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印象

印象

林彥景的筆記本是在不算典型的筆記本,不如說是稍微整齊一些的草稿,她在裏面寫各科錯題、零碎知識點,這本子還得充當她的備忘錄和日記本。

就這麽擠滿一頁一頁,記了一本一本。

今天,她把樹葉塞進本子,随意翻開一張空白頁,零零碎碎寫幾句:

今天遇到了一個不講理的同學,影響我上晚自習,害我吹冷風,和吳老師有矛盾。

合上筆記本之前,她又在後面加上一句:長得賞心悅目,但看上去好像很……沉悶。

她覺得用沉悶不太恰當,但沒想到任何一個合适的形容,索性作罷。

筆記本放回原位後,林彥景原本微微受驚的心定下來。她忽然覺得,剛剛的那半個多小時似乎是不曾存在的“奇遇”。

雖然那種尴尬的感覺還沒完全消失,但是,其他同學都在埋頭做自己的事情,沒人在意。

林彥景看了看教室外面,夜空已經完全染黑,她暗示自己不要太在意,在心裏長舒一口氣,抽出一本練習開始做題。

沉下心進入學習狀态後,時間流轉飛快。兩節晚自習結束,小雲開始收拾書包,林彥景正在做一道數學大題,做得昏昏沉沉。

鈴聲驚起,林彥景的注意力才從草稿紙上掙出來。瞬間,她在心裏驚呼——小雲都要回家了,她還沒吃上今天的零食。

坐在旁邊的同學都知道,她愛在小雲面前加很多戲。

林彥景摔下筆,轉頭抱住餘舒雲的腰,連人帶書包一起牢牢勒住,瞪着眼睛,露出淺淺的擡頭紋和兩只鼓圓的眼鏡。

“小雲,我今天大虧特虧,莫名被人欺負,還沒吃上你的零食,這道數學題那麽難,我也寫不完,而你居然這麽快要回家了!”

餘舒雲對林彥景無端耍賴、随時撒嬌的模樣已經見怪不怪,也享受這種被人依賴的感覺。

她拍拍她散着的頭發,又戳戳她的額頭,作勢教訓她:“你沒口福,今天我可沒帶零食,只帶了我媽做的湯。你這麽晚進來,早涼了。不過,明天我會給你帶銅鑼燒,現在放手,我要回家了,別仗着自己個子小,就學小孩黏人耍賴!”

林彥景讪讪收回手,頭趴在練習冊上,紙上傳來悶悶的聲音:“完了,一步錯,滿盤皆落索,住校可憐鬼難得一見的熱湯都沒了,啊……”

餘舒雲任她撒瘋,挎起保溫杯,拿起折疊傘就走出教室了。

餘舒雲走了,林彥景自動切換角色,直起腰提起筆,準備放棄這道數學題,做其他作業。

還有最後一節短修,走讀生可以回家了,住校生要再學四十五分鐘,這四十五分鐘也未必能學出什麽名堂,豐儉由人。

短修時間,低年級老師們不需要值班,也不需要處理教研任務。吳延在三樓十五班給一位同學答疑結束,就回到了二樓,他得去給晚上七班的插曲收個尾。

七班是吳延從業以來帶的第一屆實驗班,班上的學生都很令人放心,只是今天李嘉年去整了一出少見的“封門”,不知道會不會引起恐慌。

吳延走進七班,幾位同學擡眼看了看他,見他沒說什麽,就低頭學習了,仿佛無事發生,這讓他松了口氣。

他走到餘舒雲座位前,把自己的教案和筆放在課桌上,輕敲林彥景的桌子,示意她去二樓露臺說話。

林彥景跟出來,過道上還有幾個背着書包準備回家的學生。

“彥景,別有負擔哈,關于傍晚的事情,我跟你說一下,希望你沒有被吓到。”

林彥景有些感動,“謝謝老師,我沒什麽,只是當時有點……莫名其妙和尴尬,沒被吓到。他們沒對我怎麽樣,但是,他找您做什麽呢?好像有點嚴重。”

“上周,那位同學在高一教學樓鬥毆,被告到教導主任那裏,涉事的同學都受了大小處分。因為他以前已經被通報過了,這次又是滋事一方,還組織其他同學打群架,所以處分更多,下周一吧,估計白板會有通報。其實我沒必要你說得太清楚,畢竟不算喜聞,告訴你是因為老師不希望學生有心理負擔,你也不用懷疑是自己惹到誰。”

“這樣啊,您放心,我沒什麽負擔,現在正常學習呢,要說負擔,還是數學題讓我負擔重一點……”

林彥景咧嘴笑笑,樓前的路燈透過樓角和層層如蓋的樹葉透過來,灑在吳延的身上和鏡片上,讓她覺得很安心。

吳延老師是一個很尊重學生的老師,也是一位很溫和儒雅的男性,林彥景一直這樣認為。

“老師,我想多問一句,他……額就是李嘉年同學,為什麽要找您呢?”

“問得還挺含蓄,是這樣的,事情發生的時候,我正好經過高一的致遠樓,有位高一的同學吓壞了,看到我就慌亂地引我過去了。我制止了他們打架,聯系教導主任,教導主任又分別聯系在場同學的班主任過來,才處理完,處分更是層層審核下來的,并非我一個人敲定,甚至也不是教導主任一個人決定的。”

吳延心想,林彥景是不是想說——您明明只是青年教師,還沒有下處分的決策權吧?

聽到這裏,林彥景更覺得李嘉年是個“外強中幹”的中二男生了,連誰給他下的處分決定都不知道,只是有一群同樣中二、同樣幼稚不完、精力無處發洩的男生跟随罷了。

看着眼前這個小姑娘神游天外,滿臉都寫着“我在內心開吐槽大會”的樣子,吳延覺得挺有趣。

“彥景,我倒是發現,你還挺擅長察言觀色,但是喜怒也很形于色,能揭開別人的面具,也藏不住自己的神情哦。”

林彥景笑笑,“老師,我要回去晚自習了,謝謝您關心我,我一點都不害怕。不過,那位同學不會再來這邊找麻煩了吧?”

“不會,剛剛已經跟他說明白了。他雖然不太服氣,但沒說什麽。畢竟他打群架是事實,處分不會變,而且只是警告,沒有到影響學業完成度那麽嚴重,他應該只是不希望家裏人知道。”

吳延這時候倒不像個老師,變成了聽完八卦開始複盤的高中學生。

林彥景很喜歡這樣的青年教師,在沉悶的高中生活裏,遇到個既成熟又溫和,偶爾風趣的老師,真的很不錯。

“老師,我真的要進教室了,不過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林彥景看了看露臺上,沒有其他人,壓低了聲音問,“你覺得那個男生是個怎樣的人”

“他是個半隐半現的男同學。”

“嗯?”

“一半呢,跟同學們傳的一樣,長得眉清目秀,性格肆意張揚,家境富足殷實,家長有權有勢;另一半呢……”

吳延扶了扶鏡框,林彥景擡頭等他說完。

“他不是想象中那麽可怕,而且,一定程度上,有點幼稚懵懂。比如說,他以為,你是一個會被傍晚的事情氣哭的小姑娘,還想讓我幫他解釋解釋。但其實你沒有,相對的,彥景你反而更成熟,其實你也會在心裏腹诽,覺得他有點不成熟,對吧?”

沒等林彥景答話,吳延又說,“再多就不能說啦,有違師德。你快回去學習吧,自習結束後,早點回宿舍休息。”

“那老師再見。”林彥景本來想裝裝樣子否認,但看吳延已經把話說完了,幹脆揮揮袖子走了。

所以,李嘉年是想讓吳老師給自己疏通?或者安慰?又或者是賠罪?

好像,算是個幼稚但負責的男同學。

林彥景走回教室,吳延下樓準備回家。

夜色陰沉,秋天的星星似乎加了一層磨砂特效,顯得沉郁。

李嘉年跟吳延對峙完,覺得自己沒意思,折騰來折騰去,根本沒解決無聊,反而惹人厭煩,索性請了假離開學校。

他打車到最近的清吧,他想到傍晚為難一個陌生女孩的自己,覺得格外莫名其妙,沒精打采地點了一杯只有七度的調制酒,聽店裏播完十首歌才離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