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月黑風高,在突擊攻破了十一個山寨後,寧嵩和禁軍主帥率領大軍包圍了尹軒可能隐藏的山頭。

寧嵩趴在枯草叢中,用嘴拔下水囊的木塞,大口灌了一口,又遞給一旁的禁軍主帥,“按着附近的地形看,這是尹軒最後一個山寨窩點,所有的火铳應該都在這裏,此番偷襲務必謹慎。”

已與寧嵩達成一致的主帥灌一口水,對身側的副官道:“傳令下去,拂曉前,前鋒衛兵要悄悄攻入山寨內部,銷毀火铳,有餘力的話,再與外面的大軍裏應外合。切記,前鋒衛兵的主旨是銷毀兵器,以确保附近山民不受牽連。”

副官:“諾。”

三更天異常寒冷,主帥很想喝酒暖身,但考慮到喝酒容易誤事,只能作罷,“寧兄,幹完這一場,咱哥倆好好喝一頓。”

寧嵩笑笑,沒去設想慶功宴的事,剿匪拖延至今,無非是為了保護附近的百姓,今夜,該與尹軒好好算筆賬了。

擡手比劃起手勢,後面一批批将士湧上山坡。

拂曉時分,山寨內傳出激烈的打鬥聲,兵刃相交。

幾名心腹部下意欲拉着尹軒逃離。

“留得青山在,可東山再起啊!”

“寨子後面的暗道是寨主帶咱們兄弟挖的,本就是為了逃命的!寨主為何執意不走?”

尹軒強行将幾人推向暗道,又投入一兜兜的金銀,笑着拱了拱手,“朝廷要抓的人是我,我被抓,你們才能活命。”

一名心腹嚷道:“當初跟随寨主吃香喝辣,受寨主恩惠,如今有難,我們幾個豈是貪生怕死之輩?”

尹軒又扔進一張精密的地形圖,提示他們按他規劃的路線逃生,“不瞞幾位兄弟,我需要你們活着,為我見證親生兒子刺殺老子的一幕。”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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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我關押的季懿行,是皇帝流落在外的骨肉。你們知道我與皇子結下的梁子,我恨他入骨,故而,要送給他一個大禮。讓季懿行認我這個山匪作父,刺殺他的親生父親。”

幾人恍然,難怪寨主一直在對季懿行示好。

“可季懿行不過是個小将,若不暴露皇子身份,哪有面見皇帝的機會?”

“有,一定有。”尹軒拿出珍藏的酒,獨自酌飲,“今生無法把酒言歡,來世兄弟再續此杯!”

“啪”的一聲,他擲了酒碗,封住了暗道的入口,阻隔了部下們撕心裂肺的呼喊。

“走!走遠些!別再做匪了!!!”

尹軒抹把嘴,目光狠厲地轉身離去,卻在踢開季懿行的房門時,柔和了目光。

他拿出匕首,割斷了捆綁在季懿行身上的麻繩,悲戚道:“禁軍來救你了,你可以帶着那兩個人走了。”

季懿行怔怔看着他,“你讓我們走?”

尹軒笑,“不然?你是我兒子,我要殺了你不成?”

“那你呢?”

“我走不了。”

尹軒緊緊握住他的手,笑得愈發悲戚悵然,“孩子,好好活下去,風光地活下去。”

季懿行舔舔皲裂的唇,被複雜的情緒折磨,五髒六腑火燒火燎。

他是山匪的兒子,在得知了這個真相後,要如何風光?

雖然這件事會成為只有他們知道的秘密,但內心一旦接受,就回不到從前了。

可就在他呆愣之際,一泓熱血噴灑而出,濺在了他的臉上。

“!!!”

尹軒忍痛拔下心口的匕首,一邊吐血,一邊将匕首塞到他的手裏,“握住,割下我的頭顱,再當着禁軍的面,威風地走下山寨。你會立下頭功,無人可取代的頭功。”

“不,不!!!”

季懿行撲過去,扶住搖搖欲墜的尹軒。

淚水模糊了視線,他目眦盡裂。

尹軒趁機握住他的手,連捅了自己數刀,“傻孩子,人不狠不成氣候!當今朝廷武将難以晉升,這是絕佳的機會!割了為父的頭,去享受屬于你的榮華富貴吧,這是為父唯一能替你做的!若有可能,為父是說,若有一點點可能,在保證自身安全的前提下,代、代為父暗中殺掉暴君,為你娘和為父報仇雪恨!”

尹軒吐出一口血,歪倒在季懿行的肩頭,死不瞑目。

季懿行僵跪在地,崩潰地嘶吼。

悄悄潛入的前鋒們在尋到兵器的儲存庫時,驚訝發現,那些極具危險的火铳已被摧毀掉了。

是何人所為?

總不能是山匪做的吧?

莫不是被活捉的一個小将和兩個小卒所為?

當他們走出儲存庫,準備與沖上來的同袍們一同厮殺時,山寨最隐秘的房門被人踢開,一道高挑人影扛着一個彪形大漢走了出來,身後還跟着兩個小卒。

正在與山匪厮打的寧嵩定眸一看,踹開面前的喽啰,大步走過去。

“季懿行?”

季懿行扛着已經斷氣的尹軒出現在衆人的視線裏。

火光沖天,他冰冷着視線,踩着滿地狼藉走來。

三千營騎兵教頭季懿行手刃山匪頭目尹軒的事跡在大同鎮傳開,百姓們紛紛送上瓜果蔬菜以示感謝。

大同鎮一帶也因剿匪成功,徹底得到安寧。

七日後,沿途驿站的信差快馬加鞭,晝夜兼行,将消息送回宮中。

尹軒被人連捅七刀斃命,屍首将被拉運回皇城。

景安帝得知大喜,一改消沉,沒等大軍回城,就令禮部大擺宴席提前慶賀,并宣稱要當面重獎手刃佞賊的勇士。

季氏也因此逃過一劫。

季朗坤喜出望外,激動之餘不由想起衛湛的忠告。

宮宴之上,景安帝舉杯,“老愛卿培養了一個優異的兒郎,說吧,想要什麽獎賞?”

坐在一旁默默飲酒的衛九,不動聲色地看了過來。

季朗坤顫巍巍跪地,當着衆朝臣的面,心虛且大聲道:“老臣不才,想向陛下求得丹書鐵券!”

話落,滿堂嘩然。

景安帝靜默幾晌,若有所思,最後仰頭大笑,“朕允了。”

尹軒是他的心腹大患,別說丹書鐵券,就是封王拜相又何妨!

**

從宮宴離開,衛九獨自走在玉砌雕闌的宮闕中。

衛湛确有運籌帷幄的本事,預判到了尹軒的計策。

如今就看季懿行是否會上鈎。

走出宮門,衛九坐進青岑所駕的馬車。

馬車緩緩駛行,青岑隔簾問道:“若季懿行舍棄不了榮華富貴,不敢替‘父’報仇,咱們該如何做?”

衛九在火盆上方烤手,眉眼被炭火映得深邃,“去問衛湛。”

“……卑職愚鈍,是在向小伯爺請教。”

車廂內傳出一聲哼笑,清清淺淺,懶懶散散,聽不真切。

“依我看,尹軒是在季懿行面前自盡的,為的是讓季懿行立功,以溫情的手段強行使其內疚。人一旦內疚,久而久之,是會扭曲蔓延出病态仇恨的。”

前世,尹軒沒有得來複仇的契機,被寧嵩活捉押解回京,落入皇帝之手,受盡虐打,奄奄一息時又被五馬分屍。這一世,他用自己的命換到一個明路上的傀儡。

青岑一揚馬鞭,加快馬匹行進,“那接下來事态的變化呢?”

銀戒被烤得灼燙,衛九向後靠去,遠離了火盆,“此番季懿行回宮,因功勞和長相,會成為禦前的大紅人。”

“卑職還是覺得他會被聖寵淡化了仇恨。”

“陛下多疑,信任的武将只有那麽幾個,是不會輕易交付給季懿行兵權的。短期內最多賜予榮華富貴,可季懿行出生在富貴堆裏,最不缺的就是榮華富貴。年輕氣盛之輩,得不到想要的,只會加深仇火。”

**

深夜回府,衛九在路過未燃燈的正房時,微頓腳步,向裏看了一眼,黑漆漆什麽也看不清。

這是他被寧雪滢關在外面的第七日。

回到書房簡單洗漱,他靜靜躺在用以午休的木床上。

随後,吩咐仆人将屋裏的地龍滅了,去往正房。

漏盡更闌,一只玉手挑開帷幔一角。

衛九垂眸踟躇了會兒,悄然躺到床鋪外側,只占了一點點邊沿,有着不自知的蹑手蹑腳。

床上只有一張被子,他環住手臂就那麽閉上眼。

寧雪滢陷入深眠,渾然不知床畔出現一人,等到察覺到異樣時,驚呼着撇開男人搭在她被子上的一條長腿。

衛九醒來,不聲不響地坐起身。

這七日,兩人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寧雪滢從沒想過他會在被發現身份後還厚着臉皮偷潛入房中。

“出去。”

丢出冰涼的兩個字,寧雪滢扯起被子蒙住自己,不願多看他一眼。

“你當我願意進來?是書房的地龍滅了。”

“誰會信你?”

衛九扯扯嘴角,非但沒走,還從方角櫃裏取出另一張被子,平鋪在了大床邊沿。

颀長的個頭兒,就占了床榻的五分之一。

可縱使這般,還是不能被容納。

寧雪滢嚴肅問道:“你走不走?”

衛九沒理,躺進被子裏,“這也是我的卧房。”

是啊,在旁人眼裏,他才是伯府嫡長子,理應住在玉照苑的正房裏。

得不到禮讓,寧雪滢也不強求,抱起自己的被子越過“山峰”,趿上繡鞋走到軟榻前。

見她要睡在窗邊,衛九又覺自己在欺負女人,明明之前不會在意這些。

他掀開被子下地,将人連同被子一起抱回床帳中。

哪知好心不被理解,還被誤解。

寧雪滢劇烈掙紮起來,“衛九,你要做什麽?我是衛湛的妻子!”

衛九将人抛進綿軟的被褥,肅着臉道:“還是那句話,我和衛湛本就是一個人,你是他的妻子,合該也是我的。”

微弱的燭光中,女子露出一絲不可思議,隐隐摻雜着看傻子的表情。

呵。

自己就那麽好笑嗎?

衛九握握拳,單膝跪到床邊,如附身的獵豹,堵住了傲嬌又跑不快的兔子。

“收起你的厭惡,我也是你的丈夫。”

寧雪滢向床角縮去,扭頭不理。

不知為何,在意識到自己一直是衛湛的影子後,衛九最厭煩的就是被無視,而最為無視他的人便是面前的女子。

一股愠火不受控制地上蹿,他扣住女子的下巴,逼她正視自己。

衛九從不是溫和的月光,他是由衛湛的仇恨幻化的,代表着衛湛內心的陰暗面,脾氣自然好不到哪兒去。

且從不內耗,是為衛湛排憂解難而生的。

扣在女子下巴的手指一點點收緊,他沉聲道:“你想與衛湛長相守,就要接受我,你多喜歡他,就要......”

多喜歡我。

後面幾個字,止在舌尖。

寧雪滢直截了當,“一個影子談喜歡,不荒唐嗎?”

正視起他淬刃的眸,寧雪滢反而鎮定了,“再者,你要清楚一點,我也沒有多喜歡衛湛,之所以不離開,是因為有一紙婚書在。”

直至現今,寧雪滢也沒有梳理開自己對衛湛的情意,總歸是喜歡吧,但的确沒到非他不可的地步。不過此刻面對衛九,寧雪滢否定掉了對衛湛的那一點點的情意,只為及時抑制住衛九莫名其妙的攻占欲。

她可不是他的。

不知為何,在聽見女子親口承認對衛湛情意不深時,本該開懷、該肆意嘲笑衛湛的衛九并不暢快,反而心裏惴惴的。

她沒那麽喜歡衛湛,是不是意味着,可以如前世一般随時抽身?

捏在女子下巴上的力道不由失控,在聽得一聲痛吟時,又下意識緩和了力道。

脫離開桎梏,寧雪滢使勁兒一推,将床邊的男人推了個趔趄。

她揉揉發紅的下颏,指向隔扇外的蘭堂,“鬧夠了嗎?鬧夠了就出去。”

衛九站定,挺拔的身姿一半攏在燈火中,一半攏在冷月中。

他不疾不徐地坐在床邊,理了理衣衫,卻在下一息一把抓住女子的腳踝,将人拖向自己,撲倒在床上。

“你只要不離開伯府,就是衛湛的妻子,他能對你做的,我也能。”

“啊——”

布帛的撕扯聲在靜夜中尤為突兀,寧雪滢身上一涼,反應過來時整個人如墜冰窟。

衛九靠過來,埋頭在她雪白的脖頸,生疏卻執拗地索取着。

寧雪滢被吓得不輕,不停踢踹,被衛九壓制住雙膝。

“衛九,你瘋了嗎?放開我!”

拒絕的話語無力又蒼白,澆不滅一個瘋子的怒火。

“你記住,我不是影子。”長指用力一挑,繡有鴛鴦的小衣被抛出帳外。

當目睹潤白一片時,眸光一沉。

寧雪滢驚吓過度,以纖細的手臂環住自己,淚水不自覺地滑落眼尾,大顆大顆地落在龍鳳百子圖的被面上。

肌膚上傳來齒咬的觸覺,身體不受控地戰栗,從未如此無助過,可縱使這樣,她也未說一句服軟的話。

察覺到淚滴的濡濕,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來,衛九撐起手臂,呆呆看着一手捂胸一手抹眼淚的女子。

燭臺映亮她如玉的肌膚,也映亮了她臉上的一道道淚痕。

青絲散亂的她,柔媚而脆弱。

說不出心裏的滋味,總歸是煎熬的,衛九坐起身,扯過被子罩住她。

歪斜的領口下,是健碩挺闊的胸膛。

有錦被遮掩,寧雪滢徹底繃不住,哭聲斷斷續續。

心口傳來捶砸的悶痛,衛九躬起身,咬牙緩釋着不适,不知是未得到醫治,還是心裏煩亂所致。

明日本該針灸的,可寧雪滢怎會在意他有無心疾,自是沒打算為他醫治。

“我不會再這麽對你,別哭了。”

從未哄過人,他生硬地給出保證,然而換來的,是女子更為委屈的抽泣。

起身撿起落在地上的小衣放在床邊,衛九赤腳離開,身上也只穿着一件綢緞寝衣。

床邊沒有動靜,寧雪滢悄悄探出腦袋偷瞄一眼,慢慢止住了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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