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雲霧散開,水面粼粼滟滟,恢複了平靜。

水師将士們步上對面的客船細致搜查。

寧雪滢從整潔明亮的船艙醒來時,聽得門外傳來将領向衛湛的禀報聲。

秦菱等人一部分斃命,另一部分被抓獲,只剩下季懿行消失了影蹤。

将領分析,很可能是讓水浪沖走了,亦或是被水下的大型游魚分食掉了。

衛湛清冷的聲音随之響起——

“繼續找。”

“諾。”

艙門發出“咯吱”一聲,一道墨藍身影推門走進。

寧雪滢懶懶眨眼,眼看着那人快步走到床邊。

衛湛傾身,握住她冰涼的手,臉上浮現出少有的慌張。他一向是情緒不外露的,這會兒卻難掩擔憂,“沒事了,有為夫在,別怕。”

寧雪滢虛弱問道:“秋荷她們呢?”

“他們被送上岸了。你們乘坐的那艘客船被人蓄意砸開了船兜,有部分船客受傷,好在無性命之憂,被送往醫館了。”

寧雪滢點點頭,總算安下心來。她收回手,翻身面朝裏,疲憊地合上眼。

身上的衣裙不知是否是經衛湛之手更換的,絲滑貼膚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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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湛為她掖好被子,靜靜陪在一旁。在衛九送她啓程後的隔日,诏獄那邊傳來消息,說季懿行在獄中憑空消失,與其一同消失的還有秦菱及其心腹部下。

衛湛反複思忖,确實預判了那群人的預謀。

季懿行和秦菱共同仇視的人是他,而他的軟肋是家人。妻子遠行在外,成了他們最好下手的突破口。

他向新帝請旨南下,一路追擊,還是慢了一步。

在嚴審秦菱的部下後,得知妻子沒有受到虐待,不禁松口氣。若妻子真的因他受到傷害,他此生都将活在自責中。

“滢兒,是我疏忽了,抱歉。”

對手狡猾,寧雪滢不會因此責怪他,但一碼歸一碼,對于蓄謀錯娶、囚禁俞夫人的事,是橫貫在他們之間的兩大問題。

她擡起手,指尖上銜着一只耳墜,“認識這個嗎?”

衛湛怔住。

看他的反應,寧雪滢懸着的心碎了一地。把耳墜塞進男人手裏,她費力坐起身,将枕頭墊在背後,“我是想把婚後的日子經營好的,可你一直在欺騙我,将我耍得團團轉。”

她仰頭悲戚一笑,蒼白的臉色摻雜疲态,若說俞夫人的事是導火索,騙娶的事就是壓倒她理智的最後一根稻草。

“說說吧,為何囚禁俞夫人?又為何設計娶我?”

衛湛緩了半晌,放下耳墜,起身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水,遞送到寧雪滢的唇邊。

寧雪滢抿一口潤嗓,安靜等待着他的解釋。

兩人都不是急性子,吵是吵不起來的。

衛湛重新坐下來,眼裏多了幾許無奈,“有些事,我是騙了你,可以向你坦白。但有些事,我不希望你知曉背後的緣由。”

難道要他親口對她講出前世血腥的真相?說她聯合季懿行殺害了他?

真要那樣,她是否會處在自責中無法解脫?還能若無其事地與他白頭偕老嗎?

可他越不解釋,寧雪滢越心寒,“先說說你想說的那部分吧。”

“軟禁俞翠春是因她心生貪念,以掉包皇子的秘密,在先帝那裏換取富貴,導致儲君被廢,朝野派系紛争,傷亡不計其數。”

“何時的事?”

衛湛閉閉眼,“前世。”

“什麽?”

搭在床邊的手慢慢收緊,衛湛望向女子的清瞳,一字一句說得認真:“前世,我被新太子設計,死于景安二十七年三月初九,重生在景安二十六年的同一日。”

寧雪滢僵住,非但沒覺得離奇,還覺得吻合了她的夢境,“新太子是何人?”

“是被認回皇子身份的季懿行,後改皇家姓氏。”

聽到不可思議的秘密後,寧雪滢心思百轉,将一樁樁事件聯系起來,得到了最終的答案。

“所以,季懿行不是尹軒的骨肉,而是先帝的親生子。”

“是。”

“你阻止他認回身份,是在避免前世的覆轍。”

“是。”

“那你為何娶我?”

這與季懿行是不是皇子有關嗎?

衛湛眼底劃過一抹痛色,故意略過悲戚的回憶,“前世我傾心于你,怎奈世事無常,無法與你夙締良緣。”

“前世我嫁給了誰?”

問這話時,她因一次次的夢境,已有了答案。

衛湛淡笑,“你還沒有議親。”

聽得回答,寧雪滢的眸光冷了下來。

他在說謊。

在關于前世的夢境中,她與季家三郎大婚當日,季家三郎尋回皇子身份,流露出潛藏的野心,步步為營,奪取沈陌玉的太子之位,鏟除異己,又因父親寧嵩不願屈服,一怒之下,囚她在東宮,廢正妻之名。

夢裏那一身泛舊的大紅嫁衣,說明她自跨入季府的大門後就被冷遇,也就是說,大婚當日,季懿行已經知曉自己的皇子身份,也得知岳父寧嵩不會順從。

之後的事,她無從得知。但夢境中發生的事,幾乎都對得上。

覺得頭腦快要跟不上思路,又無法從衛湛口中得到真相,寧雪滢雙手撐頭,不想再糾結其中。

她一直想要的是夫妻互相扶持與信任,絕非隐瞞與欺騙。

“衛湛,你說謊了。”

衛湛擰眉。

“咱們到此為止吧,我早就在你和衛九之間疲憊不堪。”忍着源源湧來的心酸和痛楚,迎着衛湛冷冽的視線,寧雪滢輕描淡寫道,“我累了,不想再繼續了。”

衛湛竭力控制着情緒,“你需要冷靜。”

“我很冷靜!”

“你不冷靜。”

衛湛扣住她的肩,逼她直視他,“我是騙了你,可我有我的苦衷,不能讓你知道真相。”

因為太過殘忍。

将她翻轉過去,衛湛自身後貼在她耳畔,“非要我一件件幫你回憶起來嗎?滢兒,你承受不起。”

寧雪滢扯開他的手,失望上湧,“可我不想知道你的苦衷了。衛湛,我沒愛過你,之所以能包容你和衛九,只是因為我嫁進了伯府,不想輕易和離,想要試着經營,可我累了,不想再周旋在你和他之間了!”

衛湛,我沒愛過你。

沒有愛過。

沒愛過。

這話似輾轉前世今生的一根針,重重刺進衛湛的心口,比第九把刀留下的傷害還要大。

按了按颞,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形微晃,“我不會和離,想都不要想。”

與她白首,對他而言,比複仇還要執着,他是不可能放手的。

艙門被關上時,寧雪滢抱住自己,忍不住抽泣起來。她說了違心話,在很久之前,她就愛上了衛湛,否則怎會在面對衛九的一次次刁難時,毅然留在伯府!

可她忍受不了被喜歡的人欺騙。

船艙有窗,她拉開疏簾,發覺大船改變了航線,不知要在哪一渡口停靠,也不知将要航行幾日。

肚腹的饑餓,加之提心吊膽多日,她倍感虛脫,躺回床上蜷縮一團,剛想再小睡一會兒補充體力,忽聽房門再次開翕。

飯菜的香味徐徐飄來,肚子十分配合地發出咕嚕聲,她捂住肚子佯裝入睡,被衛湛叫了一聲。

“用飯吧。”

男人的語氣依舊平靜,像是沒有發生過摩擦。

見她沒反應,衛湛将香菇雞肉醬拌進米飯裏,舀起一勺喂到她的嘴邊。

因她是側卧,衛湛不得不傾身繞過手臂,以致在她擡手揮開時,混合醬汁肉粒的米飯撒在了床上。

寧雪滢從不是無理取鬧的人,這一舉動對她來說已是極為無禮了,她慢吞吞坐起身,低垂眉眼地問道:“有抹布嗎?”

衛湛放下勺子,從外面取來抹布,避開她伸來的手,默不作聲地清理起褥子上的食物。

潔白錦褥上留下一小塊油污,寧雪滢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低頭不語。

衛湛沒有責怪,坐在一旁,又舀起一勺遞到她嘴邊,“嘗嘗合不合口味。”

寧雪滢避開,拿過他手裏的勺子和瓷碗,悶頭吃起來。

即便被劫持,她都會盡可能果腹,何況是此刻。

比之多日的幹糧,熱乎乎的拌飯可謂美味可口,但鹹味有些重,以致吃到一半,甚覺口渴。

看她慢下進食的速度,衛湛走到桌邊,碰了一下白瓷壺,又一言不發地走出去,少頃,端着溫熱的水進來,遞到她面前。

寧雪滢接過,小口抿了下。

衛湛替她順背,卻被躲開。

有意疏離的女子,面無表情地悶頭用飯,不言不語。

衛湛看着她,不自覺握住雙拳,面上仍舊平靜。

用完飯,疲累感消失大半,寧雪滢瞥了一眼坐在桌邊默默切水果的男人,發覺他的刀工極好,切出的果塊四四方方,大小均一。

換作往常,她非要笑着誇上幾句,可如今只覺得痛心。為何他們會走到這個地步?

“你......在只身走向季懿行他們所在的客船時,可有後招?”

若是沒有,不是白白搭上自己?

可以為她搭上自己,都不願講實話嗎?

将一盤五顏六色的果塊擺在她面前,衛湛原地解起腰封和衣衫。

寧雪滢向後退去,甚是不解,“你做什麽?”

“我穿了金絲軟甲。”停下解衣的動作,衛湛又從皂靴裏取出一把火铳擺放在桌上,“就這些。”

“你不必全都擺出來讓我看。”

“除了那件事,我不會再隐瞞你任何事。”

可他口中的那件事,已阻隔了他們本該拉近的距離。

将果盤遞還回去,寧雪滢小聲道:“我很累,想休息。”

語氣雖柔,卻拒人千裏。

看着不被問津的果盤,衛湛默默接過,轉身離開,輕輕合上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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