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舍得

舍得

“原本只是想暫時住一段時間的，但是目前看起來……”蘇銘站在房産中介，“酒店公寓去退了吧，也不能一直住你的，趁着這兩天有時間，得抓緊把房源找一下。”

蘇銘篡緊手機，上面的餘額根本不可能買一套現成的房子，也不可能叫房纓搬回去，所以他便緊急置辦了手續，打算把曾經的舊宅變賣出去，然後折一套小屋。

“不急，我自己有些投資，就算是存銀行的利息也足夠生活。”宋逐原寬慰說，“你不用覺得有什麽負擔，我心甘情願的，就算對象不是你，這錢也會花出去。”

蘇銘捏着手頭的房産證：“也不知道短期內賣不賣得掉。”

宋逐原沒有接話，舊宅雖然包含了蘇銘痛苦的回憶，可畢竟是他生命中最為重要的一部分，這麽多年來一直沒有想過賣掉，想必也有些不舍。

可當下，萬家動蕩，一旦萬斌執掌大權，房纓和萬理就再沒有立足之地。

一朝富貴頃刻坍塌，宋逐原設身處地地感受到了房纓的絕望，從一個黑洞離開究竟又換到了什麽？又一次黑暗嗎……

“這段時間多陪陪你媽媽吧。”宋逐原摸了摸蘇銘的腦袋，“我随時都在，有任何事情都打給我。”

“謝謝你，不過你最近也要開始忙起來了吧，我聽說聯合國秘書部來人了。”

宋逐原的手滑至蘇銘的頸後，趁着蘇銘不備，一把将人帶到自己的懷中吻了下去：“照顧好自己。”

而宋逐原，也該下決定了。

萬家的變故，于蘇銘而言是一種責任，于宋逐原而言同樣如此。

正如杜克勇所說——他不可能一輩子逃避。

*

3月15日天氣晴

開學個一個發生了許多事，房纓還有2天就能出院，萬理卻懂事地讓人心疼。

每天放學就去媽媽病房做作業，然後等蘇銘去接，萬振華已經走了五天，他再也沒有哭過一次，因為他知道媽媽比他更難過，他已經是個男子漢了，不可以讓媽媽傷心！

“哥哥來接你了，記得早點睡。”房纓憔悴的面容一下子老了好幾歲，“聽哥哥的話。”

“媽媽我明天就來看你。”萬理将課本收好，走向了門外的蘇銘。

蘇銘朝房纓點點頭：“明天見。”

房纓扯了扯唇角，盡量表現出自己高興的樣子，可其實誰也瞞不過。

房纓的天塌了，萬理是她活着的最後一點盼望。

她的前半生受盡苦難，才有好轉卻又陷入泥潭，她望着自己枯柴般的手：“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前夫撕碎了她瑰麗的青春，大兒子的別離再也無法抹去心傷，而今現任丈夫突然死亡，留給她的又将是被唾棄的晦暗生活。

這樣的日子，到底有什麽意義？

她揮着手，看着萬理和蘇銘離開的方向：“是媽媽對不起你們……”給了你們破碎的家庭，給了你們殘缺的愛，給了你們……不幸福的回憶。

窗外的玉蘭花已經冒出了新芽，春風也終于替代了寒冬。

可房纓的心卻似乎再也不會活了。

她這輩子就沒做過一件對的事，而今卻只是徒增蘇銘的負擔。

一旦陷入這般思潮，她便恨慘自己的無能。

她也深知萬斌的心性，不達目的不擇手段，如今沒了萬振華這棵大樹，她要如何留住屬于萬理的保障？她從未想過觊觎萬家的財産，可如今，她若是再不争，那萬理就很有可能被萬斌踢出萬家，她這輩子不能就這樣任人擺布，至少屬于萬理的，她一定要守到底。

可萬斌并不打算給他們母子喘氣的機會，看到病房無人便帶着律師闖了進去。

“房纓，這是我最後一次好好和你說，快點在這份文件上簽字。”萬斌搬了張凳子，命令着房纓，“如果你還想萬理有學上的話，我勸你配合。”

“字我是不會簽的，你父親生前就擔心公司毀在你的手裏，我自然不會駁了他的心願。”房纓冷冷地将頭扭向窗外，“他留給我的股份和萬理的股份，與你的一樣多，目的就是為了不讓你亂來。”

“你少他媽給我扯這些，這股份就該是屬于我的，趕緊簽字轉移給我！”沒有房纓那邊的股份，他萬斌手上的這些并不足夠讓他只手遮天獨攬萬家。

房纓也知道，這字一旦簽了，他和萬理才是真的沒有翻身之日了。

“你再不走我就報警了。”一想到為了萬理，她再虛弱的脊梁也必須挺起來。

“你——”

律師拉住了萬斌，恭敬有禮地說道：“萬太太，這些股我們會以高價收進，絕不會虧待你的。”

“我再說一遍，走啊！”

律師發現房纓軟硬不吃，也只好先帶着萬斌撤離：“不要着急，總能拿到的。”

萬振華已經死了，房纓所做的這些不過是垂死掙紮。

“你等着！敬酒不吃吃罰酒！”萬斌剛要說些什麽，只見房纓掏出了手機打開錄音功能。

“萬少爺！”律師急了，趕忙制止，“很晚了，我們得走了！”

萬斌氣得不行，但也知道自己一旦恐吓留了證據，那這事就複雜了。現在的他是肖強一手幫襯，不敢亂來。

“我會再來看你的！小、媽！”萬斌的表情幾乎是咬牙切齒來形容，而話語更是陰陽怪氣。

房纓早就熟悉了對面的脾氣，為了兒子，她只能受着。

同樣如此想的還有蘇銘，母親病卧在床，弟弟還小，他成了他們唯一的依靠。

原本已經不打算做家教的蘇銘，再次開始接單，宋逐原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可是倔強的蘇銘卻拒絕了自己的轉賬。

看到他一次次出入中介詢問房子情況時，宋逐原終于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當然，這件事不能讓蘇銘知道，否則就目前的情況和蘇銘讓人不敢觸碰的自尊心，會毀了他們好不容易建立的關系。

宋逐原以秘書的名義完成了本次房産交易，蘇銘得到了一筆和市場價匹配的錢，這可比他打算的賤賣要貴得多。

本想感謝交易對象，可對方卻以不在國內推脫。

蘇銘也不是沒猜想過是宋逐原，只是宋逐原除了上課天天陪着自己，看起來并沒有操作這些的時間，而對方的名字也的确和宋逐原沒關系。

“宋逐原？”蘇銘趴在沙發上，宋逐原正在幫蘇銘按肩。

宋逐原停下手上的動作：“怎麽了？”

“今晚想留在我這麽？”

“怎麽這麽問？”自從接來宋禹治後，宋逐原就沒有留宿的可能了。

蘇銘轉過身子，流螢般的眼睛盯着宋逐原：“宋禹治學校有活動，八點才結束。”

四點結束和八點結束，似乎沒什麽大差別。

宋逐原還是不太明白。

蘇銘卻伸手攬住了對方的頸：“我想你了。”

想你的人，想你的身體。

這段時間的壓力讓蘇銘很是疲憊，有時候釋壓的方式需要通過彼此消耗才能……

宋逐原當然不是傻子，對方發燙的話語讓他的身子直接複蘇，單手覆住蘇銘的後背，将人捂到心口，熱吻帶着溫柔和隐忍。

“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不光話裏帶着心疼，就連動作也輕柔無比，一次次将人送往雲端時他的雙手總會适時地出現在蘇銘的腰後，拖住他沉重的身軀，拖住他仿徨的身影。

這雙手，帶給了蘇銘輕喘下最放肆的依賴。

有宋逐原在，蘇銘便什麽都不害怕。

這樣想的又何止蘇銘。

對宋逐原而言，只要有蘇銘在，他便有了抵抗海嘯的勇氣。

蘇銘累極了，只洗了個澡就睡着了，順便将床頭的鬧鐘調到七點半。

宋逐原輕輕按掉了腦中，等接完萬理回到酒店之後便告訴他：“哥哥今天累了，別去吵他，我等你睡着再走。”

萬理點點頭：“謝謝你，宋哥哥。”

宋逐原摸了摸懂事的萬理：“去吧，我去幫你熱牛奶。”

等照顧完兄弟二人，宋逐原才離開了酒店房間，并再三叮囑樓層管理員要注意安保問題。

*

宋逐原驅車離開，十點的街景還很繁華，他打彎上了外環，駛向城郊的舊宅。

宋征楠所在的地方，宋逐原爺爺雖然已經離開政壇，可社會地位和影響讓他始終受到各界關注，zf也指派了保镖在暗中終生保護。

宋逐原的出現，宋征楠并不意外，看到了車輛緩緩駛進院子的時候，他便下樓走到了門口。

宋逐原理了理襯衫的領口，還未按門鈴，沉重的木門便打開。

宋征楠穿着一身灰色的太極服：“來了？”

宋逐原意外地問：“您知道我會來？”

宋征楠手中還挂着一本書：“我一直在等你，進來吧。”

宋逐原換上拖鞋：“爺爺你怎麽這麽晚還沒睡。”

宋征楠打開了書房的燈：“因為不确定你什麽時候回來。”

從寒假那次見面起，宋征楠就一直在等宋逐原的決心。

宋逐原一直都害怕和爺爺對話，因為無論怎麽相處都會讓他覺得自己很被動，明明今天的表态是才下的決定，可對爺爺而言不過是一場棋局的等待。

見宋逐原不說話，宋征楠率先發問：“想好了？”

宋逐原點點頭：“嗯，想清楚了。”

“想要徹底放棄，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宋征楠似笑非笑，仿佛看透了一切。

從小爺爺就是這樣胸有成竹的表情，讓宋逐原不知道自己所說的話到底哪句才是真心。

他不想被爺爺看透，更不想看遍，但同時，他也不想讓爺爺失望。

“那天在H市和您說的那些，我仔細考慮過了，若是一味謹慎地保持着平衡，總有一天還是會面臨偏斜。”宋逐原站着，始終沒有坐下，“所以我想清楚了。”

“籃球，我會打下去，男朋友，我不會分手。”宋逐原深呼吸一口，終于望向了爺爺，“至于外交官。”

“對不起爺爺，我不具備成為一名外交官的資格，對外，我不夠專業，隊內，我不夠執着熱愛。缺失這兩點的我，不能繼承您的意志。”

宋征楠的眼中沒有任何波瀾：“既然意識到缺失，那就說明還有彌補的可能。”

爺爺的話語就像一劑良方，讓宋逐原每一次試圖回避的說辭成了擺設。

這方子——終究是治錯了。

“爺爺，我明知缺失，卻沒有打算更改，是因為我在這個年紀已經做好了成為一名職業籃球選手的準備。”

“籃球不過是愛好，你玩一玩也無傷大雅。”

宋逐原堅定的眼神閃着光：“不，不僅是愛好，是當成目标去實現的！”

屋內的橘貓也終于被二人的談話而吵醒，松着慵懶的身子從桌上跳下。

宋逐原珍重地朝宋征楠鞠躬：“對不起爺爺，我不想在您的影響下成為一名外交官，我想打籃球。”

宋征楠端起了身前的茶：“所以…你要放棄你從小的夢想？”

從小，宋逐原就對爺爺說，爺爺，我會成為您的驕傲，成為一名外交官。

童真的向往和允諾，成了困住祖孫二人唯一的枷鎖。

有些希冀從出生開始就已經降臨。

而有些困惑也從出生開始變成迷途。

宋逐原咬牙：“不，那不是我的夢想，而是您的夢想。”

那一刻，宋征楠的眼神終于灑下欣慰的明火。

“你終于意識到這一點了。”

宋征楠從沙發上起身，将乖孫的身子扶正：“你的未來你的選擇都需要你親自背負，而我，從來不是你實現自我價值的約束，我告訴過你，想做成一件事便要有所取舍，猶豫便會敗北，而今的你，終于可以堅定地踏上自己選擇的道路。”

“……爺爺？”宋逐原懵了，他從沒想過自己忐忑了幾個晚上的坦白會換來爺爺如此熱誠的支持。

“打籃球時的你很帥，追求愛情時的你，也很可愛。”

宋征楠卸下了令人感到距離的神情，露出了只屬于祖孫之間的慈祥：“你的路還很長，一旦開始，就別輕易停下。這些話，我也曾同樣告訴過你父親，我很高興擁有你們這樣的孩子，讓我驕傲。”

宋逐原激動地抱住了爺爺，他這才發現宋征楠看似一八幾的大個實則瘦弱得很，攬緊的同時卻依舊能摸到爺爺挺直的脊梁。

“爺爺，謝謝您的理解。”

宋征楠摸着宋逐原的後腦勺：“你倒是第一次這樣抱我，傻孩子，你早該找我坦白……”

他也想扮演親切的祖父，可是宋征楠知道，自己的存在能為自己的孫兒們引路比擁抱更有意義，漫長的孤獨，漫長的守護，漫長的煎熬，孩子終于成長，而今他終于等到了這個擁抱，也讓他忍不住有些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