關的人。”

如同一只被傷害的刺猬,陸修容提着裙擺的雙手用力,她怒氣沖沖逼近他,“慶王殿下,那是我即将成婚的夫婿!”

“住嘴!”

嗙的一聲劇烈響聲,蘇時鶴大喝着推倒一邊的桌子,吓得所有人顫顫巍巍跪滿一地。

唯獨暴風雨中心的人臉色不變,陸修容咬着牙關同他對視。

大跨一步湊近她,蘇時鶴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擡頭,“不要挑戰我,否則我保證,活生生剮了那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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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他極近,陸修容輕易看出他不是開玩笑。

無能為力的絕望,輕易的吞沒了她,陸修容不受控制的簌簌流淚。

她真的好想,好想周淳潤。

淚水肆虐在她臉上,一滴碩大的淚水砸在他指尖,蘇時鶴如同被燙到一樣抽回手,神情複雜的看向她。

陸修容無比清晰的知道,眼淚毫無作用,卻怎樣都抹不幹淨臉上的淚。到最後就直接放棄,頂着滿面淚水,她忍不住啜泣着問:“蘇時鶴,我欠你什麽啊?”

“為什麽你都娶到心上人了,我也放棄王妃之位了,你還不放過我?”

她淚流滿面,控訴的話卻說得清晰,蘇時鶴低垂眼眸,手臂上那滴淚痕如此刺痛。

她欠的多了。

他現在已經喜歡她了,她怎麽敢要離開他?

望見他不肯再看自己,陸修容突然有了一個荒唐可笑的念頭,“難不成,我真正離開了,堂堂慶王殿下才發現對我并非無情?”

聽出她此句的嘲諷,蘇時鶴便想也不想的反駁,“荒唐,你有什麽可讓本王喜歡的?”

急切的想要掩蓋自己的念頭,蘇時鶴便開始口不擇言。

“本王是手掌大軍的慶王,本王用過的東西,絕不準他人染指。更何況因為你害的,阿玉胎位不穩,你就該回去為她賠罪!若不是這些原因,你就算死在外面,本王又何必多看一眼?”

臉色一白,陸修容眼淚終于幹涸,愣愣看他。

才發覺自己說了些什麽,蘇時鶴慌亂的想去拉她。

被一下掙開,陸修容嫌惡的側過臉。

伸出去的手空空握拳,蘇時鶴不敢再看她,轉身離去。

只倉皇留下一句,“今夜安安穩穩在這裏睡覺,明日,我帶你去看他。”

買來的下人們跟着悄聲離去,門被合上。

陸修容強撐着的一口氣散下,摔跌在地上,什麽東西硌得她手疼。

一低頭,原來是腰上挂的玉蟬。

是剛見周淳潤時,他送給自己的東西。

被蘇時鶴匆匆帶過來,她什麽東西都沒能收拾,帶有和他有關的就只有這麽一件挂在腰上的玉蟬。

濕漉漉的眼像是被一雙溫柔的手撫着,陸修容捧起玉蟬貼在臉邊,悲戚落淚。

蘇時鶴說的都不對,她不是東西,她是周淳潤眼中全世界最好的人,她沒有做錯過任何事情。

——

牢記着他說過的話,陸修容挨到第二日一早,就連聲的問蘇時鶴什麽時候帶她去看周淳潤。

幾番被惹得要發火,可蘇時鶴竟詭異的都忍了下去,添一碗熱湯,他好脾氣的放在陸修容面前。“喝了,我們就去。”

當即端起湯,陸修容連吹一口都顧不上,直接往嘴裏倒,燙出了眼淚都沒把碗放下來。

“夠了!”一把揮開她手裏的湯,蘇時鶴掐開她的嘴巴,直接往裏面灌涼水。

痛苦的皺眉吞咽,還是來不及,陸修容嗆得直咳嗽。

這才扔走茶壺,蘇時鶴袖中的手指緊掐,她方才一番動作,不啻于直接在他身上捅刀子般疼。

“好,我們現在就走。”蘇時鶴扯起她的胳膊,帶着滿面怒容出門。

直接就把她扔上馬車,一起坐進去。

馬車內點着香,陸修容已經很久沒有聞過這種味道,胸腔有些發悶,掀起車簾的一角看着外面。

蘇時鶴就靠坐着,凝着她看。

“本王差一點,就下了令直接殺他。”

視線之中的人因為他這句話僵了一下,蘇時鶴勾唇,“王妃,這是最後一次。”

伸出手去,強硬的把她的頭掰過來,蘇時鶴意有所指。

“如今那個書生的生死,就在王妃的一念之間。”

若是她看過之後就死了心,老老實實的跟着他回去,他就能寬恕。如若不然,他一定當着她的面,把那個男的剁成肉醬。

明了他的意思,陸修容深深閉了雙眼,點頭。

馬車停下,蘇時鶴滿意的不得了,親昵的抱着她下了馬車。

“參見王爺、王妃。”王思竹站出來沖兩人行禮道。

剛想要跟着她一起出去,馬車後面的一個小厮突然蹭蹭跑過來,面色焦急的沖蘇時鶴使眼色。

腳步停下,蘇時鶴不耐的瞪他,“有什麽事就說!”

“王爺。”猶猶豫豫的壓低聲音,小厮湊近,“側王妃摔了一跤,腹中胎兒怕有危險。”

臉色驟變,蘇時鶴先看了陸修容一眼,見她只漠然的看着前面。踯躅片刻,蘇時鶴松開她,“你進去吧。”

沒有絲毫猶豫,陸修容急切的沖上前,晃動的裙角像極了撲向自由的蝴蝶。

心裏慌張,蘇時鶴在她身後道:“記住我說的話!”

步子頓了一下,裙角散開,蝴蝶就斷了翅膀。

蘇時鶴帶着小厮往後走,正想要追問細節,就又見到一輛馬車沖他而來。

下來個中年男子,不卑不亢的沖他行禮,“參見慶王殿下,下官乃此處知府,鄙姓賈。此番前來,是想接回我轄內失蹤的私塾先生。”

蘇時鶴霎時眉毛上揚,繃緊唇角。

“王妃,就在這邊。”王思竹引路,表情是不易發覺的恭敬。

入目皆是斷壁殘垣,周淳潤昨日,就是被關在這樣的破廟。

守門的侍從看到他們,默默讓開。

一把推開門,陸修容切切往裏去看,便望見跪坐在最中央的人。

毫不客氣的關上門擋住想跟上來的王思竹,陸修容死死看他背影,心裏竟生出些膽怯。

他是被自己,無辜牽扯至如此境地的。

“榕榕?”聽到身後的動靜,周淳潤第一時間轉過身來,破廟之內光線昏暗,他其實還沒看清她的臉,只是下意識的呼喚。

宛如被注入生機,陸修容張開雙臂,猛地撲進他懷中,緊緊抱着他的腰。

被用力的勒着,周淳潤彎腰輕輕環住她在她背上輕拍,感受到她在害怕。

“榕榕。”将她從懷裏拉了出來,周淳潤低頭,果不其然看到了她眼角的淚意。輕嘆一口氣,周淳潤伸出指尖輕輕點去淚,“這些都與你無關,不是你的錯。”

委屈在看到他的瞬間就上湧,陸修容梗着脖子點頭,“我知道。我和他沒有關系,我不是什麽王妃了。”

輕笑一聲,周淳潤嗯了一下。

“真的!”陸修容抓住他的手,唯恐他不信。

皺眉,周淳潤避開她垂下袖子遮住手腕,笑笑安撫,“我知道,我都知道。”

平淡的語調下,陸修容真的慢慢平靜了下來,她深吸一口氣退開些許,“周淳潤,你走吧。”

目光沉靜,周淳潤歪頭看她,沒有打斷。

“繼續去做你的私塾先生,繼續準備京城的考試,這些無妄之災不會再找上你。”陸修容吸吸鼻子,“你會平平安安的。”

周淳潤莞爾,怎麽全是他的詞。

扭頭一看就見他還在笑,陸修容有些急,“你要聽我的!”

“榕榕。”周淳潤彎腰,“今日本該是你我大婚之日。”

表情僵住,陸修容低頭咬唇,如今這樣的狀況,說成婚豈不是個笑話。

“此處有天地神明,榕榕可願與我行禮?”

他的嗓音輕輕傳入耳中,陸修容猛然擡頭,驚愕看他。

周淳潤依舊笑着,眼中卻有些不可說的悲憂,“我們會有很長時間見不到了,對不對?”

若是運氣不好,恐怕此生都不能見了,陸修容突覺鼻酸,揪着自己的衣角。

“榕榕放心,此禮你若是認,我們便是一體夫妻。你若不認,便什麽都沒發生。”周淳潤已自行先跪在了蒲團上,垂眸看手腕,“我只是,想給自己留個念想。”

這具皮肉之下,是本該早早死去的靈魂。一身骨血寒涼,若她憐憫,便能添些熱氣。

身邊的蒲團突然陷下一點。

周淳潤勾唇,俯身叩拜。

三次跪拜,一拜天地,一拜父母,一拜夫妻。

直起腰,周淳潤這才轉頭看她的側臉,手指無意識的擡起探在她耳垂。

偏轉眸子,陸修容看到他眼中一絲沉迷,忍不住輕咳一聲。

眸色清明,周淳潤也沒有第一時間收回手,反而才她側臉輕撫摸了一下。喟嘆,“真好。”

“周淳潤。”陸修容神情堅定,“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周淳潤低笑,“好。”

門突然被輕輕敲了兩聲,傳來王思竹壓低的嗓音,“末将能進去嗎?”

陸修容詫異他的尊敬,卻又戒備他是蘇時鶴的人,當即轉身站在周淳潤的面前,板起臉。“進來。”

怔了怔,周淳潤看着她一手攔在他身前,抿起嘴角低頭淺笑。

榕榕真的在保護他呢。

小心推門進來,王思竹沖兩人拱手,“先生,夫人,末将都準備好了。”

“什麽意思?”陸修容不知所謂。

下一刻,身後的手就被輕輕捉住,周淳潤走到她身邊,“榕榕,王将軍可助你離開。”

驚訝的瞪大眼睛,陸修容先瞧着王思竹沖她重重點頭,又困惑的盯向周淳潤。

周淳潤沖她眨眨一側眼睛,笑的十分真誠,“昨夜,我與王将軍徹夜長談,他被你我的真情感動,決心幫你逃離。”

“哈?”陸修容一頭霧水,還有這種人?

“是呀!”王思竹使勁點頭,強壯的男人抹着眼淚撇嘴,“先生歷經艱苦,好不容易才能與夫人和和美美生活,實在是讓末将感動不已。"

高大的漢子都淚眼朦胧了,陸修容覺得自己懷疑他都不好意思,讪讪一笑。

抹兩把臉,王思竹暗自與周淳潤交換了一下眼神,正色道:"夫人,時間不多了。我知道這個破廟的後門,也能拖一拖慶王殿下,你要走的話這是最後的機會。“

深深皺眉,陸修容望着周淳潤不說話。

“不用擔心我,我一定會沒事的。”周淳潤克制着依戀,輕摸了摸她的額頭。

人總是貪心的,之前四年一直沒見過她,他也能獨自平靜的度日。可現在嘗過了甜頭,和她日日相處這段時日,關系也有了如此提升。只要一想将與她分別,周淳潤就覺得失落又孤獨。

瞄一眼外面,王思竹上前催促,“沒時間了,夫人。”

“榕榕,你只用考慮你想要什麽。”強迫自己把手收回來,周淳潤退後半步。

陸修容突然朝王思竹伸手,“将軍,你的佩刀可否借我一用?”

下意識看向周淳潤,見他依舊默默望着陸修容,王思竹了然抽刀。

他昨夜确實和少将軍聊了一會,只記住了他反複說過的一句話。

無論何時何地,陸修容想要什麽,就給什麽。

刀柄在手,陸修容沒有遲疑的徑直揮刀,刀鋒直沖向他的頭頂。

“這!”王思竹驚呼出聲,卻阻擋不及。

周淳潤坦然的站在地上,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都沒有偏移。

發冠落在地上,周淳潤發絲散落,豐俊面容也因為發絲擾出些許隐晦。

陸修容手中捏緊了他的一縷被斬斷的頭發,一語不發的望了他幾眼,還刀轉身。

心悠悠回了胸膛,王思竹幹咽唾沫回頭,見周淳潤沖他擺了擺手,才快步追上陸修容。

出了殿門,王思竹壓低聲音,“夫人,後門從這邊走。'

"嗯。“

陸修容應着,腳步沒停,直沖往正門的方向。

瞧她兩眼,王思竹沒有再阻止她。

踏出破廟的瞬間,陸修容用手帕裹住他的頭發,貼身放在懷中。

蘇時鶴正送走了什麽人,官道上一兩馬車悠悠遠去。

安靜的回到了蘇時鶴的身邊,陸修容站定不語。

“王妃,你招惹的人,可真不一般。”回憶着那個賈知府表面恭敬,實際卻處處是威脅的話語,蘇時鶴冷笑,“不過消失一天一夜,一方知府就能急成這樣。”

陸修容蹙眉,“他是地方尊敬的私塾先生,又恰好碰上的是愛民護民的地方長官,王爺想多了。”

不以為然的勾着唇角,蘇時鶴沖她伸手,“随便吧。只要你乖乖的,我就饒了他。”

凝眸看着那只手,陸修容提裙繞過他,直接走上馬車。

倒也沒有生氣,蘇時鶴也沒有再追着上馬車,跳上一匹馬。“王妃,我們要啓程回京了,這兩日會趕路。”

是了,他心尖上的人,此刻還不知道保沒保下孩子呢。

沒人回應,蘇時鶴指着王思竹在馬車邊一直護衛,親自帶隊到最前面催動馬匹快行。

偷瞄着蘇時鶴沒回頭往那邊看,王思竹總算憋不住心裏的想法,靠近馬車小聲問:“夫人,為何不走?”

“如果我走了,蘇時鶴會不會立刻要他死?”車簾被一只手掀開,透出陸修容清冷的聲音。

瞄着外面略過的風景,她還是沒等到金州的春天、

陸修容不敢細思自己的心情,正欲把簾子放下來,就聽到一陣吸鼻子的聲音。

聯想到方才,陸修容一下探頭出去,果真看到王思竹在暗暗抹眼淚。

“夫人真好,先生苦了那麽久,總算等到你了。”

他哽哽咽咽的話,聽得陸修容失笑,沒想到戰場厮殺的将軍還有這般柔軟的兒女心腸。

“王将軍,你之前認識他嗎?"

她問得猝不及防,王思竹一呆,支支吾吾躲避視線。

電光火石間,她又想起蘇時鶴剛剛的話。

“沒事,我就随便問問。”陸修容表情未變,再次往後看了一眼。

破廟與周淳潤,都瞧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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