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追雲

追雲

林彥景的消息發出去時，李嘉年在幫爺爺整理文件和核對數據。

李嘉年有空就會幫忙整理，算半個助理。他不知道這些A4紙和密密麻麻的數字具體關系到哪些重要環節，關系到多少錢，但做得多了，他也大概知道要怎麽把李成林需要的內容梳理出來。

李成林已經年過花甲，身體還算硬朗，但處理事情的速度和反應能力都下降了很多，精力也遠不如從前。

大約五六年前，李成林已經開始慢慢規劃培養一小批人才，方面接手管理家裏的産業，用産業形容可能有點誇張，但确實得找幾個人來管，不然吃不消了。

那段時間，李嘉年恰好處于小升初階段，人又折騰得很，也叛逆得很，李成林又要交接工作又要修理孫子，真是忙得日不暇給、焦頭爛額。

荊澤中學傳聞中，李嘉年家境殷實，小道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倒像是李嘉年小小年紀就富甲一方了。

然而，李嘉年——實際上應該是李成林，有錢是真的，吃着不盡也是事實，卻遠遠沒到鐘鳴鼎食、揮金如土的地步。

傳言紛紛，一方面是受李嘉年我行我素的生活态度，和放任自流的學習态度影響，另一方面，是源于荊澤中學校方對李成林的尊敬。

追根溯源的話，這份尊敬也很尋常合理，沒有任何“不可說”的內容。

每年春季學期，李成林都會捐贈一批新書和文具作為荊澤圖書館的物資，以及表彰大會的獎品。

再到秋季學期下半段，李成林又會捐贈一筆資金給荊澤中學，沒有設立專門的捐贈名頭，作為校友獎學金的一部分，學校會按需發放。

升旗臺後面的大禮堂內，一樓大廳的牆上挂了一張芳名錄，年年都有李成林的名字。

不過，在荊澤這個小城，李嘉年還算是個“有錢人家的小孩”。

至少，李嘉年都十六歲了，還沒留下過關于因為吃穿用度而感到窘迫的印象。

有一點特別的是，由于父母的缺席，很難說清他是富二代還是富三代。

至于現在，李家的食品工廠和幾家連鎖店都是雇人管理，李成林不會再向多年前一樣事必躬親，只是定期看看彙報，以及各個工廠和分店交上來的報表。

李嘉年的具體工作內容，就是将報表分門別類放在李成林辦公桌上，同時在李成林需要核對數據的時候打打雜，有時候他也會跟着爺爺去分店逛逛，耳濡目染後，漸漸能幫上忙，起碼不添麻煩。

下午三點多，李成林把四個分店和兩個工廠的月報看完，就摘下了老花鏡，站起來抻抻手臂，拉拉肩頸，就回房間休息了。

李嘉年幫忙收尾，把上月的報表和這個月的報表歸到不同的文件夾，然後收好計算器、印泥公章，又擺好桌面上散着的文具。

整理完畢，他掏出手機，走去客廳倒水喝。

聊天軟件界面打開的時候，李嘉年莫名其妙地慫了，仰頭大口喝水，一眼都不看手機屏幕，任憑它亮着。

喝完水之後，他又盯着對面的樓看，從17樓的視野看過去，一眼望去，全是藍天白雲。

他忽然很迷信地在心裏占蔔：如果後面這片雲，在10秒內能趕上前面那片雲的尾巴，那林彥景就會答應我。

李嘉年也不去想，追不上的話，結果是什麽，他都懶得賭這種不吉利的結果。

他目不轉睛地盯着那片雲，十秒又十秒，兩片雲還沒挨上，李嘉年真想拿個吹風機出去幫忙。

他認輸地放下杯子，拿起已經熄屏的手機。

一屁股陷進沙發裏面，仰躺着打開聊天軟件，就看到林彥景的對話框被壓到第二條了。

那條細細窄窄的框裏裝着少女灑脫又甜蜜的答案：交卷了，我喜歡你。

交卷？果然很林彥景。

李嘉年心裏煙花爆竹一起放，覺得林彥景真不一般。

真勇敢、真聰明、真細致、真可愛、真理智，還真愛學習。

下一秒，李嘉年又開始思考，林彥景的未讀消息是四條，那前三條是什麽？

李嘉年沒想出所以然，但覺得自己真奇怪，遇見林彥景之後，他想的問題成倍成倍增加，答案卻一個都沒有琢磨透徹，很不果斷，也不酷炫。

他決定先去把別的消息一個個看完，再來看這條消息，畢竟游戲裏面的大禮包，往往要留在最後面來拆。

雖然林彥景看上去不愛玩游戲，但壓軸的道理應該全世界通用。

李嘉年把其他的信息一一閱讀，包括但不限于朋友發來的打球邀請、商家發來的促銷廣告，以及軟件官方發來的會員續費通知。

最後，李嘉年像是要迎接洗禮一樣，從沙發上坐起來，打開了那扇小小的門。

門後是林彥景的心聲。

李嘉年逐字逐句地看，悄沒聲息地念，念得自己眼紅心熱、耳鳴心跳。

他終于确認，确認他被判定合格了。

這段漫長又短暫的告白之旅，終于告一段落，他也終于進階了，進階到正式早戀階段。

忽然，他又猛拍大腿——自己在這婆婆媽媽扭扭捏捏大半天，還沒來得及回複呢。

李嘉年用盡畢生的文學素養和感性因子，想說點難忘的話，但敲來敲去都覺得牛頭不對馬嘴：

好啊，那我們就是開始談戀愛啦——

終于在一起了，我等了好多天——

……

不到五分鐘，李嘉年自己都覺得自己蹩腳羞恥。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和林彥景的差距在哪裏：主要在于林彥景肚子裏的墨，和他腦子裏的水。

最後，李嘉年敲敲打打，删删減減，無果，遂放棄。

他将自己打回原形，假裝霸道，「你答應了，我截圖了，存在私密空間了，千萬不要反悔，反悔我也不認。」

「還有，你給我幾天，讓我想一句動聽的情話，下次說給你聽。」

這次，林彥景那邊秒回，李嘉年甚至沒有做好被回複的準備，像個呆子。

「我都睡醒一覺了，看你沒回複，我以為你反悔了。」

李嘉年連連表示不會、不可能、沒這種事。

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東扯西拽的，林彥景說周五的作業和周六的班車，李嘉年就說家裏的飯菜和樓外的雲，但沒好意思講自己那點玄幻虛無的賭注。

時間沒耐心磨蹭，在這兩個人的手機縫隙裏不動聲色地流走。

快五點了，林彥景說要準備下樓陪奶奶散散步，然後準備熱飯熱菜了，兩個人才停下。

散步的時候，林彥景拍下一張晚霞照片發給李嘉年。

圖裏有傍晚的濃積雲、粉紅的天空、鄉道的路牌和灰蒙蒙的樹，李嘉年越看越上瘾，一次次點開，一次次覺得眼前一亮。

吃晚飯的時候，李嘉年突然開始思考，下午他邊喝水邊占蔔的時候，那朵雲，是在考驗他，還是在留驚喜呢？

他想不通，但他不管，反正他已經是一個擁有女朋友的人了。

眼下，他只希望周末快點過完，早點去學校，享受令人充滿好奇和期待的初戀時光。這麽說好像有點非主流，李嘉年發現自己忽然變成了一個木魚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