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典禮

典禮

李嘉年躺在床上,看着林彥景發來的晚安,有點意外。

以前他沒跟別人說過晚安,也從來沒收到過別人的晚安。

這種話應該是對親密的人說的吧?

李嘉年在腦海裏逐個篩選“親密的人”。

他爸媽早就離婚了,在他還小、對人對事沒什麽清晰記憶的時候。

現在他對爸爸還有點模糊的印象,但只記得有“爸爸離開”這個重要節點,這個節點之後,這個人就像電影裏殺青謝幕的人一樣,再沒出現過,也沒跟他聯系過。

至于媽媽,不是陌生人,但也算不上親密。

李金昔常年在外,在另外一個城市過自己的生活,每年回來一趟。

即使回來,她也只是為了盡一盡為人女兒的任務,不是出于為人母親的牽挂,跟她的兒子從沒有很親密的交流。

至于朋友,他的幾個好朋友都是男生,誰要是說這個詞,要麽是被人敲傻了,要麽就是精神出走了。

至于和他最親密的人,那就是外公。

小時候,外公抱他睡覺的時候,倒是會拍拍他的後背說好好睡覺,但從來沒說過晚安。

那一代人應該沒有“晚安”這個概念吧,即使是表示安慰或者展示溫柔,應該最多就說句“睡個好覺”。

李嘉年越想越深、越想越遠,思緒飄着飄着就沒有邊界,在他開始聯想“一個人睡覺時抱着什麽東西最安穩”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又猛然回過神,在無人注意的黑暗裏甩甩頭,把思緒拉回此時此刻——周日、深夜、宿舍、上鋪。

他放下手機,雙臂交叉壓在後腦勺下面,心想:

林彥景真是有點厲害,就發兩個字,就讓我浮想聯翩。

沒有變故,沒有大事,沒有奇怪的人,周日就不像周六那樣漫長,一晃眼就過完了。

又是周一,上午第一節課要舉行升旗儀式,一般加上各年級班風學風的周度彙報,都是開二十分鐘左右。

班上的同學都穿好校服,正準備下樓的時候,教室裏的廣播響了,傳來教導主任的聲音。

“同學們好,今天的升級儀式結束後,我們還需要補辦開學典禮和表彰大會,估計時間比較長,請所有同學都帶好凳子,有序下樓。”

聽到這個消息,林彥景面不改色,心裏卻竊喜,暗中慶幸可以躲在下面呼吸一會兒新鮮空氣。

但不少同學都接連發出不滿的聲音,還有同學開始啊啊大叫。

“又要坐在那裏看別人受表彰了,還要聽教師代表、學生代表發言,重點是——還要看那麽久!”

這時候,賀新陽走到講臺前,輕輕敲了敲桌面:“大家先坐下,我和副班長去兩邊的樓梯口看看,我們班等樓上的班級都下去了,再排隊下去吧,避免擁擠踩踏。”

說完,賀新陽朝林彥景這邊看過來,示意她去前門的樓梯口,然後自己走出教室,去了這層樓的另一個樓梯口。

林彥景正準備出去,側腰就被餘舒雲就用筆戳了兩下,“等下給你放一本雜志在桌上,記得拿啊,別等下在升旗廣場睡着了。”

“好,你放我桌上吧。”林彥景聞言更開心了,樂滋滋地往外走。

走廊上已經有很多人了,學生們的說話聲、腳步聲和凳子碰撞的聲音混在一起,攪得空氣都熱了。

林彥景本來只想在樓梯口的門外看看情況,等人少了就回去叫七班的同學下樓,但站在那左讓一下同學,右繞一個凳子,不小心又走進樓梯口了。

樓梯口下樓轉角的地方是最擁擠的,比臺階上還難以移動。但林彥景又不想去樓梯上,怕讓着讓着就直接下樓了。

最後,她把自己塞進了樓梯口的角落,看着眼前的人和凳子穿梭。

此刻,她在心裏幻想,要是有個傳動帶就好了,直接把他們投運到升旗廣場。

她百無聊賴地在那等,沒有手機也沒有書,一分一秒都漫長,偶爾還會有路過的同學用好奇的眼神瞟她,似乎在問:“你不走在這縮着幹什麽?”

實在百無聊賴,林彥景開始小幅度地搖頭晃腦,在顱內放音樂,忽然間,她的視線擦過一張臉。

李嘉年正從上一個樓梯口往下面走,一只手塞外套兜裏,一只手提着凳子,和人群一起下樓梯。

感受到林彥景的目光,李嘉年朝她歪了下頭,歪完了又覺得這樣不行,跟在裝可愛一樣,于是又把頭正回來。

他本來想走到她身邊去,但是人太多了,不好走,就算走過去了,擠在那裏也要擋住別人,只好順着人流往下走。

快經過她的時候,李嘉年隔着一個男生問她:“不下樓?”

中間那個正慢慢移動的男生聞聲看了看李嘉年,發覺他不是在跟自己說話,又看了看另一側,這才明白過來他是在和這個女生說話後,然後轉回頭繼續往前挪。

林彥景頓了一秒,答道:“沒這麽快。”

李嘉年沒說話,繼續往下走。

林彥景透過人群的縫隙看到他的褲兜裏有方塊一樣的痕跡,內心翻白眼:“不僅還帶手機,居然還這麽明目張膽地放兜裏,真是心大。”

其實這種事也不算稀奇,同一棟教學樓,二樓和四樓的生活大相徑庭,只不過林彥景自己見得少,少見則多怪。

将近十分鐘過去,樓梯間裏如潮水一般的人流散去,基本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個人提着凳子往下走。這時候,林彥景才站到教室前門口,讓坐在前排的同學下樓梯。

賀新陽也在後門門口站着,等着後排的同學下樓梯。

教室裏的人走得差不多的時候,林彥景和賀新陽才分別去提凳子拿書下樓。

到樓梯間,賀新陽叫林彥景停下來,把自己的書遞給她,同時接走林彥景的凳子。

林彥景都習慣了,以前還會推辭一下,現在都懶得多說話,成全一下花季少年的紳士心理吧。

兩個人閑聊着往下走,走到一樓時,林彥景不說話了,略微吃驚。

李嘉年就在銀杏樹下面,坐在凳子上,看着樓梯口這邊。一個男生無緣無故坐在樹底下,放在學校裏是很紮眼的,會讓人覺得莫名其妙,惹人浮想聯翩。

看見林彥景下來,李嘉年本想開口說話,又看到她身邊有個男生,就咽了回去。

賀新陽看到他盯着林彥景,也不說話了。

林彥景先開口,“你怎麽還在這裏?”

“沒什麽。”

李嘉年覺得自己現在有些別扭,渾身上下都彌漫着史無前例的怪異。

他以為,她剛剛在樓梯口不走,是忘了拿什麽東西。反正他也沒什麽事做,就想等等她,陪她走一段。雖然他們的班級隊伍隔着很遠,順路也只能順一小段,但他就是想陪這一小段。

可是她明着問,他又不敢直接答。說到底,他自己也沒想明白原因。

李嘉年不說,林彥景也不追問了,很快,他們到了七班的位置,李嘉年繼續朝十七班的隊伍走去。

林彥景站在隊伍,賀新陽站在她前面。

荊澤中學升旗儀式的慣例是,每個班的班長要在隊伍前面舉班牌,而林彥景只是因為個子不高,所以常年站第一排。

剛剛一路沒說話的賀新陽這時候轉頭,問她:“剛剛那個同學是?”

“哦,他是我上周認識的同學,就上次堵我們教室門的那個。”

“是他啊,那你們為什麽看上去有點熟的樣子?”

“還行吧,上次好像是誤會,他人好像還不錯。”

“這樣。”

李嘉年回到十七班隊伍中間,戴着耳機聽歌,也不怕學生會或者老師看到。

雖然秋天比夏天涼很多,但大晴天的陽光依然很猛烈。

校服外套有沒有兜帽,李嘉年被陽光烘得犯懶,只想回教室趴着睡覺。

耳朵裏音樂聲流轉,但隐隐約約地,他好像聽見升旗臺上的音響傳來林彥景的名字。

他摘了耳機往上看,臺上站了一排人,都穿着校服,但林彥景站在最左邊,和其他人一樣,雙手舉着獎狀,胸前還斜戴着個“優秀學生”的錦旗。

包括林彥景在內的一排人正在和高二的教導主任合影,主持的老師在致辭,說着一些類似“榜樣标杆、見賢思齊”之類的話。

李嘉年一句都沒聽完整,全神貫注地盯着一個方向。

林彥景站着,笑着,站得拘謹僵硬,笑得腼腆局促,估計是面朝這麽多學生,所以有點不好意思,還有點呆。

耳機在李嘉年手上,音樂沒停,但他聽不到一個音調,漏掉所有的歌詞,自然也聽不到自己忽然加速的心跳。

這個獎項頒發完畢,臺上的一行人就從升旗臺右邊陸續走下去,左側又有另外一個排人依次上來。

等到林彥景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李嘉年重新戴上耳機。

腦子放空了一小會兒,李嘉年如夢初醒,一下子驚覺:

林彥景不只是個乖學生呢,還是個學霸。

開學典禮原來還挺隆重的。

典禮确實都有它要舉行的意義。

以及,可能我是喜歡上林彥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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