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沈骛不再說自己心情不好, 孟淮之也就不把煙還給他了。

“垃圾桶在哪兒?”孟淮之問。

“直接扔雪裏就行。”沈骛偏開頭,滿不在乎。這是沈家的地盤,沒什麽必要維護。

可晉江男主絕不會認同随地扔煙頭的行為, 用行動表示, 扔雪裏也不行。

孟淮之兩指挾着煙,站着沒動。他不抽煙, 自然不會隔一陣就彈一下煙管。煙灰累積得越來越多, 只要稍一動作, 沒準就會被堆積不下的煙灰燙到。

沈骛盯着那煙管, 無端膽戰,生怕他突然擡手。

然而孟淮之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他大有一副沈骛不開口說話, 他就不動身的架勢。

煙持續燃燒着,過重的煙灰終于掉落零星, 消失在積雪裏。未染的白色煙管越來越短, 火星無比貪婪, 燃燒侵蝕着煙絲,遲早要灼疼那冷白的指尖。

沈骛只好開口:“……我不記得院子裏的垃圾桶在哪兒了。”

孟淮之迅速接話:“我記得。”

沈骛奇道:“你上一次來沈家是什麽時候的事了?”

孟淮之在前面領路,頭也不回道:“出國前一天。”

沈骛咕哝:“那都三年多了……”記性還挺好。

孟淮之丢掉那支只抽了一口、卻已行将燃盡的煙, 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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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骛無端眨了下眼, 退了半步。

有點怕,怕他問自己怎麽大年三十獨自待在院子裏抽煙。

但孟淮之開了口, 只問:“不冷嗎。”

語調卻沒什麽起伏,因為他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沈骛單穿一件加絨衛衣, 站在零度的雪地裏。雪是昨晚下的,堆積的雪持續吸收熱量, 反射慘白冷光,氣溫恐怕比夜裏更低。

孟淮之将目光從他暴露在冷空氣裏的手上收回, 垂着冷淡清寂的眉眼,徐徐解開大衣的扣子。

然後将米白大衣脫下,披到沈骛身上。

輕描淡寫地做完這一切,仍有些遺憾,遺憾今天穿了高領毛衣,沒有再多戴上一條圍巾。

大衣上殘存的體溫,将沈骛定在原地。

他怔然注視着眼前的人。

半晌。

凜風帶來孟淮之微磁的聲音:“現在回去?”

“嗯。”沈骛聽見自己用鼻音艱難憋出來的字眼,看着一身單衣立于雪裏的人,那點對沈家別墅的抗拒一掃而空,“……趕緊進屋吧。”

不過,沈骛是從卧室陽臺偷偷跑出來的,這會兒也帶着孟淮之原路返回。

孟淮之以往來沈家做客,很少會進到沈骛的房間裏,頂多從門口看兩眼。他向來是一個邊界感很強的人。

但是,作為年長又包容的哥哥,如果是沈骛擅自闖入他的領地,他絕不會有分毫脾氣。

孟淮之第一次見識到沈骛卧室陽臺的奇特結構,不由道:“你小時候沒少從陽臺偷偷溜出去吧。”

沈骛“嗯”一聲。

小說裏也是。他因為頻發意外的F1賽事,被沈天衡軟禁在家。沈屏就是通過陽臺把他放出去的,還替他打掩護,僞裝出他仍然待在家裏的假象。

沈骛很明顯心情不太好,而且大概率和沈屏有關。

孟淮之還沒來得及做什麽,陽臺門已經推開,沈骛撩着大衣下擺蹲下,找出一雙備用拖鞋:“你穿這個。”

孟淮之看着那顆從眼前晃過的腦袋,毛茸茸的黑發,和柔軟的白大衣很是相配。

他突然很想伸出手,在那顆腦袋摸一摸。

但沈骛很快就站起來了,他的手跟着上升,又落下稍許,最後輕撫沈骛的肩膀:“出去嗎?”

“……嗯。”沈骛愣了下,點點頭,“那你大衣放我房間?”

“好。”

別墅裏暖氣全覆蓋,兩人都只穿着內搭,推開卧室門出去。

沈骛為了擺脫沈屏躲到院子裏,少說過了一個多小時,令人意外的是,沈屏居然還在他的房間門口,苦苦等待。

似是有些累了,沈屏背倚着牆,聽到開門的動靜,他立馬擡起頭。

“小骛……”

在心裏打了無數遍腹稿的解釋的話,在看清來人的瞬間消散在了齒間。

“孟淮之?”沈屏直起身子,“……你是什麽時候來的?”

“剛剛。”孟淮之如實道。

然而看在旁人眼裏,他脫掉了外套,換上了拖鞋,正從沈骛的卧室裏走出來。

而這扇門,沈屏苦守了一個多小時,也未曾打開。

沈骛是個很好哄的小孩,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在他這裏從來沒有隔夜仇。他也不會冷處理,帶着一肚子氣去睡覺。所以,沈屏一直在門口等他。

沈屏篤定他早晚會開門,卻不料,他的身後多了一個孟淮之。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令沈屏大腦空白,名為理智的弦斷裂,速來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具破碎,只剩下嫉妒憤怒等種種強烈的負面情緒。

“哥?”沈骛喊了一聲。

沈屏回神,恍然大悟:“你去院子裏了?”所以,他是從院子裏把孟淮之帶上來的。

沈骛:“嗯。”

沈屏笑了笑,溫言細語道:“小骛,我有話想和你說。你跟我來一趟書房?”

沈骛油鹽不進:“你可以在這裏說。”

沈屏也不介意:“那我晚上再來找你。”孟淮之過來頂多是過來吃個年夜飯,等到了晚上睡覺,肯定是要回自己家的。

沈骛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問身旁的孟淮之道:“你跟我爸媽打招呼了嗎?”

“還沒。”孟淮之說,“保安認識我,所以直接讓我進來了。”

“那我們現在過去吧。”沈骛領路,先走出去幾步,又道,“保安叔叔也有三年沒見過你了吧,就這樣讓你進來了?”

即使是在三年以前,孟淮之來沈家拜訪的次數也不多,遠不如頻繁走動的親戚親近。保安不清楚兩家的姻親關系,那孟淮之就只是一個外姓的客人。

就算是讓親戚進門也得先告訴主人吧,何況是孟淮之?

“他應該已經不記得我了,但他說他女兒是我的粉絲。”孟淮之說,“還問我要了簽名。”

“……”沈骛默了默,“他看你是明星,所以就随便放你進來了?”

孟淮之輕笑:“好像是。”

當頂流還有這種特殊通行證啊。沈骛又好笑又無奈,估計得讓徐瓊娅加強保安的培訓了。

兩人有說有笑地走遠,沈屏仍留在原地,守着合攏的卧室門。

*

徐瓊娅自從嫁到沈家來,每年過年,都是和丈夫兒子還有沈家人一起過的。

徐家人要想見到她,就得等到大年初一以後。

不像沈天衡白手起家,徐家是正兒八經的書香門第,徐瓊娅也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千金小姐。

如今的沈天衡事業有成,配徐瓊娅綽綽有餘,但家裏人到底心疼她,因而每年大年三十,徐家人都會來沈家吃年夜飯。

富有家庭都在同一個圈子裏,但圈子也要分出三六九等,如果說沈家是二等,那孟家就是裏邊的頭一等。

樓下歡聚一堂的親戚原本正在熱絡地聊天,有人注意到從樓上下來的人,喊了聲:“小孟少爺?”

衆人不約而同安靜下來,紛紛望去,像是行注目禮。

孟淮之走到剛剛出聲的女人面前:“舅母,您叫我淮之就好。”

“诶,你還記得我是骛骛的舅母呀。”女人驚嘆道,“哈哈,感覺要被你的粉絲狠狠嫉妒了。”

被當紅頂流稱呼為舅母,女人幾分受寵若驚,轉而又喜不自勝,笑容滿面,并沒有往深裏想。

女人笑完了,又問:“今天三十,你不用回家吃年夜飯嗎?”

“嗯,我來這邊過年。”孟淮之說,“陪沈骛。”

沈骛頓時瞠圓一雙桃花眼。

女人不疑有他:“你們一起拍的《奇妙探險》,我們全家都一起看了,還挺有意思的。”

又道:“我還關注了骛夜抒淮超話呢!”

沈骛:“……”

而孟淮之面色未變,顯然知道這個超話的存在,突然笑了聲:“是麽。”

女人難得見孟淮之笑一次,愣了愣神,忙道:“诶,你們到這邊坐,別站着了。”

徐瓊娅正好過來招呼:“準備吃晚飯了,大家自己選位置啊……诶,淮之?”

孟淮之颔首:“伯母。”

沈屏正好從樓上下來了,見到圍着圍裙的徐瓊娅,忙迎上去:“阿姨,我來幫你端菜。”

沈骛也道:“媽,我幫你。”

“那……”徐瓊娅苦惱兩秒,“骛骛你這麽大了,也該幫家裏做點事了。那沈屏,你去休息吧,馬上開飯啊。”

沈骛扭頭看了看孟淮之。

讓孟淮之也去休息的話還沒說出口,後者先道:“我陪你一起。”

三人一起去廚房裏忙碌,自在了不少,也省去了應付熱情親戚的尴尬。

晚飯後,親戚陸續告別,留下沈家人進行最後的收拾整理工作。

平時家裏有保姆,沈天衡和沈屏都是不幹家務活的,也沒有這個意識。父子倆去書房聊天,留下徐瓊娅獨自面對滿桌狼藉。

沈骛想了想,走過去道:“媽,我幫你一起收拾。”

徐瓊娅卻拒絕了:“淮之難得來我們家一次,你去陪着他吧。”

沈骛:“……”他不是看媽媽辛苦嗎。

而且不知道為什麽,最近他總覺得和孟淮之相處變得尴尬了,說不上來哪兒不對味,幫忙做家務活也是為了避免單獨面對孟淮之。

孟淮之看着廚房那邊,從沙發上起身,也過去道:“伯母,我幫你。”

徐瓊娅無奈笑笑:“怎麽能讓你收拾呢。”

孟淮之:“伯母,晚餐是你做的,現在也該休息了。”

徐瓊娅:“大部分都是保姆昨天準備的,我只是加了下工,不費勁。”

“和沈骛結婚三年,我也沒做過什麽。”孟淮之說,“這是我該做的。”

沈骛聞言愣了愣,用古怪的目光觑他。

徐瓊娅則默了下,要不是孟淮之提醒,她都快忘記兩個孩子是已婚關系了。

母子倆的性格有些像,徐瓊娅客氣推脫了兩次,見孟淮之非要幫忙,便不再堅持拒絕,點點頭道:“好,那你收拾吧。那邊有手套,別弄髒手了。把碗碟拿到廚房裏,用洗碗機洗就行。”

“好。”

徐瓊娅說走就走,沈骛見她轉身,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那我……”

他話還沒說完,腳已經朝徐瓊娅邁出去了一步。

孟淮之見狀,從身後道:“你也去休息吧,兩個人收拾反而容易亂。”

得到了離開的許可,沈骛反而猶豫了。

徐瓊娅拉了拉沈骛:“骛骛,媽有話想跟你說。淮之,那我們等會兒再過來一起幫你。”

孟淮之目送母子二人離開,兩人腳步不停,徑直上樓。

大概是去了沈骛的房間。

在這個時候突然要去說悄悄話,還有幾分避他的意思。那些話多半和他有關,大概率不是什麽好事。

*

徐瓊娅拉着沈骛回到卧室裏,順手帶上門。

沈骛完全不解:“媽,你要跟我說什麽?”還這麽神神秘秘的?

“坐過來吧。”徐瓊娅招呼一聲,等兩人挨着在床邊坐下,她方才轉入正題,“你記不記得,你當時要和淮之結婚的事,我跟你爸都不同意。”

沈骛從小就和沈天衡不對付,雖然徐瓊娅不會為了他去反抗家中權威,但徐瓊娅一直信任他,默默支持他。

除了一件事,那就是和孟淮之結婚。

他偷了戶口本出去找孟淮之,謊稱已經取得了家人同意,先領了證,第二天才将這件木已成舟的婚事告訴父母。

“你爸爸不同意,是因為你才二十歲,覺得你太小了,太沖動。”徐瓊娅在他耳邊道,“而且在我們眼裏,淮之就和沈屏一樣,都是你的哥哥。我們想象不到你們會談戀愛,戀愛都還沒談呢,怎麽突然就結婚了呢?他當然會不同意。”

三年前的記憶歷歷如在目前,當時家中唯一同意的人只有沈屏。

沈骛想起向來溫和的母親的反對,遲來地感覺到疑惑,當即問道:“那你呢?你是為什麽……”

當年的他軟硬不吃,作勢要和沈天衡抗争到底。

他記得,徐瓊娅哭了。但當時的他只當徐瓊娅是懦弱,因為父子反目成仇而無能為力。

徐瓊娅握住他的手:“淮之是個好哥哥,但是……”

通過只言片語,沈骛仿佛猜到了徐瓊娅接下來的話,渾身一麻。

“他的性格太冷了……說句不好聽的,我總覺得,他這輩子也不會和誰戀愛,只要有音樂就夠了。”徐瓊娅徐徐道,“你不是因為喜歡他,所以才要跟他結婚?”

沈骛沉默不語。

許久,聽到自己用鼻音憋出來的一聲悶悶的嗯。

又解釋:“那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

“我怕你受傷,所以才不同意。”

母親溫柔的聲音萦繞在耳畔。

沈骛莫名眼眶發熱。

以前在家裏和沈天衡大吵,他經常會感覺眼睛發脹發痛。因為憤怒、委屈、孤立無援的難過。

而不像現在,溫熱的,微微帶着些酸。

“前三年他不在國內,我也就沒說什麽。現在他回來了,你準備怎麽辦?”徐瓊娅摸了摸他的腦袋,“如果你決定離婚,媽媽一定支持你。”

沈骛吸了吸鼻子:“其實你在我心裏一直是一個……腦子裏只有我爸的戀愛腦。”

徐瓊娅無奈又好笑:“那現在呢?”

沈骛去掉話裏的前綴,也笑了:“是戀愛腦。”

徐瓊娅莞爾:“在你眼裏媽媽就是這樣子的呀。”

在這個滿是桎梏的沈家,母子倆第一次真正對彼此敞開心扉,打開天窗,看到彼此最真實的模樣。

“其實,我也在考慮和你爸離婚了。”徐瓊娅突然來了句。

“什麽?”沈骛訝然擡眸。

他一直将徐瓊娅當作沈天衡最忠實的擁趸,卻意外地從對方眼底看到了幾分決絕。

沈骛不會置喙她的打算,也不會用追問咄咄逼人。

只關心道:“你舍得爸嗎?”

“……舍不得。”徐瓊娅垂下她那雙同樣漂亮的桃花眼,“但媽媽也會累的。”

沈骛微愣。

“媽媽也舍不得你受委屈。”徐瓊娅又摸了摸他的頭。

沈骛牽出一個笑:“當沈家的少爺,能有什麽委屈的。”

徐瓊娅不置可否,特意避開那些會讓兒子不高興的事,只握着他的手。

“你和淮之離婚,也不用傷心難過,媽媽陪着你呢。”徐瓊娅說,“到時候你就不用住在車隊那個小公寓了,跟媽一起,住大平層去。”

沈骛口中的車隊宿舍是個一室一廳的小公寓,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但對于堂堂沈家小少爺來說,還是太委屈了一些。

“不說我,就說你。你是怎麽想的?你願意和他離婚嗎?”

“嗯。”沈骛說,“其實我已經跟他說過了,過段時間就離婚。”

“那他同意嗎?”

沈骛愣了愣,想起自己從沒問過孟淮之的意見。

卻自信十足地對徐瓊娅說:“他會同意的。”

話說到這裏,兩人已然釋然,眉梢眼角都染上淺淡的笑意。

從門口的方向,倏然傳來一道斬釘截鐵的聲音:“我不同意。”

母子倆驚愕交加,齊齊扭頭望去。

孟淮之推門而入,在兩人的注視下理智回籠,改換措辭又說了一遍:“……我現在不考慮和沈骛離婚。”

頓了頓,他恢複成一如既往的冷峻模樣,再度開口,“伯母,如果你想跟伯父分家,可以住到我的私宅。有幾處環境好交通便利的,我不住在那邊,不用擔心被我的粉絲打擾。”

沈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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