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寫七年

面前一疊厚厚的宣紙愁得姜書沒精打采。

徐夫子講了幾段論語,拿着戒尺在課堂裏走了好幾遭,坐在角落裏昏昏欲睡的林暗不幸挨了好幾尺,不過他皮糙肉厚,耐得住。

雖說林暗稀裏糊塗地來了太書院,對姜書仍舊是愛理不睬,姜書此時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找他。

“恩公,夫子叫你呢!”安行川體型胖小,半個身子都滑到了桌下,用腳尖踢了踢姜書的下擺。

“姜書?”徐來鴻冷着臉,用戒尺觸了觸他的桌子。

“啊?夫子!”姜書正在發神中,冷不防地被踢了一腳還有些懵。

“站起來。”徐來鴻平日看上去和藹可親,授課的時候卻嚴厲得很。

姜書忙不疊地站起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如何解釋?”

雖然姜書稱得上“不學無術”,但是好歹也知道這是《道德經》的內容。試問前一刻還是《論語》,為何突然跳到了《道德經》。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姜書以往根本沒上過學,他哪裏知道怎麽解釋?

姜書有些孤立無援,他偏過頭看向身後的安行川,只見安行川将頭深深埋進書裏。得,安行川靠不住,他只能靠瞎猜了。

“天地不會仁慈,将世間萬物當做刍狗。”

“錯了。”徐來鴻瞥了他一眼,“天地無所謂仁,無所謂不仁。在天地眼中萬物皆平等,不會因為你貧窮,而讓你變得富有;不會因為你醜陋,而讓你變得美麗;更不會因為你懶惰,而讓你變得聰慧。”

衆人哄堂大笑,姜書面如火燒。

“對不起夫子,學生不該走神……”姜書連忙彎腰道歉。

“他沒錯。”林暗單手撐着下巴,眼角上挑,似是随口一說。

“定安侯有高見?”徐來鴻來了興致。

課堂中瞬間鴉雀無聲。定安侯膽子真大,聽說太子殿下在徐夫子手裏都挨過板子!

林暗慵懶的眼神落到姜書身上,旋即收回,“學生沒有高見,只是認為他說的話與夫子解釋的意思并不相悖。”

“可老夫說的是他行為錯了。”

“……”林暗吃癟,暗道:老狐貍!

“好好聽課,坐下吧。”

姜書悄悄回頭看了林暗一眼,臉上還是臊得慌,恨不得回到‘前世’将《道德經》從頭到尾都看上一遍。

餘下姜書正襟危坐,聽得旁人低聲道:“你不是說定安侯在皇宮故意為難姜小公子嗎?”

另一位少年回道:“是啊,宮裏都這麽傳。那晚下這麽大的雪,定安侯還非讓姜書送他回去,分明就是刻意刁難姜書!”

“胡說八道!沒看見定安侯為他解圍嗎?”旁人道。

“你還回去告訴你爹嗎?”另一位少年問。

“我……”

徐來鴻猛敲戒尺,怒道:“肅靜。”

姜書眸光微暗,不着痕跡地看了過去。

上輩子姜書沒這麽正兒八經地聽過講,徐來鴻授課方式嚴肅卻不刻板,姜書絲毫不覺得枯燥。散學之後,衆人如獲大赦,唯獨姜書一人苦着張臉,唉聲嘆氣地坐在凳子上。

安行川收拾好了東西,同相熟幾人打過招呼就跑到姜書跟前來,“恩公,咱倆兒住得近,一塊兒走。”

正好徐來鴻派童子給姜書送來了筆墨,姜書眉心皺得更緊,“走不了了。”

“抄書嗎?我幫你,我抄書可有一手了,我娘老這麽罰我。”

姜書苦惱地搖頭,“我倆字不一樣。”

“沒事,你先寫,我待會兒照着你的字兒寫。”

“你還是先走吧……”姜書欲哭無淚。

“恩公!你別拿我當外人,我在這兒等着,你趕快寫一遍。”

安行川轉身撞上一堵肉牆,立即聽見某人冷嘲熱諷道:“不拿你當外人,難不成當內人?”

安行川見到小定安侯就跟老鼠見了貓一樣,自從上次邰央殿之後,他發現小定安侯極其不待見自己。

姜書翻開典籍,實在難以下筆,只好回頭道:“你倆先回去吧。”

“本侯礙着你了?”林暗不悅地眯起眸子。

“沒有。對了,謝謝你方才……”

“少廢話,趕緊寫。”

姜書不說話了,把心一橫,豪筆一揮。

一炷香之後,洋洋灑灑幾張大字落下。

安行川沒忘記自己的話,拿了姜書寫完一遍的宣紙,狼毫浸墨,準備模仿姜書的字跡抄寫一遍。

翻開宣紙,下筆如有……

不,筆下不去。

他壯志淩雲的表情逐漸瓦解,險險握住筆杆的小胖手顫抖不已,濃墨滴入宣紙,暈開一朵墨花。

“恩、恩公啊……”你寫的是個啥?

彎彎曲曲的橫撇豎捺,橫不像橫、撇不像撇、豎不像豎、捺不像捺。哪怕他娘初次教他寫字,他都沒寫得這麽爛過!

一旁作壁上觀的林暗待不住了,他抽出一張宣紙來。姜書來不及阻止,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冷冷地看着兩人。

林暗看到紙上難以稱之“字”的東西時,整個人都軟化下來,眉眼中化不開的倨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溫柔與寵溺。

他嘴角不由自主地彎起,像是看見了什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東西,眼中的情緒是姜書從未見過的。

原來,姜小公子寫得一手爛字……嗎?

安行川難以置信地問:“你看得懂?”

林暗猛地從回憶中驚醒,橫了安行川一眼,“你瞎嗎?”

“鳴鳳在樹,白駒食場。化被草木,賴及萬方。”

安行川抖了抖渾身的肉,踮起腳去看林暗拿在手裏的那張紙,橫看豎看,都只是一堆亂寫亂畫的玩意兒。

他狐疑地問:“你難不成會背這玩意兒?”

林暗沒理他,安行川又大着膽子随便拿了一張出來,“這張寫得什麽?”

這回林暗極其有耐心,瞥了一眼,便道:“福因惡積,福緣善慶。尺璧非寶,寸陰是競。”

“可要本侯為你解釋?”

安行川搖頭,一副很受打擊的模樣,“你真的認得出來?”

姜書埋着頭,緊緊握住狼毫,吸了吸鼻子,沒去看林暗。

心裏不知道是何滋味。

那張紙上的字,哪怕是他自己也認不出來。

“本侯又不瞎。”林暗別過頭去,催促道:“快寫。侯府馬車先回去了,本侯和你一起回去。”

姜書狠狠地點點頭。

認出姜書的字難嗎?

難啊。

夜幕降臨,姜書終于寫完了第五遍。

安行川已從最初的沮喪變得無動于衷了,等姜書寫完還奚落道:“你這個字兒交到徐夫子手裏,能把他氣死!”

話雖如此,姜書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林暗早已不耐煩了,“餓死了,快走。”

門口童子已候了許久,姜書将五遍《千字文》交給童子,三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太書院。

安行川他爹是大燕唯一一位異姓王爺。王府的馬車和相府馬車并排而立,安行川鑽進馬車又瞧見林暗進了相府的馬車,自己也厚着臉皮賴了進去。

馬夫受過李叔的叮囑,準備了很多熱乎乎的糕點,三人都吃了幾塊。

林暗那夜異常地沉默,沒有對安行川惡語相向。

第二日,課堂上。姜書不出所料被徐來鴻狠狠批評了一頓,更是為他特意騰出一段時間教他寫字。

但是,因徐老夫子大發雷霆而扔在大院裏、姜書抄寫的《千字文》的紙不翼而飛。

自那之後,徐老夫子每日都會留姜書在太書院半個時辰。

林暗與安行川會以各種理由等在太羅院外。

每當姜書走出太書院時,都會看到倆人守在大門口,那種被人等候着的感覺讓他很高興。

終于不是姜書一味地等一下去了。

值得一說的是,林暗對他的态度仍是不冷不熱,直到春獵開始,他們都沒好好說過幾句話。姜書猜測,即便林暗答應來上學,也并沒有原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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