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翌日一早,寧雪滢從淺睡中醒來,捂嘴沖向桌下的簍筐。
剛巧衛湛端着早膳叩門,聽見裏面的動靜,快速推門而入,将托盤放在桌上,蹲下來替她拍背。
長期的驚恐加上暈船,寧雪滢幹嘔了幾下,吐不出酸水,難受的渾身無力,脆弱的如同水中一葉無依無靠的扁舟。
衛湛眸光發滞,在她不再幹嘔後,扶住她一同站起身。
握在她小臂上的手隐隐有些顫抖。
托盤上有溫水,他拿起遞到她的嘴邊,“潤潤喉。”
寧雪滢捧起杯子灌了幾口,“我沒事的。”
“滢兒,讓船上的軍醫為你摸摸脈吧。”
寧雪滢沒有聽出衛湛的暗示,只搖頭道:“真沒事,不用管我。”
衛湛沒再勸說,走向鐵架銅盆前倒水,“來洗漱,然後用膳,餓肚子也會反胃。”
寧雪滢照做,之後坐在桌前安靜用飯。
看她披散着頭發,襯得臉蛋巴掌大,衛湛取來木梳和玉簪,想要為她绾發,可剛碰到縷縷青絲,就被躲開了。
曾經觸手可及的枕邊人,變成近在咫尺的“幻影”,抓不住,握不牢,不禁有萬千情緒湧上心頭。
又試着觸碰了下,指尖穿插過細軟的發絲,他放輕呼吸,慢慢捧起垂在女子背上的長發。
早已僵住的寧雪滢垂了垂眼,默許了他的動作。發根連接皮肉,每被觸動一下,卷翹的睫羽就會随之輕顫,握筷的手也變得不受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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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被無形的心牆阻隔了愛意。
會绾的樣式不多,都是男子的發髻,衛湛按着平日對妻子發髻的印象,绾起一個高髻,斜插入簪,又輕輕扯出些碎發,平添慵懶。
“绾得不如秋荷。”
他試着找話兒,拿捏着尺度,清潤的眉眼隐現一絲小心翼翼。
清傲從不低頭的他,終是敗給了情腸。
寧雪滢扶扶髻,刻意沒有過多留意,繼續低頭用飯。
衛湛坐在一旁,剝好一顆顆松仁,放在小碟裏,推到寧雪滢的手邊。
“我吃不下了。”寧雪滢推開碟子,躺回小床。
收拾起碗碟,衛湛提議道:“今日天氣好,我帶你去船艙外走走。”
“不用了。”
“滢兒,你該曬曬日光,不能總躺着。”
寧雪滢略有些煩躁,“我說了不想出去。”
衛湛默然,安靜離開。
艙門閉合時,寧雪滢扯過被子蒙住自己,腦袋空空,一多想就會頭脹。
艙外響起歡聲笑語,是将士們在互相打趣,熱鬧歡洽。
依稀可聞将士們對他們這對夫妻的贊美之詞。
“衛相年輕俊美,夫人婉約清麗,好一對璧人,叫我好生羨慕。”
“羨慕就快點成親,兄弟們也能喝上幾杯喜酒。”
多數将士還未成親,對船上唯一的夫婦多了打量和好奇。
可本該被羨慕目光圍繞的她與他,成了船上最尴尬的存在。
晌午時,衛湛又端來熱乎的飯菜,還有開胃的冰糖山楂,以及一盅炖到軟爛的羊蹄湯。
在靠岸前,寧雪滢不打算因為和離而絕食逼他做出決定,那樣太虧待自己,也太為難他。
拿起瓷勺,她舀起湯汁品嘗,被燙了舌頭。
“唔。”
衛湛遞過一碗冰糖山楂。
寧雪滢擦擦嘴,禮貌而疏離,“我吃好了,多謝。”
“吃些山楂。”
“不了。”
衛湛也不逼迫,目光柔得快要沁出春露,“可還反胃?能讓軍醫看診下嗎?”
“我不幹嘔了。”
“可我不放心。”
忽然意識到什麽,寧雪滢面露異色,笑着搖搖頭,“放心,沒有懷上,三月下旬我來過月事。”
衛湛微頓,點點頭,看不出失落,但還是在晚膳時帶來了軍醫。
不願在外人面前暴露兩人之間的矛盾,寧雪滢伸出手,配合軍醫診脈。
“夫人胃虛氣逆,沒有大礙,可食用一些和胃生津的食物,回頭老夫讓後廚在粥裏加些紅棗。”
衛湛徹底放下心來,送軍醫離開,又坐回桌邊,看着寧雪滢用完膳。
用膳後,寧雪滢低眸道:“衛湛,不需要再對我好了。”
如果他的真心摻雜欺瞞,那她寧願不要。
或許幼稚吧,但她只會一倔到底,在動心後,無法在感情裏得過且過。
衛湛一言不發地收拾起碗筷,直至走到門口才道:“不管怎樣,我都不會不管你,跟和離與否無關。”
次日一早,衛湛又來送飯,得到的是寧雪滢加倍的冷漠。
一碗紅棗粥,兩塊素餡餅,一碟酸蘿蔔,幾盤鹹魚幹,簡單的早膳,後廚将船上的食材發揮到極致。
鹹魚幹是腌制過的,有鲈魚、鳜魚、鲫魚、草魚。
衛湛發現,寧雪滢略過了鹹魚幹,一直在吃酸蘿蔔絲。
他默默記下:妻子不喜歡腌制過的魚肉。
這片水域游魚種類豐富,天氣好時,後廚會就地取材,現抓現做。
站在甲板上,望着光膀子下水的将士們,衛湛轉眸看了一眼妻子所在的船艙。
須臾,在一片起哄聲中,衛湛一躍而下,身姿皎皎如玉樹,連入水的動作都是優雅從容的。
被起哄聲吸引了注意力,寧雪滢站在船艙的窗前,看向呈弧線入水的男人,不知他怎會湊這份熱鬧。
衛湛一向是安靜喜靜的人,鮮少會在衆目睽睽下顯露自己。
這時有叩門聲傳來。
寧雪滢拉開,見是船上的廚娘,露出淡淡一絲笑意,“您有事?”
船上只有她們兩個女子,廚娘見寧雪滢整日悶在艙裏,不由多了份關切,“衛相在同将士們一起抓魚,夫人過去瞧瞧,順便透口氣兒。今兒風和日暖,事宜多走動。”
“不了。”
廚娘是個六旬老人,有些耳背,沒有聽清寧雪滢的回答,笑着拉住她的腕子往外走去,“年輕的姑娘,也要多曬曬日光,要不膚色太過蒼白。”
不好拂開老人的手,寧雪滢不得已跟在後頭,等到了人多的地方,立即移開視線。
不敢直視一個個光着膀子的小夥子。
将士們見到次輔夫人,立即攏好衣衫退避開,生怕被衛相嫉恨上。
全船的人都看得出,衛相愛妻如命。
甲板上瞬間空曠,寧雪滢尴尬地喚了一聲,“我妨礙到你們了?”
“沒有沒有!”
“末将有事先行一步!”
衆人你一嘴我一嘴,嬉嬉鬧鬧着離開。
廚娘看向浮上來的幾名将士,甚覺奇怪,“怎麽沒見着衛相啊?”
一名中年将領在水裏抹把臉,“衛相還沒浮上來?”
随即紮進水裏去尋找。
寧雪滢扶攔俯看波光粼粼的水面,深知衛湛水性好不會有事,“沒事的,您去忙吧。”
夫人都開了口,廚娘自知不便多嘴,默默退開。
日光璀璨,水面浮金璀璨,寧雪滢倚在欄杆上凝着金陵的方向,全然沒在意衛湛是否浮了上來。
陸續有将士扶着梯子登上船,可依舊沒見衛湛的身影。
那名中年将領換上幹爽的衣裳,搬來躺椅,招呼寧雪滢落座,“剛在水下瞧見相爺了,沒有危險,夫人坐着等吧。”
寧雪滢道聲謝,閉目感受點點日光跳動在肌膚上。
倏地,有一滴清涼的水珠濺在面頰上,她睜開眼,入目的是衛湛濕漉漉的模樣,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條中褲,沾在筆直的雙腿上。
窄腰之上,兩條人魚線彙入長褲,無法一探究竟,長褲中間卻又因打濕而若隐若現。
寧雪滢想到一個詞,野性。
水天交接,雪松般的男人以另一種方式蔚然壯碩。
寧雪滢不自在地移開視線,懶洋洋的不願動彈半分。
衛湛将裝着幾只鳜魚的網兜放在一旁,單膝跪在寧雪滢的身側,随着下蹲,腹部和背脊的肌肉呈現出更為流暢的線條。
“滢兒,晌午可想吃清蒸魚?”
“不想。”
“那晚膳呢?”
“衛湛,你能離我遠點嗎?”
臉上有水珠順着下颚滴落,衛湛低頭抹了一把,“我只是想讓你多吃些。”
此刻,他甚至沒有用“為夫”自居,只為不遭到她的排斥。
素來被衆星捧月的清冷君子,第一次嘗到被嫌棄的滋味。
寧雪滢甚至懶得再動嘴皮子,盡顯冷漠之姿。
似乎再多問一句,她就要回到船艙不再出來。
在衛湛面前,歷來都是別人要識趣,而這次,他識趣地離開,撿起地上的衣衫,一件件穿在身上,又将網兜送去竈房。
甲板上陷入寧靜,偶爾水鳥聲傳來,婉轉悠揚,交彙在暖風中。
寧雪滢貪圖這份寧靜,可越貪圖其中,心就越空。
當晚,衛湛沒有現身,廚娘送來一碗魚片粥,說是給全船的人準備的宵夜。
寧雪滢沒有胃口,也不好拒絕一位年過六旬的老人。
深夜潮氣重,她在沉睡時忽然腳趾抽筋,疼得冷汗涔涔,打翻了床邊的燈架。
燈架倒地,發出“哐當”一聲響。
一道身影推門而入,快速靠近床邊,“滢兒?”
寧雪滢氣若游絲,“右腳抽筋了。”
衛湛掀開毯子,掰起她的右腳腳趾,直到一聲“可以了”才停下。
可他沒有立即松開,而是将她的一雙小腳揣進衣襟。
寧雪滢想要縮回,“你做什麽?”
“別動,給你取會兒暖。”讓那雙冰涼的小腳緊貼在自己的胸膛上,衛湛撫了撫她的頭發,予以安撫,“睡吧,睡着我就離開。”
語氣溫柔的像在哄女兒。
之後,他真的沒有打擾她,只是安靜地給她暖腳。
疼痛感消失,寧雪滢漸漸放松下來,凝着黑夜中的暗影,心情複雜。她扭頭撇向枕頭邊緣,無聲地逐客。
衛湛沒有離開,靜靜坐在床邊,一下下按揉着她的腳丫,等察覺到女子有了睡意,便放緩手勁兒,助她入眠。
稍許,替她整理好被子,才起身準備離開。
可投進來的月光太過溫柔,他又折返回來,附身在她眉間落下一吻。
僅一下,蜻蜓點水。
次日天大亮,被子不及日光溫暖,寧雪滢動了動眼皮,緩緩醒來,怔怔望着艙頂,不解衛湛怎會在聽到動靜後能立即沖進來,即便住在隔壁,也無法做到立即現身吧。
稍晚,她推門出去詢問,才知衛湛夜裏都是睡在她的艙外。
廚娘指着不遠處的躺椅,輕嘆道:“這幾日,衛相就睡在那上面,一直守着夫人。”
寧雪滢捏緊袖口,有些澀然。
“他去哪兒了?”
“衛相一大早就帶着幾個将領去了另一個船艙議事,一直沒有出來。”
等廚娘離開,寧雪滢坐到已感受不到衛湛溫度的躺椅上,望着潺潺淙淙的水面。
明明在朝堂上是個狠角色,在她面前卻成了鋸嘴葫蘆,又悶又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