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疲憊入眠,寧雪滢在無意識中仍握着衛湛的手,生怕這場清歡是夢,禁不起夢醒後的殘酷摧殘。

聽見悚然的哼唧聲,淺眠的衛湛睜開薄簾,于沉沉靜谧中凝着妻子柔美的臉,緩緩擡手,劃過她一側黛眉,來到側額的位置,輕輕按揉起來。

入睡的人兒果真不再哼唧。

沒了睡意,衛湛将人擁進懷裏,目光似穿透黑夜的細碎流光,臻萃漣漪。

他感受不到衛九的存在了。

那個家夥用命護住了滢兒。

滢兒說,他完成了守護的職責。

那他的守護裏,也包括滢兒吧。

而自己從來沒有期許過他的出現,更沒有真正接納過他。

惹人厭的家夥,時常自作主張、自以為是、自命不凡,可他的突然消失,倒讓自己有些不習慣了。

默嘆一聲,衛湛閉上眼,對另一個自己說了句什麽。

至于說了什麽,只有衛湛清楚。

也許是“多謝”,也許是“永別”。

**

六月氣候悶熱,夜裏蟲蚊繞燈,寧雪滢坐在床邊,懶洋洋地搖着團扇。

有熏風吹來,輸送清涼,揚起她身上淡粉的輕紗。

他們在此逗留多時,從春到夏,靜心感受着當地的風土人情。

聽見吆喝聲,粉衣白裙的少女探出窗外,脆聲道:“老板,來碗糖水。”

狹窄的煙火小巷裏,推車販賣糖水的攤主在燈火闌珊中仰頭,使勁兒眨眨眼,還以為自己瞧見了千年狐妖。

“好、好。”

倏然,女子身後出現另一道身影,俊雅風逸,俊美如俦。

攤主“诶呀”一聲,心道不會是成對的妖狐蹿入城中了吧。

衛湛步下客棧,買了一碗攤主推薦的糯米紅糖小湯圓。

回到客棧,被女子問了句:“怎就買了一碗?”

“你食量小。”

意思是,他會吃完她剩下的。

寧雪滢滿意地點點頭,剛拿起勺子,妙目一轉,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團扇。

衛湛會意,任勞任怨地拿起團扇為小妻子扇涼。

看到糯米紅糖小湯圓,不禁想起自己剛重生那會兒,派人去監視俞翠春,那老媪每晚都會給自己熬上一碗滋補。

“滢兒可想知道俞翠春現在何處?”

“在哪兒?”

“交給陛下了。”

“哦。”寧雪滢沒有多問,也不想知道這個人的結局,想必是不會有好果子吃的,“我不想見她了。”

“明白。”

等待俞翠春的,是漫漫的贖罪之路。

紅糖味很濃,寧雪滢吃了幾口就放下了勺子,“夫君吃吧。”

看出她明顯不喜這個味道,衛湛扣住她的後頸,吮去她嘴角殘留的一點兒湯汁。

寧雪滢推開他,反手蹭了蹭,為了證明自己不是浪費,她認真問到:“是不是太甜了?”

“剛剛好。”

“啊?”寧雪滢記得衛湛不喜太甜的,怎麽成了剛剛好?

衛湛沒解釋,拿起勺子嘗了一口,随即推開。

這碗糖水甜到發齁。

寧雪滢笑彎一雙眼,從後面摟住他的脖子,“還以為你變了口味。”

衛湛抿口茶水,沖淡了口壁的味道。

甜度剛剛好的不是糖水,而是妻子唇上的味道。

可矜冷的男人說不出膩人的情話,只用目光追随那道粉衣身影,流露出缱绻。

夜半,不知寧雪滢講了什麽笑話,被抱到床上時還在咯咯笑。

衛湛單手解開腰封,系住她兩條細細的胳膊,綁縛在床圍的镂空處。

寧雪滢低呼一聲,又笑又羞,扭動着曼妙的腰線,卻在雨打芭蕉中,失了主動。

“衛湛!”寧雪滢哼吟一聲,聲音難耐,哪裏能想到一個清冷的丈夫,會荒唐成這樣,“放開我。”

衛湛眼尾蔓延薄紅,“滢兒,是你先開始的。”

寧雪滢欲哭無淚,承受起自己掀起的狂瀾,聲音斷斷續續。

一切結束後,衛湛放下肩頭的一對玉足,栽倒在旁,拍了拍妻子白白的肚皮。

寧雪滢捂住肚子,不太舒坦地轉過身,甕聲甕氣道:“不許再鬧我了。”

一條手臂環了過來,将她摟進懷裏。

衛湛靠在她的背上,沒有多餘的動作。

寧雪滢揣着他修長的手,漸漸有了睡意。

**

又逢九,寧雪滢帶着秋荷在小城中閑逛。

身後影衛重重,護着主仆二人的安危。

“小姐,姑爺恢複得差不多了,咱們是不是該趕路了?”

秋荷想,他們一行人再不動身,老爺都要回大同鎮了。這會兒肯定與夫人每日翹首以盼能與小姐盡快團圓。

寧雪滢呆呆望着一個方向,沒有回答。

那是山崖的方向。

她墜崖的方向。

人群比肩接踵,秋荷踮起腳,擡手遮住映眼的街上燈火,“小姐在看什麽?”

寧雪滢搖搖頭,剛要提着竹籃回客棧,山崖的方向忽然竄起一簇簇煙火。

缤紛璀璨,絢麗漫浪,吸引了城中百姓的視線。

有知情的百姓大聲道:“這是商會張老板的手筆,意在給長女抛繡球招婿造勢呢,誰家有适婚年紀未娶妻的兒郎,都可過去試試,萬一能搶到呢!”

百姓們議論紛紛,不少年輕的小夥朝那邊奔去。

秋荷笑道:“夫人曾經還想給小姐招婿呢,結果便宜了季......”

沉重往事不宜提起,秋荷暗自吐吐舌,仰頭觀賞起煙火。

陡然,她瞧見拱橋下有人在放河燈。

“小姐,咱們也過去放河燈許願吧。”

熠熠煙火映在眼底,寧雪滢收回視線,拉着秋荷去往河邊。

兩人各買了一盞,各自許下心願。

煙火燃盡,一晌的璀璨,消失無影。

秋荷問道:“小姐許的什麽願?”

寧雪滢搖搖頭,拒絕回答。

秋荷滴溜溜轉動起瞳仁,“小姐許的願,是與姑爺百年好合吧。”

寧雪滢淡笑,以食指抵在唇間,不想她再問下去。她會竭盡全力與衛湛厮守一生,百年好合,但與适才許的願望無關。

适才的願望,與衛九有關。

近段時日,在一次次夜半的夢中,她記起了更多關于前世的事,也愈發覺得衛湛和衛九曾是一重靈魂,而她與衛九的數次春.夢,不過是與前世那個完完整整的衛相之間産生的種種糾葛所致。

當然,這僅是她的推測,只因衛湛和衛九都不知曉這一謎底。

有些事強求不得,有些秘密無從破解,但不管他們曾經是不是一重靈魂,如今仍是一個人。

她不願相信衛九真的消失了。

衛九存在于衛湛的心底,承載了衛湛最真實的情緒。

人性有多面,衛九是衛湛的一面。

回去的路上,主仆二人手挽手,像極了年紀相差無幾的姐妹。

寧雪滢無親生姐妹,将秋荷視為半個妹妹。

“你也及笄了,等回到金陵,我會與母親商量,給你擇一戶合适的人家。”

秋荷立馬噘起嘴,“奴婢才不要嫁人,奴婢要一直跟在小姐身邊。”

酒宴會散場,緣起緣又盡,沒有誰會永遠與誰在一起,寧雪滢既視秋荷為妹妹,就不會将她一直留在身邊使喚。

可談及婚事為時尚早,沉悶許久的心也激蕩不起半點別的興致,寧雪滢沒有借機打趣秋荷,只将這件事默默記挂在心裏。

若有合适的再議。

若沒有,她就一直養着妹妹。

**

回到客棧,寧雪滢将竹籃中的飯菜擺桌,招呼男人過來用膳,“快去盥手。”

男人淨手後,坐在桌邊,靜靜聽着寧雪滢介紹菜品。

“早就聽說城邊的褚家菜館有位名廚,今兒排了幾個時辰,也不知值不值得,夫君嘗嘗味道如何。”

男人拿起筷子,在女子的布菜中,每樣嘗了一口。

其中一盤糖醋小排,酥脆可口,味道偏酸甜。

除了太過甜膩的,衛湛幾乎不挑食,應是喜歡的,可男人的筷頭在這道菜上轉了個旋兒,落在了另一道小菜上。

察覺到這個細節,寧雪滢心口一緊,定定看向面色淡然的男子,“夫君?”

“怎麽?”

“你不喜歡糖醋小排嗎?”

男人瞥一眼,夾起一塊送入口中。

寧雪滢垂眸笑了笑,“好吃嗎?”

“還行。”

寧雪滢跟着落座,偶爾偷觑一眼身邊的人,用飯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不敢輕易叫出那個家夥的名字,她抿口涼茶喚了聲:“阿湛。”

“嗯?”

男人看過來,斜擡眉宇,被燈火拉長了眼尾的弧度,隐隐帶有審視的意味。

浮沉朝野的衛湛才會時而流露這種目光,也直接打消了寧雪滢的猜測,眼底不自覺燃起的希冀頃刻間湮滅殆盡。

她笑了笑,又給男人夾了一塊小排,“這塊最嫩,夫君多進補些,有助恢複。”

體貼如她,男人沒有拒絕,但随着瓷碗被糖醋小排推成山,他按按鼻骨,面無表情地品嘗着。

這是羊排,即便被去除了膻味,還是味道重,加上糖醋的口感,直沖味蕾。

可好心不該被辜負,他默默吃下一小碗的排骨,又給自己倒了杯清水。

用膳後,由青橘進來收拾碗筷,寧雪滢坐在梳妝臺前卸去朱釵,通過銅鏡悄然觀察着男人的一舉一動。

見他是一貫的淡然從容,沒有吊兒郎當的一面,便徹底打消了猜疑。

“大奶奶在瞧什麽?”

坐在窗前的男人放下手中書卷,跟着笑問道:“是啊,滢兒在打量什麽?”

寧雪滢一驚,怪嗔地看向收拾完碗筷的青橘,“這裏沒你的事,回屋歇着吧。”

青橘鼓鼓腮,欠欠身子退了出去。她明明察覺到大奶奶鬼鬼祟祟的,也不知在偷瞄什麽。

可主子的事,她不該插嘴。

屋裏沒了外人,寧雪滢拿起桃木梳子打理長發,知曉丈夫有極強的洞察力,只好作出解釋:“我在觀察夫君的氣色。”

“那該仔細些,過來吧。”

男人向後靠去,坦然閑适地搭起腿,大方至極。

寧雪滢梳理好長發,慢吞吞走過去,彎腰細細觀察男人的臉色。

雖還有些蒼白,但已恢複了血色。

仍舊俊美無俦。

沒等她适時巴結,腰間一緊,被男人攬住腰,抱坐在腿上。

男人颠了颠,看她流露慌張,斂着壞笑勾了勾唇,收緊手指,按揉起她不堪一握的細腰。

寧雪滢扭捏兩下,羞澀笑道:“癢。”

男人沒理,繼續按揉,帶着眷戀。

“為夫氣色如何?”

“恢複的不錯。”

“多虧了滢兒。”

處于下風,寧雪滢不想再折磨自己,也不想再猜疑下去,她歪頭靠在男人肩上,試圖掐開他的大手,嘗試幾次均告敗,索性由着他肆意施為了。

男人也只是按揉着她的軟腰,沒有其餘動作,似這樣就能得到滿足。

星光投入木窗,籠罩住了靜靜相依的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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