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獎狀

獎狀

這天,吳延難得在七班坐班兩節晚自習。雖說是周日,但學生們狀态都挺好,他就安心寫教案,偶爾給來提問的同學答疑。

不過,班上也有點不尋常的事情。

吳延注意到,第一節晚自習林彥景似乎一直在找什麽東西,一會兒翻書立和課本夾層,一會兒低頭彎腰往課桌裏掏,課間還去教室後面的紙箱裏摸索。他本想問問,畢竟一個人翻來翻去的,難免打擾到旁邊的同學。不過林彥景後桌請假了,同桌又是關系那麽好的餘舒雲,也就作罷。

最後,林彥景似乎整理出了一沓金光燦燦的紙,他看得不真切,可那些尺寸的紙張他見得多了,十有八九是獎狀或者證書。

吳延印象中,林彥景晚自習如果沒有班務要處理,八成是在埋頭寫作業,或者趴在桌子上小憩,偶爾也會堂而皇之地看課外書,但沒見過她晚自習這樣翻箱倒櫃的樣子,覺得新奇。

剛好,餘舒雲拿着一套卷子來問一道多選題,他講完題後,朝林彥景那邊使了使眼色,問她:“你同桌東翻西找,是有什麽急事嗎?”

餘舒雲心裏默默吐槽——老師您還真八卦,但仍舊一臉雲淡風輕地說:“彥景說要整理一下自己的試卷資料,還有獎狀證書之類的,方便以後用。”

吳延對這個說法不置可否,心知這話不過敷衍,但也沒多問,轉了個話題,“對了舒雲,你買的這套試卷怎麽樣?你覺得好的話,我也買一套,讓學校複印給你們當作業。”

“還行吧,但是這個是專題卷,不是單元卷,可能不太适合現在給大家發,高三複習的時候還差不多。”

“那你不也現在就開始做了?你覺得還行那我就先存着,以後給你們發也行。”吳延瞅了一眼那張卷子的頁眉,快筆在教案的最後一頁記下卷名,那一頁寫滿了不同的教輔資料名稱,看得餘舒雲一愣一愣。

“您真是不走尋常路,這才高二上學期,我就已經開始替我們班的高三生活擔心了……”餘舒雲讷讷道。

問完題,餘舒雲回到座位繼續寫作業。

晚自習結束鈴一響,她就擺出一副不容拒絕的架勢,用筆支着下巴,質問林彥景,“小眼睛,你剛剛翻箱倒櫃的,找什麽重要文件呢?”

林彥景被她這副認真的樣子搞得摸不着頭腦,“沒什麽呀,整理一下我的高光時刻,準備打包送出去。”

“噢——”

聽她這樣說,餘舒雲就心領神會了,“我還以為發生什麽大事了,要你這樣着急忙慌地處理。”

林彥景低聲笑道,“小雲真是太操心了,永遠怕我出事,是不是擔心我哪天遇到什麽挫折,就偷偷摸摸提交退學申請了啊?”

“那确實,在我心裏,你就是個知難而退的大烏龜、小鴕鳥,希望你有自知之明,也不要讓我擔心,有什麽事情及時坦白。”

“知道知道——會的會的,餘舒雲同學永遠愛我,苦心孤詣天地可鑒。”林彥景的語氣裏似有無可奈何,更有幸福洋溢。

“不過——”餘舒雲話音一轉,也收斂了剛剛輕縱和調侃的态度,“你把舊獎狀送給他,有什麽深意啊……留着當紀念嗎?”

紀念背後不就是離別?林彥景微微一滞,嘴巴張合兩下,靜靜無言。

她眼角的笑意消失兩秒,又重新扯出來,“可能是吧,他問我要的,也沒說要去做什麽。”

但是一堆務虛的證書有什麽用呢,以後看了也是徒增煩惱吧,林彥景暗暗感嘆,沒說出口。

餘舒雲看見她如此黯然神傷,心有不忍,拍拍她的大腿,一臉豁達地說:“他要你就送給他嘛,禮物和渴望都是主觀的,不講什麽實用主義。以後會怎麽樣是一回事,反正你們也有預警了,我不說空話,但珍惜現在也不耽誤以後,要是為了注定漫長難捱的以後,提前攪亂現在的短暫美好,那才是大虧特虧。”

“嗯嗯,”林彥景沖她微微笑,又賴在她身上,甜唧唧地感慨,“小雲真好啊,學習上做我的良師,生活中是我的益友,說的話也會變成甜甜的良藥。”

最後一節短修結束,林彥景沒有在教室多留,囑咐了一聲最後走的同學記得鎖門,拿起那沓獎狀就往外走了。

最後一排,賀新陽也在收拾書本,準備回宿舍,聽到林彥景的聲音,擡頭往前面看了看,心裏一片徒然。

她剛剛就很反常,前前後後地找東西,應該就是現狀手上拿着的那一疊,現在又這麽早離開教室。

賀新陽能猜到,她等會兒會見誰,她可能會把手上的東西也給他,他們會一起走回宿舍。

到這裏,他試圖強行停止聯想,但毫無用處。他沒有立場,或許從前有,但現在沒有了。

其實他有點後悔,他的過分別扭和沉默,導致他和林彥景這麽久沒有對話,他當初不回微信、态度生硬、腳步躊躇,所以才會這樣,現在他們不像朋友也不像陌生人,只是心懷芥蒂的同學。

現在回想起來,林彥景根本沒做錯什麽,自己卻擺出了一副被辜負的姿态,以受害者自居,其實是自己表現出種種不正常的言行,才把兩個人的友誼扭曲成了這副不生不熟的狀态。

他諷刺地輕笑出聲,同桌不解地問他怎麽了,他垂着眼睫說沒事,心裏後悔不及。

林彥景走到樓梯口不見人,徑直下樓,果然在樓下的銀杏樹旁見到了李嘉年。

他明目張膽地玩手機,屏幕的亮光映在他臉上,路燈又斜斜地灑在他身上,非常顯眼。

偶有來往的同學經過,也是一臉驚惶地看他一眼,轉頭和朋友說悄悄話,似乎在議論他這樣挑釁校規的行為。

“走了。”林彥景到他身邊,用那疊獎狀輕輕掃過他的手背,然後往前走。

李嘉年先是一驚,看到眼前的人又放下警惕,把手機熄屏放回口袋裏,笑着跟上。

“昂,你要的獎狀。”

林彥景遞過去,李嘉年接過來,然後一頁一頁地翻着,每一頁的左上角都寫了林彥景的名字,有些是印上去的端端正正的黑體,有些是馬克筆寫的流暢粗體,也有一張是娟秀小巧的字體,一筆一劃都很清晰。

李嘉年抽出這一張,放在最上面叫林彥景看,“你看,這一張不一樣,其他的估計是教務員簽的,這張肯定是學生寫的。”

林彥景眼神一亮,沒作評價,只問他為什麽這樣覺得。

“這張寫得很端正啊,連筆都沒有,多數老師不會這麽謹慎地簽字,簽這一個的功夫,教務員估計能簽兩三個了。”

“那你覺得好看嗎?”

“當然好看,雖然我寫字不好看,但誰不喜歡這樣端正的字體?看着很舒服。”

“這是我自己簽的,”林彥景冷不丁來一句,“高一下學期簽的,那次也是開學典禮,下暴雨,就在教室裏聽廣播,獎狀沒寫名字就送到我們班了,那次七班的獎狀都是我簽的。”

李嘉年先是一愣,随後擺出一副“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表情,笑道,“你看,我總是可以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找到你。”

“不過我現在寫字也是連筆的,以前喜歡端端正正寫作業,現在記筆記,也追求行雲流水那一套,畢竟快些,而且現在心也浮躁。”

“那也好看,我見過你現在的字。”李嘉年不吝贊美,直白得像在說情話。

什麽時候見過呢?林彥景想了想,應該是去看日落那一次,她往他口袋裏塞的紙條。

“李嘉年,你會不會覺得那天我給你塞紙條,很肉麻,還有點浮誇啊。”

“不會。”

“真的?”林彥景尴尬地笑笑,“我現在想想,都覺得這種方式有點拙劣,而且很老土,早知道就發□□了,效果應該好一點?”

“真的,是你就不會,是你給的,我就覺得很真誠。”李嘉年一臉認真,似乎在剖白,“這些我都會存好的。”

“好了知道了,現在是我覺得你肉麻。”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低頭笑了,這個年紀,低頭擡頭,都帶着不可細述的心動。

“上次你說,周一晚上去吃食堂三樓吃夜宵,還記得嗎?”

林彥景點點頭。

“那我明天還是在下面等你。”

“好。”林彥景答道。

這一晚的月亮格外亮,兩個人借着月光看獎狀上的不同榮譽稱號,共同回憶和複現那些過去的事情,編織聯系,補上他們還沒有交集的那段時光。他們在東聊西扯中确認,沒有彼此的長久歲月中,彼此也還過得去。

到女生宿舍前的灌木叢邊,李嘉年放慢了步子,盯着正前方的滲水磚,對林彥景說:“時間不多了,以後多見幾面吧。”

他終于說出這句話,好像正式敲下了一個章,為他們的感情,也為未來的人生。

林彥景眼裏的苦澀一閃而過,低頭看看兩人講講平行的步伐,用自己鞋尖碰碰他的鞋邊,然後說,“當然。”

“回去吧。”

“嗯,晚安,明天見。”李嘉年覺得林彥景用鞋尖互動的方式很可愛,但自己卻很遲鈍,一動不動告別。

“明天見。”林彥景踏上臺階,朝後面揮了揮手。

“彥景——”李嘉年稍作高聲。這樣帶着壓抑的疾呼,令林彥景有些心驚,她有些茫然,“嗯?”

李嘉年莫名有些緊張,沒拿獎狀的那只手擡起來,囫囵抹了一把臉,“沒什麽,就想問你……你有沒有假設過——如果時間停在這裏就好了,停在十六歲,類似這樣的可能?”

旁邊走過幾個女生,側目看這兩個人,而他們無暇避嫌。林彥景盯着他緊攥獎狀的手,紙張已經被他攥出褶皺,她搖頭說沒有假設過,“但我想過要快點長大,快點畢業,跟你正大光明戀愛。”

李嘉年瞬間就紅了眼眶,在夜色裏別人都看不真切,只有他自己感受到眼眶熱了,鼻子發酸,“我……”

“不是你的錯,”林彥景說這番話并非為了抱怨,她只是習慣在李嘉年面前坦誠所有情緒,“該回宿舍了,走吧。”

林彥景說完,沒等他回什麽,急匆匆轉身進樓,再談無益,兩個人都需要一些接受現實的餘地,可只要站在一起,他們就很難接受,只能反複感受不戰而屈的潰敗。自從李嘉年在新久山挑明未來之後,他們每一次短暫見面似乎都在預演長久分別。

李嘉年站了好一會,在紛紛側目之中醒神,讷讷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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