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争吵

争吵

兩個人各懷心思,誰也沒先說話。這時,第一節晚修結束的鈴聲響了。

十幾天沒有這樣打照面,現在兩個人見上,卻沒心思談天說地,只有滿腹疑惑等待解答。

走廊上,人逐漸多了起來,接水的、上廁所的、出來透氣的,整層樓漸漸變得喧嘩。

“下去說吧。”李嘉年先開口。他帶着林彥景來到剛剛那群人打架的地方。

“你先講。”他又說。

林彥景站在那個集裝箱旁邊,水泥路面上什麽痕跡都沒留下,仿佛剛剛只是旁觀者的錯覺,以多欺少的事情根本沒發生過一樣,沒有人能證明什麽。如果不是賀新陽也在,林彥景或許真的會懷疑是不是自己出現幻覺。

“李嘉年,我不愛聽別人說閑話,傳聞常常過耳朵,也不輕易相信。我聽人說過,說我們學校有好幾個校霸,初中部有、高中部也有,高二年級就有好幾個,他們說的是真的嗎?你是其中一個嗎?”

直言直語挺暢快的,但李嘉年心裏格外不舒服,“算是真的,也許我也算是一個。”

“為什麽非要這樣?算了,我就不問是為了什麽吧,你之前也說過原因,但你說的是他們的原因,別人的無聊別人的青春期,而我只想知道你的原因。”林彥景怎麽會聽不出他語氣裏的防備,但她還是想問,不說清楚這件事,可能會成為往後不定時出現、随時刺人的尖針。

“我的原因我也說過。我說我享受這種當旁觀者的感覺,不夠直接嗎?你想說什麽?之前我就問過了,現在我再問你一遍,你要勸我別這樣嗎?為什麽呢?為了讓我做個好學生?”

之前是他們第二次見面,他們第一次在食堂吃飯,因緣際會的“之前”,現在拿出來說,卻是言語相争。

“我沒有立場勸你做個好學生,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既然你這麽想,那你就不要問我為什麽要旁觀別人打架,我就納悶了,我就看了又怎麽樣?我又沒動手,我也沒罵人,我本來也沒事做,你最近忙,我不找你,我找其他事做,我怕打擾你。就這麽件事,我看了又怎麽樣呢?你同情被欺負的人,你也幫不了他,就算有人能,也不一定願意。你厭惡欺軟怕硬的人,你改變不了他們,他們是沒有人能改變的,有朝一日,他們會幡然醒悟的話,最多就自我心理折磨一下,不會有任何的挽救,他們要是一直不改,也沒人能奈何,你不懂嗎?”李嘉年說得越多,語氣越急,他同時掉進兩個怪圈,一個是當下的情緒,一個是幼時的記憶。

林彥景被他說得啞口無言,面對他的控訴,又心疼又不解。

“好,就算他們都說得對,我是校霸,是又怎麽樣呢?真好笑,這個詞也不知道是褒義詞還是貶義詞,校園霸主?校園惡霸?學霸是好人,校霸是壞人,你是不是發現我的劣根性了,然後開始後悔了?”

李嘉年越說越激動,他隐隐意識到自己失态,然而少年人的盛氣一經刺激,就容易變成制不住的飓風。

“林彥景,我不是說你沒有立場管我這些事。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做不做這個所謂的校霸,和別人沒關系,我只是現在事趕事、話趕話,想來就來了,哪天不想了,我根本不會出來多看一眼。你會好奇我為什麽想吧?那我告訴你好了,小學的時候,別人也這麽欺負過我,很小的時候,大家看到小孩會默認所有小孩都是好孩子的時候,我卻要被欺負。那種被欺負的醜态,我都不願意多說。那麽小的人都有那麽膨脹的惡意,高中生的惡意是你、是他、是一小部分人能管得了的嗎?真好笑,那時候他們還不知道我家有錢,只知道我沒爸沒媽,而我外公很忙,不能事事周全,家裏的阿姨能給的關心和照顧也很有限,所以我才會被欺負,那我去哪裏說理?小孩子被小孩子欺負,相比高中生被高中生欺負,哪個更痛苦?後來,大家都知道了我有外公,我外公有錢還疼我,就沒人敢欺負我了,但我會報複回去。我就是這樣,人受過的那些屈辱,只要一等到翻身機會,屈辱就會變成仇恨。我被人欺負的時候,怎麽沒人站在我面前幫我出頭?沒人站在他們面前痛斥痛罰他們?那群老師那些校規,倒是說了倒是寫了,有用嗎?明眼人都看得見,有用嗎!”

李嘉年像只被惹紅了眼的兔子,站在原地瘋狂輸出,林彥景看着,被他說的事震驚,被他抓狂的樣子吓到,又為他感到囊,心裏五味雜陳。

她走上前,靠近他,抓住他的手臂,“對不起,我不知道這些。”

李嘉年任由她抓着,沒撒開,但也沒把手放上去,沒做出一點回應。

“林彥景,如果你後悔,你就直說。反正……反正我還是那句話,我樂意這樣,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但不會主動去欺負誰,至于別人打架,欺負誰,除了你,我沒有那個力氣和閑心管。如果我無聊了,我也會去看一眼,除非我自己想改變,否則誰說都沒用。”話說到最後,李嘉年後知後覺地感到委屈,又很不好意思,好像剛剛亂發一通脾氣,變成了訴苦告狀。

林彥景細心地捕捉到他在示弱,沒繼續說下去,只等他冷靜下來,只是一直抓着李嘉年的手臂。

“到你說了。”李嘉年冷靜下來,催她表态。

“那我先跟你說,我原本想說的話。”

“嗯。”

“校霸到底是什麽意思,我也很難說,但肯定會有校園霸淩這一層,我不勸你好好學習,因為這是你的規劃,無關他人。但這個事情,我希望我可以勸說你,因為你也曾經是受害者,或者我也是。你雖然只是旁觀,但影響并不會比親自動手更小,對受害者而言,旁觀者作為自己恥辱和醜态的見證人,會留下更沉重的陰影,對你自己而言,你的罪惡感會越來越低,但參與感會越來越重。就像你說的,屈辱會變成仇恨,如果哪天,受害者得志,或許也會報複所有人,加害者、旁觀者或者不在場的知情者、認同者?很難講清楚究竟誰是暴力的源頭,但一定可以看見,誰是暴力的同謀。”

林彥景停了一會兒,李嘉年又說:“我承認這些事我也清楚一些,只要我在場,就是不能置身事外,但我也絕對沒有你想得那麽壞,你相信我就行。”

林彥景拍拍他,收回手,“而且我沒有後悔,你不要多想。”

“我小時候在老家,也就是現在住着的小鎮上讀小學,曾經也是暴力的旁觀者,一開始因為害怕所以沒管,後來看到五個人在垃圾池旁邊欺負一個女生,我沒忍住,就選擇了不旁觀,因為這件事也被欺負過。但那個程度……沒那麽嚴重,他們有男有女,都是小孩,卻滿臉獰惡,推了我幾下,把我推在地上,踢我的鞋子和腳踝,又警告了我一通,但起碼,他們也算是放過了那個女生和我,罵罵咧咧地走了。我自己不認可那種放過,但他确實一定程度上而言是放過了我。至于原因,我想了很久,後來發現,可能是因為,裏面有個人是我們班的學生,是老師都懶得搭理的‘問題小孩’。有一天午休,他睡醒後走出教室,敞着中間一塊肚皮,大家都看着他,笑他,但我提醒了他一下,扣子沒有扣好。他當時沒說什麽,但臉色很和煦,看我一眼,沒說什麽,就走了。”

李嘉年本想說什麽,林彥景沒給他插嘴的機會,“再後來,我上高年級,小升初的時候,隔着很遠的時間,我某一天恍然大悟,他們沒太為難我,也許是還有別的原因,因為老師比較喜歡我,我因為是課代表,又經常去辦公室,他們把我跟老師告狀吧,所以只敢欺負默默無聞的學生。你看,他們那時候小,怕老師怕家長怕權威,比現在謹小慎微多了,但功利心卻一點不少。我也要感謝這些功利心,在家裏,這些功利心可以保證我爸媽和奶奶愛我,在學校,這些功利心也能保護我。”

聽到這,李嘉年很不合時宜地想要和林彥景拉近距離,但想想又覺得算了。

時間還長着,要挑一個更好的時機。

于是他撿起好聽的話來說:“七班的學生有自己的想法和規劃,其他學生也是。對于我而言,我不怎麽友善,這樣會被人認識、尊重和适當地遠離,這是我想要的。你們的功利可能在成績上,在老師和學校的誇贊裏面,尤其是那些典禮吧,上次我看到你在升旗臺上領獎,我就覺得典禮的意義大概是這樣。而我呢,并不在乎這些功利,當然就憑我的能力,我也不會有這些,我的功利主要在人際上吧,也不知道準不準,大概是這個意思。”

“嗯嗯。”林彥景點頭。

“別點頭了,第二節晚自習都快過去一半了,快回去寫作業,別熬夜。”

林彥景才反應過來,旁邊已經沒有別人,身後的教學樓也安靜下來了。

兩個人準備回去,李嘉年又問:“剛剛那個……你們班長吧,你們去拿什麽東西嗎?”

“去拿英語書寫大賽的獎狀和獎品。”想到賀新陽,林彥景聲音低了下去。

“怎麽了,不開心嗎?”李嘉年心裏很複雜,他感覺林彥景其實有些在意那個男生。

“沒有,只是他剛剛問我們的關系,我跟他說了。”

李嘉年驚訝不已,突然停下問她:“你跟他說了?他怎麽看我們?那你很在意嗎?”

林彥景搖頭:“我不是在意他對我們的關系有什麽看法,只是有點擔心我和他的友誼,就……我只是感覺,可能有段時間他會疏遠我了。”

李嘉年這才接着走,上樓梯的時候他說:“他到底是在意你早戀、還是在意你和我早戀,他看好或者不看好,都不重要,你看得清你的想法就行。”

“我知道。他應該不會反應太激烈,可能就是一時震驚吧,而且我們之後還有很多事情要配合,肯定要繼續協助。我就是擔心,他從此不理我了,就是……失去了一個還算合拍的朋友,會很可惜,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李嘉年在心裏暗道:傻子,估計是你想少了。

但他也沒說出口,關于林彥景的個人交際,他不想幹預太多。至于那個男生,看上去人還不錯,但是喜不喜歡的,又不是先來後到就能說明一切,只能說自己好運。

“別想了,他要是真想你說的那樣,人這麽好,就不會因為這麽點事就對你不理不睬的。快回去趕作業吧,不是要考試了嗎?你沒時間想別的,寫不完今晚能睡着覺嗎?”

李嘉年到二樓樓梯的時候,直接上三樓了,揮揮手示意林彥景快回去,一句話也沒多說。

林彥景走回教室的時候,餘舒雲問她去哪了,她大概說了兩句,小雲沒多問,但還是戳了戳她:“還好今天沒有老師坐班,不然問你去哪裏的人,就不是我了。”

林彥景看了看賀新陽那邊,他低着頭寫作業,側面看,眼鏡遮掉了面部表情,從她的角度看過去,整個人就是一臉認真的樣子。她心裏有點毛,有點擔心他們的友情會因此出現一個拐點。

但她還是選擇現在不去過問,順其自然吧,她擔心太迫切地追問會弄巧成拙。

這一晚,實在有太多沉重的思考,還有不清不楚的感情。

最後,她強行按下心裏成堆成堆的嘆息,開始瘋狂補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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