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翌日醒來,寧雪滢頭腦昏沉,有些想不起夢境的場景,卻清楚記得那男子身上被刺了九處。
為何接連做了相同的夢?那人又是誰?
懷揣着心事,寧雪滢換好衣裙,與衛湛一道去請安。
天兒還沒亮,衛伯爺在見到長子長媳走來,離得老遠就眉開眼笑道:“昨晚從內閣打聽到的消息,國子監增設女子學堂的請示審批了下來,順利的話,來年就可招收女蔭監了。”
衛伯爺見識過太多滿腹才情卻無法施展抱負的才女,時常為她們感到可惜,如今也算了卻一樁心事。
望着惜才的公爹,寧雪滢扯了扯衛湛的衣袖,踮腳想要私語。
衛湛下意識彎腰,靠近她的唇。
彩繪華麗的抄手游廊中,新婚的小夫妻交頸交談,落在外人眼裏頗有情真意濃的氛圍。
在聽得妻子的評價後,衛湛看向父親,“兒媳婦誇您了。”
衛伯爺一愣,按捺住激動坐回主位,端正地問道:“說來聽聽。”
一旁的鄧氏也豎起耳朵。
衛湛帶着妻子走進堂屋,忽視了妻子拉扯他的小動作,理了理袖口,“說您是個好官。”
能得兒媳誇贊,衛伯爺十分受用,扶須朗笑,別提多開懷了。
寧雪滢臉熱,不滿地瞪了一眼出賣她的人。晚輩不可對長輩評頭論足,這是三歲孩子都明白的道理。
可那一瞪,千嬌百媚,在鄧氏眼裏則成了小夫妻之間的情趣。
Advertisement
鄧氏暗暗欣喜,自長子在三月患病醒來後,還沒見他對誰流露出過柔情呢,這樁婚事,或許是誤打誤撞的良緣。
她忽然有些期待與親家的見面了。
能教出溫柔可人的女兒,寧嵩和田氏又能蠻橫到哪兒去?多半是因他們的草莽和宮婢出身,被懷有偏見的貴胄以訛傳訛,在名聲上潑了髒水。
**
戶部尚書府,垂枝苑。
一大早,尚書府邸的後院飄出蒸饅頭的清香。
一衆侍從擠在竈房前,不解地看着腰系圍裙忙前忙後的三奶奶。
這事兒很快傳到了家主和主母耳中。
季朗坤哪會想到自己的名門兒媳還是個手沾陽春水的賢妻,“老三娶的媳婦好啊。”
妻子葛氏為他系好革帶,苦笑道:“好有什麽用?也得老三喜歡才行啊。”
“婦人之仁,婚後是靠經營的,再美的女子看多了也會膩,唯有賢妻得君心。”
“下一次廚就賢惠了?”葛氏并不認同,“說不定是俘獲不了自己的夫君,變着法的在收買人心。”
“那叫謀略。”
季朗坤拂了拂袖,不願再與妻子交談,乘車離府前沉聲交代道:“盡快讓人将婚書送去衙門,以防夜長夢多。”
葛氏不怎麽走心,“都娶進門了,還會有差池?妾身還想尋個大師合合八字呢,若是不合,還是先想法子破解為好。”
所謂差池,即是換回親事,不過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等同于無。
季朗坤隔空點點妻子,氣不打一處來。
葛氏無視于他,執意要先合八字。
晌午時分,八字不合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府中掀起了風言風語。
坐在窗上繼續削刻短刀刀柄的季懿行扯了扯嘴角,毫不在意妻子正在被人暗地裏指指點點,唯一想做的事是去見寧雪滢,瞧一瞧她的模樣。
聽說是位極美的嬌娘。
這時,有小厮捧着熱饅頭靠近,“少爺,三奶奶又蒸了一屜,您也嘗嘗?”
季懿行冷睇一眼,吓得小厮背過手,藏起了饅頭。
“交代你的事,打聽到了嗎?”
“小的剛從衙門回來,永熹伯府已經補齊了婚書......”
最後幾個字,小厮說得極輕,生怕觸怒自家少爺。
季懿行垂眼看着小臂長的短刀,“那原有的婚書呢?”
“衙門那邊給的回複是,咱們兩府都沒有事先送過婚書。”
聞言,季懿行頓住了削刻的動作。
送沒送過婚書去衙門,他還不清楚?怎會沒有記錄在冊?
“去跟母親說,我要出府一趟。”
“老爺不準少爺出府......”
季懿行握住未處理完木屑的刀柄,語氣冷到極致,“我想出府,誰攔得住?”
倏然,一道暗笑自廊道傳來,清晰地敲打在主仆二人的耳膜上。
系着圍裙的杜絮倚在廊柱前,單手掐腰,手裏還握有切菜的刀,“夫君想出府,先從妾身的身上踏過去吧。”
成婚至今一再緘默的小将軍被徹底激怒,“你當我不敢?”
杜絮扯了扯遮擋脖子的衣領,“來,試試。”
俄爾,尚書府的後院響起短刀和菜刀的碰撞聲,鬧得是雞飛狗跳。
季懿行坐在廊椅上,咬斷一截細布纏繞起受傷的左手,面沉如鍋底,“悍婦!”
杜絮撸起袖子查看手臂上的傷勢,回敬一句:“狗東西!”
這事兒很快在街坊四鄰傳開,也傳到了僅隔兩條街的永熹伯府。
伯府中人圍坐火爐旁,嗑着瓜子竊竊閑聊。
寧雪滢沒有外出,實在不想被人當作談資還要假面相迎,也不知娶錯一事的風波何時能過去。
夕暾燦燦,幾縷晚霞射入蘭堂。寧雪滢驚喜地發現,擺放在花幾上的茶梅開出了紅豔豔的骨朵,為深秋潤了色。
她搬來繡墩,坐在茶梅旁做起女紅,儀靜綽态的模樣格外乖巧。
衛湛進來時,就瞧見了這副安寧靜好的場景,“在做什麽?”
“為郎君繡荷包。”
都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衛湛走過去,附身看向女子的纖纖玉指靈活地穿針走線,沒有當面拆穿她的小心思,但心中有了思忖。
最近她只求了他一件事。
她想盡快要回那些寄給季懿行的書信。
有些事,和和氣氣地面談是辦不成的。
衛湛從不自诩君子,何況是對季懿行。
夜半雀鳥栖枝,卻在聽得細微聲響後,成群驚飛。
一道暗影越入尚書府的後院高牆,輕車熟路地直奔垂枝苑,可還沒來得及潛入,忽然被另一道竄出的身影攔下。
兩人暗暗過招。
青岑以小臂抵開對方的攻勢,“是我。”
另一人靠在廊柱上,掐起一側腰身,“呦,我當是貪財的小賊呢,原來是貪色的。”
沒理會對方的調侃,青岑淡道:“世子交代,想辦法拿回大奶奶與季三郎的往來書信。還有,別被季懿行抓住把柄。”
明月現出雲層,投下皎潔月光,照亮了杜絮的半邊輪廓。
“世子運籌帷幄,只是可憐了我,每日都要應付那個狗東西。”
青岑拿出一沓銀票,“這回呢?”
“诶!客氣了。”
接過大把的銀票,杜絮呸了呸指腹,清點起張數,“放心,一切盡在小爺掌握。”
雌雄莫辨的臉上泛起濃濃笑意,還側身讓出路,“周遭的護院都被我調開了,青岑護衛慢走。”
等青岑步下石階,杜絮又叫住人,“拿到書信,要直接燒毀還是怎樣?”
“不可,世子可能會過目。”
**
如一片雲飄入深深府邸,衛湛在庭院中聽完青岑的禀告後,輕輕“嗯”了聲,轉身回到正房。
秋荷正在服侍寧雪滢沐浴,聽見門響,只當是青橘提來了熱水,“送進來吧,浴桶裏的水都涼了。”
衛湛停在原地,目光落在半敞的門前,那裏有橘黃的暖光流瀉,還有陣陣花香四溢。
與此同時,青橘提着水桶推門而入,在瞧見站在蘭堂內高大的男子時,語頓片刻,“世、世子。”
湢浴內水花聲滅,秋荷探出腦袋,讪讪道:“小姐在沐浴,還請姑爺......”
移步其他房間。
可轉念一想,即便是錯結的姻緣,人家也已是夫妻,她說這話可不合适。
“還請姑爺稍等。”
衛湛沒有應答,走進內寝。
湢浴中,寧雪滢縮進水中,只露出肩頭以上,匆匆洗過便換上寝衣,屏退了兩名侍女,獨自站在浴桶旁絞發,肌膚透着初出湯浴的嫩粉。
驀地,身後傳來動靜,穩而平緩,未刻意隐藏腳步聲。
寧雪滢滞住絞發的動作,沒有立即回頭,忍着怦怦亂跳的心,“郎君要在這裏沐浴嗎?”
衛湛走到她的半步之外,擡手撥弄下浴桶內的水,只剩微熱的溫度。
“不必喚人擡走水。”
寧雪滢這才轉過身,一只手隔着臉帕握在長發上,“留着做什麽?”
因着長發濕漉,肩頭和領口都被濡濕,使本就單薄的寝衣呈現出半透的形态。
衛湛垂眸不知看在哪處,冷峻着一張臉道:“繼續用。”
寧雪滢怔住,意思是,他要用她用過的湯浴?
不會介意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