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于導,”方予同努力壓下聲音裏的酸澀,“我希望我們的關系停留在工作上,喝酒就算了吧。”
“是工作上的事情,關于整個節目的理念問題,有些細節我需要和制作人一起完善。”
五年過去,這人的習慣一點也沒變過,偏執摳細節的完美主義,工作起來煙酒從來不離手。
方予同曾經在他工作時奪走他唇間的煙和手中的酒,如今只能重複當年的話:“沒人告訴過你工作時不要喝酒麽?”
“有,”于蕭喉結上下一滾,“有過。”
方予同攥緊指尖。
是他說的,說了也沒用,于蕭從來不聽。
“抱歉,我今天還有事,抽時間再聯系于導。”
于蕭沒再阻攔,只是盯着方予同的背影。
興許是為了拍戲,對于一個一米八出頭的男人來說,方予同的身形略顯削瘦,露出的一小截腳踝骨分明可見。
五年不見,方予同似乎變了很多,很難和五年前那個青澀卻又義無反顧的大學生聯系在一起。
于蕭眉頭緊鎖,門關上許久後才收回視線,點燃一根煙,緩緩嘆了口氣。
他不知道現在回來找方予同是不是個正确的決定。
哪怕這件事他已經想了很多年,從方予同的籍籍無名到萬衆矚目,再到如今淪為衆矢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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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聊什麽了?也太快了吧?”
林木在車裏等,接過方予同手中的合同翻了兩頁,“我去,這麽順利?于導沒問你那些黑料的事嗎?”
“沒。”
“啊?”林木低下頭仔細浏覽那份合同,确定沒有問題後才擡起頭,發現方予同的表情有些古怪,“你這麽看着我幹什麽?我去,你不會……這才多久,于導的長相身材看上去比那些啤酒肚油膩中年男強多了,不至于……這麽快吧?”
方予同默默無語,又把于蕭的微信二維碼遞給他,“加微信。”
“你幹嘛不自己加?”
方予同閉上眼,拒絕繼續和他交流。
“啥态度啊,你和于導有仇?加了加了,不愧是導演啊,這頭像還怪好看的。”
方予同沒應,轉而問他:“你用哪個號加他?”
“工作四號,咋了?”
“征用了。”
“啊?”
方予同睜開眼,熟練地切賬號,好友申請剛剛通過。
于蕭的微信頭像是一片金屬藍色的極光,形狀很特殊,隐約凝聚成了一個人形,多半是他自己拍的。
點進朋友圈,沒有內容,僅三天可見。
“不是我說,你倆到底啥情況,我琢磨着不對勁啊,你為什麽見到他那麽激動,理想型?”
“林木,”方予同終于忍不住強調,“他是于蕭。”
“我知道啊。”
“他是霍至鳴的徒弟,”方予同咽了口唾沫,“是Ussee。”
“哎呀,我知道他是霍導徒……卧槽?!”林木這才反應過來,聲音猛地拔高幾個調,“他就是你前男友啊!?”
“……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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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車駛出地下停車場,光線有些刺眼,方予同微微眯眼,想關上車窗,餘光卻看到路邊站着的于蕭。
陽光下他身高腿長,身材和比例都極佳,只不過一身西裝也蓋不住身上那股子莫名其妙的匪氣和壓迫感,天生帶着讓人不得不服從的生人勿近。
他的唇間叼着根煙,正在打電話。
五年能改變很多事情,雖然在于蕭身上卻沒有體現出分毫,可方予同卻覺得離他很遠。
“方予同,方予同!”林木揚聲喊,“看什麽呢?叫你這麽多聲都聽不見。”
方予同深深地看他一眼,升上車窗,眼裏又看不出任何情緒,“怎麽了?”
“你打算怎麽辦啊?”
方予同低下頭,貼在胸口的異物感在此刻變得格外不容忽視,半晌才道:“不用擔心。”
“說不擔心就不擔心啊,你以前明明那麽喜歡……”
“以前是以前,”方予同打斷他,“過去是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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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寓,方予同緊繃的狀态終于放松下來,仰身在沙發上縮成一團。
指尖在後頸衣領處摸索一陣,才摸到那根極細的紅色絲線,輕輕将貼身戴了五年的“項鏈”取出來。
這是一個長方形的小方片,方予同貼身帶了五年,邊角能看出磨損的痕跡。
方予同将小方片舉高,頭頂的射燈有些紮眼。
這是于蕭給他的第一份也是最後一份“禮物”,一張裝滿他的寫真的相機內存卡,早就已經不能正常使用了。
可是方予同卻貼身帶了五年,紅繩換過很多根,但幾乎從來不取下來。
方予同以為,這是于蕭留給他的唯一回憶。
他從來沒有想過會和于蕭重逢,還是在事業的低谷。
方予同靜靜地看了許久,然後呼出一口氣,像是終于下定決心似的,切號給林木發了一條語音:
“我會離他遠一點。”
窗外天色已暗,冰櫃裏早就沒有啤酒,方予同難得想要放縱一回,便步行前往海大校門外的Helens。
算算時間,方予同已經很久沒有去過酒吧了。
剛剛七點,Helens裏的人并不多,方予同剛踏進去就聽見老板的聲音:“咦,圓老師?”
許久沒人這麽叫他,方予同有些恍惚地朝老板點頭:“好久不見。”
老板又驚又喜:“還真的是你啊!我就說很眼熟,差點不敢認。想喝點什麽?”
眼熟是因為五年來方予同的長相毫無變化,甚至還越長越嫩似的,而不敢認則是因為帽檐下透出來的冷冽眼神。
“莫斯科騾子,度數高一點。”
“好嘞!”
方予同在酒吧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口罩拉到下巴處,露出削瘦鋒利的下颌線。
五年時間讓方予同由外到內地褪去青澀,比如臉頰的嬰兒肥,和愈發鋒利的性格。
清涼的薄荷味道混進酒精滑入喉嚨,帶着股苦澀,幾口下去就有些頭暈。
唯一沒有長進的,就是他差勁的酒量。
酒吧裏的裝潢也沒變,還是木質桌板,和有些晃眼的霓虹燈光,只不過時間還早,店裏沒什麽人。
恍惚間方予同就好像看到于蕭擋在他身前的樣子,帶着渾身的戾氣,嚣張得要命,可卻在看向方予同的瞬間緩和幾分。
方予同不知道為什麽會來這裏,也許是想丢掉一些揮之不去的記憶,可到地方才發現,這些記憶只會源源不斷地往上湧。
比如他記得于蕭坐在靠牆的單桌,自己被搭讪時,他正舉着手機,被方予同誤會是在偷拍。
比如那時的方予同單純但不失戒備心,卻在這裏第一次見于蕭時主動提出和他加微信。
回憶一件一件往上湧,方予同只能一口一口灌酒,喝到胃裏直犯惡心也不停。
演戲并不容易,方予同就放肆一晚,明天又要戴上面具。
周圍不知何時嘈雜起來,方予同的餘光裏闖入一只手,和一杯橙紅色的雞尾酒,不輕不重地推到方予同面前,“帥哥,拼個桌嗎?”
“抱歉,”方予同頭也不擡,“有人了。”
那人輕笑一聲:“帥哥,婉拒也不帶這麽敷衍的啊,你都一個人坐了兩個小時了。”
方予同握着杯子,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擡眼看向于蕭曾經坐過的地方,“我在等人。”
那人俯身撐在方予同的桌上,“這杯我請你,加個微信呗?交個朋友。”
“不約。炮,”方予同淡淡道,“直男。”
“都一個人來Helens買醉了,還是直男啊?帥哥,你不知道這四舍五入是個gay吧嗎?”說着朝方予同靠近,“我技術很好的。”
這聲音不大不小,引起那桌一陣哄笑,方予同漫不經心地掃一眼,頓覺荒唐。
五年前也是這樣,一個人來搭讪,幾個人在圍觀,只不過不會再有于蕭了。
方予同拉好口罩起身,帽檐下的一雙眼睛微微眯起,遲鈍的感到一陣頭暈和惡心。
那人卻來了勁,不依不饒地攔在方予同面前,“別害羞嘛,玩玩而已。”
方予同的臉色降到冰點,緊了緊拳。
打一架,再差不過直接送上熱搜。
大不了就退圈,反正他假人當夠了。
正想着,那人突然被一股大力猛地掀起,頭頂的霓虹燈驀地刺進方予同的眼裏,然後又被一個更高大的身影擋住。
五年的時光猛然折疊,碾碎方予同故作冷靜的僞裝。
手腕被一只微涼的手握住,方予同怔怔地看向熟悉的身影,由着那只微涼又骨節分明的手将他拉到身後。
一如五年前。
方予同莫名泛起一陣鼻酸,掙開于蕭的手腕,側頭不語。
餘光看見于蕭叼着半截煙,眯着眼俯視那人,對方明顯不服氣,氣勢洶洶地湊上前來,“草,你他媽誰啊?”
和他一桌的那些人也都站起來,要不是具體細節不一樣,方予同甚至以為是他穿越了。
方予同一低頭,就看到于蕭因攥拳而青筋暴起的手背,在他朝那人揮出去的前一秒一把握住,轉頭喊:“保安!”
手中的拳霎時卸了力,“你幹嘛?”
“我不需要你幫我擋什麽,”方予同說道,“五年前不用,現在也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