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雨中殇
雨中殇
天邊一片大烏雲滾滾壓來,頓時天地間猶如籠罩在黑色的帷幔之下。轟隆的雷聲似鼓,每每響起便如萬馬千軍踏天而過。
蕭啓抿着嘴,一手緊緊的拽着蛇形軟鞭,快步的走在前面。身後的宮女太監各個臉色蒼白,都低着頭,生怕一個不小心又激怒蕭啓。再後面則跟着一隊嚴陣以待的禁軍。
擡頭看了眼緊閉的宮門,蕭啓伸手捏了捏臉,扯出一個笑容,吩咐道:“開門去!”
禁軍快步上前,将厚重的宮門緩緩的推開。門才開一道縫,蕭啓就不耐煩的上前,推門而進。所有擋在眼前的東西都用軟鞭揮開,直到穿過前院,來到寝宮門前,才收起手中的鞭子。
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大步登上臺階,擡腳将寝宮門踢開,接着就見一人緩緩的擡起身,回頭瞪着他。
一陣雜亂的聲響,已經讓陳子陵微微的皺眉,想最後再給娘磕個頭,就出去看看。誰知頭剛碰地,寝宮的門就被人從外踢開。大約猜到了是誰,陳子陵壓着怒氣,緩緩的擡起身子,回頭瞪着站在門邊噙笑的人。
“啪”的一聲,鞭子重重的抽打在地上。蕭啓收回鞭子,放在手上細細的把玩着,“陳子陵,怎麽見到本宮也不行禮?”
本宮?陳子陵被蕭啓的自稱吓了跳,才發現現在蕭啓身上竟穿着一身明黃色的龍形暗花圖紋錦袍,頭戴着金絲麒麟踏珠冠,兩耳邊垂着畫有潛龍升天的細穗子。這身服飾正是代表太子身份的行頭……
陳子陵胸口一窒,連忙改雙膝跪為單膝正跪,低頭恭敬的說道:“屬下見過太子殿下!”
許久都沒聽到人說話的聲音,整個寝宮中只剩下呼吸聲,還有一雙繡着蟠龍,明黃色的靴子來回走動的聲音。陳子陵的心随着靴子踏地的聲音跳着,兩眼緊緊的盯着眼前晃動的明黃,最終視線跟着停在了長公主的靈堂前。頓時陳子陵全身的神經都被牽起,整顆心将嗓子堵得死死的,張着嘴卻叫不出半點聲音。
這是第幾次了?陳子陵已經記不清了,只要他一來拜祭娘親,蕭啓就會馬上出現,然後……緊緊的捏着拳頭,手心中不斷的滲出汗水。他知道蕭啓為何會這般,蕭啓恨他。當初蕭啓的母妃和他同時中毒,而解毒的藥劑唯有一份,皇上給了他。他活了,蕭啓的母妃則香魂散去。也因此蕭啓在宮中缺少庇護,受了不少苦……
就在陳子陵回想的一瞬間,一把香被扔在眼前,接着那雙明黃色的靴子就重重的踩在上面。
“本宮說過了,總有一天要從你身上百倍、千倍的讨回本宮這些年的苦!你以為你待在禦龍衛中,本宮就收拾不了你!終有一天……”像是想起什麽,蕭啓沒在多說,轉身背對着陳子陵,手中鞭子一揮,就傳來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音,接着就聽到蕭啓說道:“給本宮砸了!”
站在身後的禁軍都不敢輕舉妄動,再怎麽說這也是長公主的靈堂。
見那群禁軍久久不動,蕭啓大概也知道他們在顧慮什麽,便甩着手中的鞭子不斷的抽打着靈堂。不知過了多久,才放下手中的鞭子,站在一旁重重的喘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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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過程陳子陵都單膝跪地,不敢妄動。雙手的指甲都陷進了掌心之中,身子微微的抖着。不斷的告訴自己不能動,不能怒,否則蕭啓會鬧得更大。只要忍下來,蕭啓覺得無趣就會離開的。
見陳子陵不為所動,不再像以前一樣生氣大罵,或者上前制止,蕭啓頓時覺得一種挫敗。他來的目的就是要看陳子陵傷心難過,痛苦的樣子,現在想要看的什麽也看不到,卻看了這麽久陳子陵那張死人臉。
“雜種!”啐罵了一聲,蕭啓将手中的鞭子扔到跟在身後的小太監手裏,轉身向外走去,走了兩步回頭對身後的宮女吩咐道:“去把長公主的靈堂整理好!”
“恭送太子殿下!”陳子陵閉着眼,緩緩的垂下了頭,緊握的雙手終于放松了,一滴血從掌心滴落在地。
蕭啓一怒,甩袖向外走去,突然又回過身,笑着看着陳子陵,擡着下巴說道:“百裏瑾是你的對人吧?本宮突然發現喜歡上他了!”
“蕭啓!”陳子陵瞪着雙眼,擡頭盯着蕭啓,一副欲吃人的樣子。如不是擋在身前的禁軍,恐怕早已沖上去。松開的拳頭又緊緊的捏上,陳子陵的脖子都繃着緊緊的,重重的吸着氣。
兩人都怒視着對方,許久陳子陵才低頭說道:“他只是皇上許給屬下的人,別無特別。若是……若是太子喜歡……”
“無趣!”蕭啓見陳子陵竟然妥協,而不是痛苦難受的磕頭求他,便怒氣沖沖的轉身離開……
“轟隆!”一道落雷将烏黑的天空劃出一條白痕,跟着天空就落下點點雨滴,慢慢的雨滴越來越大,最後竟是用砸的落下。
冰冷的雨水,讓百裏瑾猛的一驚。迷茫的看着擋在眼前的高公公,顫抖着唇,茫然的掃視了下周圍。然後低頭看着身上的服飾,身子一震。便開始扯着腰帶,胡亂的将身上的衣服脫了下來。
高公公見他這般,頓時也慌了神。連忙按着百裏瑾脫衣的手,大聲喝道:“成何體統!你小子魔障了?怎麽敢……怎麽敢在這裏胡鬧?”
“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百裏瑾甩開高公公的手,終于将身上的外袍脫了下來,只剩裏面白色的裏衣。擡頭看着天上砸下的雨滴,百裏瑾張着嘴哽咽的說不出話來,手中的外袍緩緩的落在地上,瞬間被雨水沾濕變成了墨綠色。而身上的裏衣也被雨水打濕,緊緊的貼在身上。将貼在臉上的濕發捋到腦後,推開擋在身前的高公公,踉踉跄跄的向禦書房跑去。
高公公被猛地一推摔在地上,也顧不得一身的泥水,一邊抓起百裏瑾丢在地上的衣服,一邊起身沖着百裏瑾跑去的方向大喊着,“攔着他!快給咱家攔着他!哎呦!這個小兔崽子怎麽跑到這麽快!”
看着禦書房前的玉階和攔着外面的禦龍衛,百裏瑾便愣在原地,也不管身後是否有人拉他,怔怔的跪在玉階前,重重磕頭喊道:“屬下百裏瑾,求見皇上!”
等了許久不見有人進殿傳話,百裏瑾慢慢的擡起身子,鮮紅的血從他的額間伴着雨水一起滑落。微微抖着身子,接着又是重重的一磕,喊道:“屬下百裏瑾,求見皇上!”
額頭觸及的地面,慢慢的泛出一灘淡紅。百裏瑾雙眼有些模糊,靜靜的看着地面,又喊道:“屬下……”
“百裏,你到底怎麽了?”高公公伸手拉着跪在地上的百裏瑾,不斷的說道:“乖!跟幹爹回君子苑去。莫要再這裏亂來!”
“我不回去,我一定要見皇上……”百裏瑾抹着臉上的水漬,跪在地上一動不動,雙肩不停的抖動着。
“何人在外喧嘩?”禦書房的大門緩緩的打開,皇上站在玉階之上俯視着跪在下面的百裏瑾,先是一愣,随即吩咐道:“把他給朕抱進來!”
一進禦書房,百裏瑾便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道:“皇上求您讓百裏出宮!”
“你不知道禦龍衛進宮後,一生不得出宮嗎?還有你這身是怎麽回事?有人欺負你?”皇上皺着眉放下手中剛剛拿起的信函,靠在龍椅上說道:“出了何事?”
百裏瑾的嘴唇抖了抖,擡着頭看着皇上,滿臉又是水漬,又是血漬,配上慘白的臉,顯得格外的恐怖。張了張嘴,半天才說道:“爹爹……爹爹西……西歸了……求皇上讓我回去!”
“你說誰?”皇上猛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見百裏瑾只是低着頭哽咽着,便拿起剛剛那封一直未開啓的信函,快速的打開,來來回回看了許久。抓在手中的信微微的顫着,皇上頹廢的跌坐在龍椅上,說道:“你……你這生都別想出宮!朕不準!”
“皇上!”百裏瑾滿臉淚水的擡起頭,雙眼一閉,又重重的磕頭道:“那求皇上準許屬下三年白衣素服,忌葷腥,止殺生!”
“準奏!”皇上一手按着額頭,一手沖着百裏瑾揮了揮,說道:“退下吧!別再想着出宮的事了!”
“謝皇上恩準!”百裏瑾又是一磕,才慢慢從地上站起,晃晃悠悠的向外走去。
高公公抱着百裏瑾剛剛脫下的外袍,看着他的背影,又回頭看了眼坐在龍椅上的皇上。眉頭緊皺着,叫了一個小太監把衣服交給百裏瑾,自己則站在皇帝身邊靜靜的守着。
小太監抱着百裏瑾的衣服,一出禦書房就看到百裏瑾好似沒了魂一般飄在玉階上。他每走一步,小太監的心就跟着跳了下,深怕他一不小心踩空,整個人從玉階上摔下去。連忙快步的跑到百裏瑾的身邊為他撐着傘,将手中的衣服交給他,同時伸手扶着他。
百裏瑾接過小太監的遞過來的衣服,緊緊的抱在懷裏,兩眼空洞的向前走着。直到走到禦花園才想起身邊還跟着一人,便開口說道:“你回去吧!我自己走……”
“可是公公讓奴才……”
“回去!”百裏瑾低吼了一聲,便呆立在雨中。
小太監将手中的傘塞進百裏瑾的手中,便快速的轉身跑開。百裏瑾手一松,傘就掉在了地上。搖搖晃晃的向一旁的假山走去,繞到假山的後面,整個人都縮藏在假山的後面。
抱着雙腿蹲坐在地上,把頭埋在膝蓋間。仍有着雨水的拍打,百裏瑾抖着肩膀輕聲的哽咽。想着小時候爹爹對他說過‘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肩膀就抖着更厲害。
雖說六歲就進宮了,可是從小爹爹和爹都很疼愛他。他還記得爹爹在他進宮的前夜,哭了一夜,還笨手笨腳的為他做了一夜的衣服,還給他做了好多糕點讓他可以路上吃。可是現在……
看着眼前丢在路中的傘,蕭啓挑了挑眉,剛剛在陳子陵那裏生的一肚子氣,正好沒地方發,手中的鞭子一揮,那傘便被打成兩半。才向前走了兩步,蕭啓就停下腳步,轉頭看向一旁的假山。
揮退身後的跟着的人,蕭啓一人撐着傘向假山走去,手中的軟鞭握着緊緊的。快速的探頭一看,就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縮在假山中的角落裏。
“百裏瑾!”蕭啓眯着眼睛,看着全身都濕透的百裏瑾,身子一側就閃進假山中,站在他的面前,用腳踢着他,說道:“你又吓本宮!”
慢慢的擡起頭,百裏瑾透過雨簾望着蕭啓,許久才回過神來,單膝跪地,啞聲說道:“見過四殿下!”
“你們君子苑真的與世隔絕了?本宮現在是太子了!”蕭啓用手中的鞭子托起百裏瑾的下巴,左右看着,臉上帶笑的問道:“怎麽這麽狼狽?被人欺負了,連衣服都被人剝了!你還真的是沒用啊!”
百裏瑾什麽也沒說,抿着嘴,兩眼無神的望着蕭啓。眼角的淚珠隐藏在雨水中從臉頰上落下,額間的血水也順着輪廓流到眼角,如血淚一般滑過臉龐……
見百裏瑾這樣,蕭啓微微的皺着眉。不由得猜想着是何事讓這人這般難過,而且百裏瑾現在的模樣讓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他無比的厭惡。伴着磅礴大雨,這種感覺越來越重,甚至讓蕭啓有種窒息的感覺。連忙伸着手按壓着百裏瑾額頭的傷口,想用聲音趕走一切般大聲喝道:“本宮在和你說話呢!”
“唔!”額上一痛,百裏瑾才回過神,顫聲答道:“謝……謝太子殿下憂心,屬下……屬下并未被人欺負……”
“那你這是怎麽了?”收回手,蕭啓嫌惡的甩着手上沾着的血漬,側身不再看着百裏瑾。
百裏瑾身子一抖,低聲說道:“爹爹不在了……”
難怪會有種讨厭的感覺!蕭啓幹笑了聲,當年母妃去時,自己也是這般弱懦,躲在無人的角落裏哭着。沖着假山外的人喊道:“來人,給本宮把這人拖到東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