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一轉眼, 就到了過年的時候。

大年三十沈骛都不想回家,然而沈屏主動找來,敲響他的房門。

大早上的他還沒睡醒, 忘了确認來者就開了門, 再想關門已經晚了。

“小骛。”沈屏先開口, “今天回家過門, 我來接你。中午準備的都是你喜歡吃的菜。阿姨特意為你準備的。”

大年三十日子特殊, 沈屏又搬出來大半個月未見的徐瓊娅。沈骛在和沈天衡吵架的時候很容易遷怒她, 但她一直是一位溫柔又耐心的好母親。

沈骛聞言斂眸, 只道:“嗯,我知道了。”

以前沈屏時常來探望他, 他都會熱情地招呼沈屏進來,讓他到沙發上坐。

而這一回沈骛只給了如此冷淡的幾個字, 手始終握着門把不放。

沈屏便禮貌地留在門外, 溫和笑意一如既往:“嗯, 你先洗漱換衣服,我在這裏等你。”

沈骛磨磨蹭蹭好半天,在門外等待的沈屏也不催促他。

最後趕在飯點前幾分鐘, 他們方才抵達沈家。

在飯桌上, 向來恨小兒子不争氣的沈天衡一反常态,居然提出讓沈骛去公司歷練的事。

“什麽?”沈骛深擰起眉, 一口回絕,“我不要, 我沒時間。”

沈天衡怒道:“你那賽車又開不了一輩子,還是你想在娛樂圈這種亂七八糟的地方, 混一輩子?”

沈骛不以為意,并不誇贊整個娛樂圈, 只拿一個圈中人舉例:“我怎麽覺得和淮之哥呆在一起,比回家簡單輕松多了?”

Advertisement

沈屏突然喊了聲:“爸,小骛。”

不着痕跡中斷了父子倆新一輪的争吵。

他似是在斟酌措辭,頓了頓才接着道:“爸,再過幾個月小骛就要去比賽了,不着急。小骛,等明年休賽期,你再來沈氏總部,我帶你熟悉業務。放心,不累的,也不會占用你太多時間。”

沈骛沒答應也沒拒絕。

吃完飯回自己房間,沈屏追着他過來,主動問道:“小骛……最近,我是不是有哪裏做得不好,讓你不開心了?”

“沒有。”沈骛垂了垂眸,“我不想去沈氏的公司,我不喜歡,我也不會跟你搶家産的。”

沈屏微愣,而後失笑,長長松了口氣:“原來是這樣……”

“家産本來就有你的一份,有阿姨的一份。”沈屏說,“所以你不開心,是因為你覺得我會為了家産,對你們不利?”

沈骛仔細盯着他的眼睛,想确認其中有沒有說謊的痕跡。

而沈屏此刻的神情,和小時候照顧他的時候,并無二致。

沈屏用無奈又包容的目光看着他,溫言細語:“不會的,難道你認為我是那種貪得無厭的人嗎?”

沈骛搖搖頭。

從小到大,沈屏總是把最好的東西讓給他。

兄弟姐妹之間少不了争搶,但他們相差十歲,年齡相差太大,沒了競争關系,只剩下一方對另一方的包容。

每次沈屏單獨外出,或是參加什麽活動,都會記着家裏的弟弟,給他帶上一點小禮物。生日,以及各種微不足道的節日的驚喜,從來不少。

天知道,小小的男孩有多麽喜歡這樣的哥哥。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比父親更像父親。

他太好了,如果他故意做壞事,為了家産提防兄弟姐妹,沈骛反而不會怎麽在意,那都是事出有因。

可沈骛難以接受,難以接受他是發自內心地……有那麽幾分,讨厭自己。

“小骛,該分給你的家産就是你的,你不用擔心我會跟你搶。”沈屏又開了口,“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不用為了錢擔心,也不用顧忌別的,我永遠是你的後盾。我希望你……”

說到“我希望你”這個字,沈骛終于擡起頭來,一瞬不瞬地注視着他。

看着弟弟亮若繁星的澄明眼眸,看到自己映在裏面的灰暗倒影,沈屏倏然卡了殼,他發現,他無法欺騙這樣的沈骛。

美好的希冀與信誓旦旦的保證到了嘴邊,最終變成了:“我不希望你受到任何傷害。”

沈屏幾分失落垂下眼睫:“我回房間了。”

沈屏這番聲情并茂的話下來,兄弟兩人的矛盾依然沒有得到解決。

過了一陣,沈屏不依不饒,又來敲了敲門:“小骛,你在嗎?”

他可以聽到門後有人走過來的聲音,但沒有人回答他的話。

他仿佛可以想象出,沈骛隔着一扇門板看着他,那沉默又失望的模樣。

沈屏低下頭,拳頭抵着門板,他第一次在沈骛面前有一種無可名狀的無力感:“……小骛。你能不能開開門,我有話想對你說。”

“你現在就可以說。”

沈骛終于開了口。

但他這話聽起來,比沉默的怨氣更大。

沈屏很懂他,肯定道:“你還是在生我的氣,你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沈骛有口難言,因為沈屏并沒有做過真正的壞事。

沈屏只是放縱,放縱他的一切壞習慣、危險的愛好,給予他充分的自由。

在KTV遇到麻煩,在網上被人污蔑,沈屏也都來了,在他受盡委屈後姍姍來遲。

比很多富豪家庭你死我活互相争鬥的兄弟,沈屏對他已經足夠仁至義盡了。

可真正的沈屏,與心目中那個全心全意疼愛着他的哥哥相比,這落差大得讓他喘不過氣來,偏偏,他又沒有理由責怪沈屏。

他感覺自己像是在深淵上走鋼絲的人。

那深淵就是冰冷現實與美好記憶的落差。

沈天衡總罵他學不會長大。

反正無論怎麽做,父親也要誤解他,不如任性到底。

他偏不給沈屏開門。

沈屏不願就此放棄,無奈嘆氣:“你就是生我的氣了。”

沈骛只是反問:“我生你的什麽氣?”

“你不說,我怎麽知道。”沈屏溫言細語,甚至主動道歉,“對不起,小骛,對不起。”

“如果你不知道……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門外的沈屏一時無言。

他知道沈骛想從他嘴裏聽到什麽。他一直很清楚。

他嫉妒沈骛。

嫉妒沈骛生來就擁有一切,擁有疼愛他的陪伴在他身邊的母親。沈骛的母親不用為了生計操勞,也不用為了丈夫的事業犧牲自己的健康。

沈骛不用在小小年紀因為父親的工作風險而擔驚受怕,或是在家中等待為了應酬而晚歸的他。

父親在功成名就之後才擁有了幼子,他是那樣口是心非,比起長子,他分明更在意錦上添花的幼子。

可沈屏什麽都說不出口。

他也清楚,在外人眼裏,他要比沈骛幸福得多。沈骛也從不遮掩,表達對他的仰慕、崇拜,以及羨慕。

兩相比較下來,他的卑劣與陰暗根本無法言說于口。

千言萬語彙到嘴邊,他只道:“……我希望你能別生我的氣了。”

沈骛有一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哥。”

“嗯,怎麽了?你說。”

“祝文文和明哲,是不是群星娛樂的藝人?”

“祝文文是的,稍等,我查一下。”沈屏查看手機,很快回複,“明哲是剛簽進來的練習生。怎麽了?”

沈骛:“你讓他們專心拍戲,不要走歪門邪路。”

尤其是,不要和冉冉升起的紫薇星南燈微做對,到時候拖累整個群星娛樂。

沈屏自然不解:“你怎麽認識他們的?”

沈骛不回答。

“好吧,你不願意說也沒關系。哥記下了,會派人盯着他們的。”沈屏不斷放低要求,“你開開門,讓我進去好不好?”

“小骛……”

沈屏最後的聲音裏已經帶上了祈求。

沈骛不為所動,遠離門口那邊,在床上躺下。

他收到了一條微信消息。

M:我今天要不要去你家過年?

SW:随便你。

孟淮之看着自己的手機屏幕,思索。

應該打電話的。看着這三個沒有起伏的字眼,他無從分辨沈骛的情緒。

M:那我現在過去?

良久,沈骛也沒有回複。

沈骛倒是在心裏回答了,肯定的答案。

但是,他下定決心要和孟淮之離婚,這種不必要的家庭活動能少就少,不要留下無意義的溫馨記憶。

內心深處又期盼着孟淮之過來。

尤其是現在,他感覺全家都像自己的敵人,自己像個過度警戒的小貓一樣渾身炸毛。

他收起手機,将喋喋不休的沈屏留在上鎖的房門外,推開通往陽臺的玻璃門。

一月底的冷風肆虐,他打了個哆嗦。

他戴上衛衣帽子,雙手抱臂,堅定地走進凜冽的冬日裏。

*

沈骛的卧室在二樓,沈家不會虧待任何一個孩子,他的房間是帶陽臺和衛生間的大套間。

從卧室的陽臺,可以通往二樓的大露臺。露臺又連接一個戶外樓梯,通往一樓的院子。

沈屏或許還在門外苦苦哀求,他已經無聲無息地脫離了那棟別墅,躲到無人的院子裏。

錄制《奇妙探險》第一期是在郊外的跨年夜,那會兒似乎,也沒有一月底的下午冷。

冬日的天空澄澈幹淨,綠植如洗。望着這樣的景象,大概會覺得很惬意,但那只限于在溫暖室內阖家團圓的人吧。

沈骛聳肩勾背,坐到戶外長椅上。

別墅裏所有房間都有暖氣,他在家裏只單穿一件厚衛衣。到了戶外,只覺身上處處漏風,厚實的棉布跟不存在一樣。

他卻舍不得這寒冷刺骨的片刻喘息。

許久。

沈骛凍得四肢都有些僵了,總覺得肺腑裏缺了什麽,焦慮得厲害。他掏掏口袋找棒棒糖,不曾想,竟翻出了一盒沒拆封的煙。

另一邊的褲口袋,裏面則是一枚打火機。

仿佛老天爺看透了他的心思,而且老天也像沈屏那樣縱容他。

這枚打火機好像是他丢了大半年的,沒想到,跟着這條褲子一起留在沈家別墅。

他也是真不常回家,才會直到現在才發現。

猶豫了好一陣,他把煙盒丢遠又撿回來,拆開煙盒,熟練地摸出來一支煙,送進嘴裏。

他已經戒煙有四五個月了,然而一朝破功。

在肌肉記憶的帶領下按下打火機,熟悉的咔嗒聲起。

無事發生。

沈骛微微皺眉,認真了些,擡起一只手擋風。火苗短促地竄出,轉瞬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僅他怕冷怕風,打火機也一樣,給本就低落的情緒再潑了幾盆冷水。

打火機沒壞。沈骛反複試了好幾次,有一次火苗持續了半秒,都快把煙管點燃了。

這小小的打火機一下激起了他的勝負心。

他離開兩面迎風的長椅,走了幾步,躲到一顆修建得整齊漂亮,落着瑩白積雪的常綠柏樹後。

冬日的庭院裏,青年單穿一件黑色連帽衛衣,更襯得白皙肌膚冷白如玉。

他的身型颀長,微低着頭,有種慵懶随性的味道。但走近了,能看到那只用來擋風的手,被低溫凍得關節泛紅,并沒有遠看那麽輕松自如。

冷風裏,橙紅火焰再一次被吹滅,煙管怎麽都點不燃。

沈骛略有幾分焦躁。

這時,溫熱的軀體從身後擁來,骨節分明的手不聲不響,為微弱的火苗遮去凜風。

食指上,赫然帶着一枚鑽戒,鑽石的光比陽光下的雪更閃耀。

沈骛訝然,剛剛點燃的煙差點從嘴裏掉出去。

他迅速回過頭。

孟淮之眼睫微垂,黑眸裏映着點火光,那清淡的神色,似乎也染上些許溫度。

沈骛先後退一步,反應過來忙把煙夾出來,凍僵的手微顫,跟着嗓音一起:“你怎麽來了……?”

“爺爺不是一直讓我來沈家過年嗎。”孟淮之語氣平靜,對那支煙視若無睹,仿佛剛才為沈骛擋風的也不是他。

“之前也問你了。”

沈骛想起自己還沒回複孟淮之那句,“那我現在過去?”

他在心裏給出了肯定答案,但一個字都沒能敲出來。

現在孟淮之來了。

被冷風吹得疏空的心驟然被異樣的情緒填滿,沈骛聽到自己嗓音發悶,說出一句別扭的話:“……你不是最讨厭煙了嗎?”

怎麽還給他擋風呢。

孟淮之容色淡淡:“我不抽煙,倒不至于幹預別人的自由。”

既然抽煙的事已經被發現了,沈骛破罐子破摔,漫不經心地抽了一口。

感受到久違的尼古丁填滿肺腑,他又恢複成那副閑散的模樣:“但抽煙對身體不好啊。”

他話裏有話,但孟淮之并不清楚沈家的這些瓜葛彎繞。

這話聽在旁人耳裏只顯得幼稚任性,孟淮之似乎用眼神回答了他:知道不好那你還抽?

嘴上倒是什麽也沒說。

“我從十六歲就開始抽煙了。”沈骛垂下那雙招人的桃花眼,自言自語,“剛開始抽我哥就發現了,他沒管我,還幫我瞞着爸。”

“但我不知道。”孟淮之冷不丁接過話。

沈骛微愣,擡眸望他。

孟淮之問:“你不是在戒煙嗎。”

沈骛聳聳肩,無所謂他是怎麽知道的,語氣也無所謂:“很明顯,戒煙失敗了。”

片刻後正了正色,又補了一句,“……今天是因為心情不好,所以才抽的。”

沈骛說出第二句話,孟淮之反倒皺了皺眉。

他不太喜歡看到沈骛辯解的模樣。

沈骛在自己面前,明明說什麽都無所謂的,不需要任何多此一舉的解釋。

只有過于小心翼翼才會謹小慎微,怕對方起疑心,怕對方離開,才會在無所謂的小事上過度解釋。

“心情不好的時候,抽幾支煙也沒關系。”孟淮之說。

“但抽煙對身體不好啊。”沈骛又把話繞回去,形成一個不講道理的循環。

孟淮之卻不氣不惱,他平靜清冷的嗓音,比冬日飄落的雪更輕。

輕得甚至感覺不到涼意,只餘下柔軟。

“現在心情好些了嗎?”

沈骛怔怔擡眼。

趁着他走神的瞬間,孟淮之直接伸手過來,将他的煙奪走。

他第一次看到煙霧缭繞在那人指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