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嘩啦啦的水聲響起時,寧雪滢還處在思緒游離中,不懂衛湛為何要使用她用過的浴湯,且已轉涼。
須臾,隔扇一合,兩人和衣躺在床帳中。
桌上的一對銀罂被燭火映得烨烨閃亮,表面分別刻有兩人的姓氏。
這還是後半晌時,司禮監的宦官送來的,說是皇後娘娘的一點兒心意。
衛湛二十有一,官居正三品詹事,是年輕新貴中最出衆的一個,沒有之一,肩負輔佐太子的要務,在皇後那裏比太子三師還要有分量,可謂風頭無兩。
此番錯娶的風波傳到了宮裏,皇後命巧匠連夜打造了一對銀罂,既是一種慰藉又有撐腰的意味兒,想要替小夫妻堵住悠悠之口。
丈夫能得帝後看重,于寧雪滢而言是件好事,是以,剛一躺下,她就趴在衛湛身邊,柔聲講述起接受賞賜的場景,眉眼靈動,彎成月牙,“今兒府上來了一位姓趙的掌印,好大的氣派,聽說是禦前的紅人,我自小到大還沒見過身穿麒麟服的內侍呢。”
宮裏只有一個姓趙的官宦,乃是禦前大太監趙得貴,執掌司禮監,權傾內廷,可衛湛對趙得貴并不感興趣,對封賞也一向不上心,反倒是盯着女子恬靜的嬌顏淡聲問道:“身體恢複得如何?”
娶妻,他就沒打算戒葷。
聞言,寧雪滢雙膝一緊,立即搖頭,幾縷青絲拂過面頰,粘在了嘴角,“還要幾日。”
“幾日?”
衛湛面上平靜,像是在詢問一件尋常事,可隐隐迸濺出的威壓,帶着濃濃的占有欲。
那晚的記憶并不美好,陌生到不受控制的歡悅是伴着痛的,寧雪滢比劃個手勢,“七日。”
七日小傷都愈合了,何況只是消腫,她那點伎倆根本瞞不過一個浮沉在人心算計中的重臣。
“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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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衛湛翻身面朝外,撤回了不加掩飾的來自身體的索取。
寧雪滢趴在枕頭上看着他的後腦勺,很是不解,擁有這樣一張禁欲冷峻的臉,是怎麽做到随心所欲的?
屋外忽有寒風四起,燈下飛雪簌簌成絲,細細密密地拍打在窗上。
屋內和暖,不受滋擾,夜裏無夢。
次日一早,有身穿棉衣的護院拿着掃帚在庭院中低頭掃雪。
今年的冬雪提前了些,已是深秋第二場。
寧雪滢身穿妝花緞夾棉小襖,袖揣鎏金手爐,小心翼翼地跟在衛湛身後。
金陵不常見雪,她有些不适應,走起路來很是緩慢。
再看前面的男子,步履平穩,不疾不徐,峻拔身姿與風雪契合,更顯軒然霞舉。
“郎君等等我。”
那麽多雙眼睛在盯着這邊,寧雪滢提着厚厚的裙擺喚了一聲,想要躖上衛湛。
倏然,低垂的視野裏伸來一只手,指尖被風雪吹得微微泛紅,卻是骨節勻稱玉白,掌心紋路清晰,帶有幾處薄繭。
寧雪滢擡頭,對上衛湛狹長的眼,被支配般遞出自己的手。
秀氣的小手被男人以掌心裹住,感受到了幹燥的溫熱,比手爐傳遞的溫度還要舒服。
離得老遠,相繼前去請安的嫡庶子們将這一幕盡收眼底,都不知寡淡的長兄還有柔情的一面。
尤其是時常被長兄收拾的二公子衛昊,不可置信地問向身邊的随從,“那人是大哥?換了魂兒?”
随從笑着哈腰,“是世子爺沒錯,等公子成了婚就知曉新婚燕爾的妙哉了。”
衛昊撣了撣落在昂貴裘衣上的細雪,俊面流露諷刺,“說得好聽!無非是見色起意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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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過安,衛湛有事前往東宮。
路上皚皚積雪,連崇崛的東宮樓閣都覆了雪,衛湛一襲銀鼠色大氅,手持油紙傘出現在詹事府官員的面前,面容比冰雪還要沁冷。
“幾時的事?”
東宮管事太監走到衛湛的傘下,“禀詹事大人,殿下從昨晚晌午到現在,滴水未進,說什麽也不肯選妃。老奴心裏慌,這才鬥膽叨擾了大人。”
太子剛滿十五,再有一年就會行弱冠禮,比尋常人家的男郎提前四年。
行過弱冠禮,宗人府及禮部就要着手為太子張羅婚事,前不久,禮部已派出花鳥使,在各地相看世家貴女。
照理說,身為儲君,娶妃納妾可壯大人脈,穩固地位,是件好事。
衆人實在不解太子為何會如此排斥。
衛湛将油紙傘交給管事太監,大步走進太子寝宮,“去請皓鴻公主過來。”
太子是正宮皇後所出,而住在宮外的皓鴻公主是已故的賢妃所出,兩個八竿子打不着的姐弟,關系倒是極好。
皓鴻公主也是唯一一個在未成婚前就擁有府邸的帝女,只因她的生母是皇帝鐘愛的女子。
衆人驚訝的是,在皓鴻公主趕來後,太子當真進食了。
東宮侍從和詹事府的官員們齊齊舒口氣,慶幸絕食的事情沒有傳到禦前。
傍晚時分,暮雲欲墜,晚霞成绮,宮闕嵌入光縷勾勒的畫境。
衛湛與皓鴻公主沈茹思一同從東宮離開。
沈茹思年歲十九,早已到了出降的年紀,卻因沒有看中的驸馬人選,遲遲沒有議婚。
皇帝愛女如命,一再縱容,無人敢置喙。
徒步走過一段宮牆甬路,沈茹思遞上一個錦匣,“詹事大人新婚,本宮還沒親口道聲恭喜,一點兒微薄心意,不成敬意。”
衛湛道了聲謝,轉手遞給身後的青岑,“太子殿下近來胃口不佳,公主若是得閑,不妨多來勸勸。”
沈茹思清麗的臉上泛起淺淡笑意,“他擰性,讓大人費心了。”
“心病還須心藥醫,臣最在意的是太子殿下的康健,相信公主也是。”
另一邊,寧雪滢回到房中,繼續繡起沒完成的荷包,她繡活利索,不出四日就繡出了一對大雁的雛形。
大雁對彼此忠貞,寧雪滢也想經營一段如爹娘的姻緣,可也清楚,世間很少有父親那樣的情種。
次日,十月十八。
一早晨曦璀璨,寧雪滢請安回來,手裏捧着一摞賬本,是從婆母鄧氏那裏取來的。
依着鄧氏的意思,管賬可由簡到繁,先從簡單的賬目看起。
坐在暖意融融的窗前,寧雪滢翻開各院落日常開銷的賬本,認真查閱起來。
青岑叩響窗棂時,寧雪滢的目光正浏覽在二公子所在珍貝苑的部分。
本月珍貝苑關于治療風寒的支出格外多,購買了大量的名貴藥草,可看二公子并不像重病的樣子。
懷着疑惑,寧雪滢推開窗,見只有青岑站在廊下。
顯然是支開了其餘人。
意識到青岑有事找她,寧雪滢端正态度,“請講。”
作為侍從,不宜摻和小夫妻的事,但青岑作為衛湛的心腹,還是給寧雪滢提了個醒,“明日逢九,不知世子有無親口與大奶奶講過,絕不可私自開啓書房裏間的門?”
書房裏間不是未設隔扇,只鑲嵌了烏木碧紗櫥嗎?
但初來乍到,寧雪滢也不好質疑一個親信護衛的話。她點點頭,看向一廊相連的書房,“明日,世子會将自己關上一整日嗎?”
“是的。”
“不吃不喝?”
“卑職會定時送餐。”
如此詭異的舉動,令寧雪滢起了懷疑,總覺得青岑對她的透露有所保留,如同走出迷霧之中,尋不到引路的燈。
可愈是這般,愈能激起她的探知欲,想要剝開丈夫的重重僞裝,真真切切了解丈夫的內裏。
華燈初上,寧雪滢懷着惶惶的心緒傳來珍貝苑的管事媽媽,細致詢問起他們在名貴藥草上的開支。
“冬蟲夏草、人參、阿膠、鐵皮石斛各五斤;何首烏、黃精、肉苁蓉、川芎、金銀花各十斤......不止這些,單說靈芝,就配齊了六種。”
寧雪滢溫和笑問:“二叔患的何種風寒,需要如此大補?”
珍貝苑的管事媽媽吊着眉梢回道:“府中嫡系金貴,不可有閃失。偶染風寒大補一下無可厚非吧?大夫人已看過賬目,沒有異議。大奶奶也不必過多留意這些九牛一毛的支出。”
府中人皆知衛昊難服侍,能留在珍貝苑的多數是老夥計,眼前這位是衛昊的奶娘,氣場與旁人自是不同。
寧雪滢深知對方将她當成了好捏的面團,才會不露心虛,反而借機挖苦她小家子氣。
合上賬本,寧雪滢凝睇起面前的老妪,帶了點兒審視。
母親告誡過她,假若被人輕視,便少講話,言簡意赅表達自己的意思,從氣場上先發制人。
“既不是頑疾,七日左右便能減輕,再加七日,應該足夠康複了。從本月廿四起,入庫珍貝苑的藥材預算,每筆都要經我過目,方可支取。”
管事媽媽剛要泛起的冷笑,在瞧見蘭堂走來的人影時,生生壓了下去。
寧雪滢同樣瞧見了走來的身影,擺擺手拿出了當家長媳該有的氣勢,“退下吧。”
即便是府中資履深的老夥計,也不能當面忤逆一府長媳,管事媽媽一忍再忍,調轉腳步福福身子,恭敬道了聲:“給世子爺請安。”
衛湛略過她,有着與生俱來的強大氣場,不怒自威。
而管事媽媽在面對衛湛時,也與适才有很大的差異,這便是看人下菜碟。
寧雪滢看破不說破,卻未如她一般起身迎上前,端的是八風不動。
孰親孰疏一目了然。
等管事媽媽離開,寧雪滢才收起冷然,起身走到衛湛面前,仰頭笑吟吟問道:“今日回得早,是忙完了嗎?”
“來收租。”衛湛垂簾,疏懶中透着不可忽視的犀利,令寧雪滢後知後覺,今日是五日之期。
美目不可抑制地躲閃,可一想到逢九之說,那種惶惶的感覺再度湧來。
患心疾時,必然不能行房。那......在明知自己患有心疾的情況下,将行房的日子定在逢九的前一晚,是在給她盡可能的恢複時長嗎?
沒等她感動,衛湛抱臂倚在軟榻旁,“可要沐浴?”
時辰尚早,就要沐浴就寝嗎?
寧雪滢理順不開見外的心理,卻也推托不掉。
少頃,湢浴冒出熱氣,寧雪滢坐在浴桶中,由秋荷灌下一瓢特調的桂蜜牛乳,沁潤起每一寸肌膚,宛若塗抹上一層乳酪質地的桂花膏。
蒸熱的牛乳與桂花交織,散發出馥郁香氣,激起侍者的食欲。
秋荷擔憂道:“小姐,待會兒姑爺會不會吃了你?”
這是什麽虎狼之詞?寧雪滢立即捂住小丫頭的嘴,“世子在隔壁,不許說笑。”
“奴婢不是說笑,是擔心你的身子。”
寧雪滢也擔心,衛湛似有無窮的精力,久久不歇。
今晚或許會很難捱。
“秋荷,去跟董媽媽要一支潤滑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