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獨行
獨行
一連幾天,秋天的氣息越來越濃,圖南樓下的銀杏樹,落葉也越攢越多,鋪成金黃色的地毯。
關于李嘉年的小小一段插曲,逐漸封存在林彥景的印象中,和她的日常生活逐漸失去交集。
她看見吳延走進教室時,才會想起那天,這樣的記憶越來越淡,淹沒在題海裏。
周末到了,除了迎來周考的高三年級同學,荊澤中學的初高中部全都放假。
林彥景這周末沒有回家,昨晚給奶奶打了個電話,之後就早早回宿舍睡覺了。
每周五,吳延都會提前把手機收納箱交給賀新陽,他會在晚自習結束鈴響的時候把箱子放到講臺上,同學們自己去取回手機。
昨晚,賀新陽照例發手機,短修開始前,把箱子收回去。
賀新陽去拿空箱子的時候,看到裏面還躺着兩部手機。
一部是他自己的,另一部就躺在箱底,它的主人似乎一點都不着急來招領。
賀新陽一看就知道是誰的,輕笑出聲,拿出自己的手機,拎着箱子往靠窗的位置走去。
賀新陽走的時候,眼睛盯着左手的箱子,右手摁下電源鍵,給自己的手機開機。
“我看是誰,又不給自己的手機套手機殼,摔了又要心疼。”賀新陽心裏犯嘀咕。
走到林彥景課桌旁邊,他用右手的手機輕輕敲了敲趴在桌子上打盹的人。
林彥景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因為睡了一會兒有點打寒噤,這會兒像個大爺似的,掀開皺皺的、有壓痕的眼皮,然後一邊伸手摸手機一邊沖賀新陽說:“謝謝班長。”
餘舒雲一邊拿水杯一邊說她:“也就班長每次都給你拿手機,給你慣的,要是我,我就連箱子帶手機一起還給老師,看你用不用!”
林彥景又假模假式地嚎:“小雲都要兩天見不到我了,還要說我,我好慘啊。”
餘舒雲扔給她一顆糖,然後拍拍杯子往外走:“別瞌睡了,把臉都壓扁了,晚上好好睡,小眼睛。”
小眼睛聽上去是可愛,但總歸不算褒義詞,只有她叫她小眼睛,才顯得親昵,才不會被林彥景瞪大眼睛數落。
“小雲拜拜,周一見。”林彥景這會兒醒了,見賀新陽還站在旁邊,就把手上的糖遞給他,“給你吧班長,謝謝你每次給我拿手機,以後有空的話,我幫你發手機也行。”
賀新陽沒拿她手上的糖,拿了她桌上的小餅幹,回了自己座位。
“不敢,我們副班長可是每周五都要提前入睡的小樹苗,不敢耽誤你發芽。”
林彥景得了便宜不敢造次,美滋滋開機,心裏像被厚棉被壓着一樣,踏實又滿足。
周六早上,林彥景睡到七點半,宿舍的其他五個人都回家了,她自己去食堂吃早餐。
早餐後,林彥景習慣性繞遠,從東北角的食堂後門走,慢悠悠走到荊澤中學的西門牆角。
她很享受獨自散步的這一小段時光,可以消食,也可以聽歌。
如果恰好,那片長長的圍牆上,爬山虎長得足夠茂密,她會拍下來。所以,偶爾遇到下大雨不能散步時,她總是會郁郁寡言。
走到一半,林彥景蹲在路邊看排水溝裏的小花,正當她詫異,水泥裏面也能抽出葉子、生出織錦般的小花時,前面突然傳來一陣又悶又重的叫喊聲。
片刻後,同一個方向又傳來一陣尖銳的哭聲,和剛剛那個聲音應該同源——是同一個男生發出的聲音。
林彥景倏得一下站起來,右手緊緊攥着手機。
她原本的思緒被打斷,現在腦子裏一片混沌,很擔心前面的人被牆砸了、被地上的尖石劃破臉了、或是被栅欄刺了……
剛剛的聲音非常凄厲,讓她神經繃緊,她害怕自己止步不前的話,會間接造成那個男生的生命危險,于是直直往前走。
快步走了沒半分鐘,林彥景轉過眼前的彎,看到比自己剛才胡思亂想的場景、還要可怕的一幕。
這是個往左下方向去的急彎,內彎處有一顆樹,樹被木栅欄圍着,水泥路的白色實線處,還堆着很多落葉,上面有自行車的車轍印子。
林彥景記得,小雲說,平時她們騎自行車路過這裏時,都要減速,怕打滑、怕樹枝落下、怕被栅欄的尖頭勾着。
但現在,那棵樹旁邊圍着一群人,大半部分是男生,還有幾個女生。
被圍住的是一個男生,他被幾個人懸空提着,周邊那些人站着,不同人的衣服圍在一塊,顏色很亂,從林彥景的角度,看不到那個人的全身。
但她能看見,這個男生的短袖被掀起來,腹部露出來,肚皮被壓在栅欄的尖角處。
他的頭被兩只手摁在樹幹上,其他人像對待一頭待宰羔羊一樣提着他,像是在挑選不然,好去切一塊肉,放一碗血。
林彥景感受到自己因為害怕而加劇的心跳,往前走近。她看見那些粗糙的、裂開的樹皮,擠壓那個男生的臉龐、眼皮、鼻子和眉毛,他的臉被壓得已經看不到全貌,但側臉脹出來的潮紅,讓人瞠目。
他的肚皮盯着栅欄尖頭,後背被一只腳踩着,林彥景隔着十幾米遠,呼吸都放慢了,腹腔內似乎在倒吸涼氣。
“萬一他的肚子被栅欄刺穿怎麽辦?”林彥景不敢多想、又忍不住細想。那群人感覺後面有人,陸陸續續回頭,有人“嘁”了一聲。
一個蹲在栅欄前的男生,原本冷漠地盯着那群人折騰,忽然朝林彥景這裏看過來。他戴着兜帽,吊兒郎當地歪着脖子,仰起頭看着林彥景,一改空茫輕蔑的眼神。
這是李嘉年第二次看見林彥景,他見過她這副想說話又說不出的模樣,卻是第一次見她這樣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