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爺爺

爺爺

一出飯店就迎上一陣冷冽的冷風,顧秋縮了縮脖子,走向公交站臺,坐上了和平時回家不同方向的公交。

打算先坐公交到客運站,然後再坐大巴轉程到城郊。

她是要回家,但回的不是顧峰家,她要回城郊,回爺爺那,那裏才是她的家。

顧秋趕上了末班車,坐了近兩個小時,車越來越晃,她離家也越來越近。

終于月色正濃時,她到了。

頂着月色,顧秋慢慢的沿着一行水泥路朝熟悉的方向走去。

腳下的水泥不似城裏平整,坑坑哇哇裏帶厚重的灰土,路兩旁雜草橫生,在遠些就是被劃分整齊的田地,這個時節沒種莊稼,只留下一截截桔梗光禿禿的立在田間,一眼望去,周圍只有幾戶零落的人家。

這裏的夜晚比城裏安靜,也比城裏熱鬧。

風聲,樹葉聲,蛙聲,蟬鳴聲,蟋蟀聲,細細辨認還會有些說不上的奇怪聲音,合在一塊卻讓人并不覺得吵。

小時候,顧秋因為這些害怕走夜路,每逢走夜路都要爺爺背,不然就不依。

後來她膽子漸漸大起來,就覺得走夜路也沒什麽。

所以此刻顧秋是一點的都不怕的,就是入目的一切讓她有些體會到古詩中那句“近鄉情更怯”。

當看到那一扇熟悉的門,顧秋內心的情緒洶湧而來,距離上次回來,已經過去了半年。

那時她偷偷跑回來,卻被爺爺趕走。

許是太忙,許是賭氣,她此後就再沒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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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擡起手在空中一滞,還是敲響了那扇木門。

靜靜等的一會,沒聽見屋裏動靜傳來什麽動靜。老人一般睡得早,就在顧秋以為人已經睡了的時候,吱呀——年久失修的門開了。

“誰啊?”出的老人眯着眼,想看清眼前的人,又礙于光線眼神不好使。

“爺爺!”顧秋連忙開口回應,她看着爺爺心驚,爺爺的腰比上次見更彎了些,頭上的白發也比以前的更多了。

從前顧秋在家時,老爺子總是比較在意自己的頭發,一看到有新生的白發就差使顧秋這個孫女幫他拔了,如今顧秋常不在,再回來,老爺子的白發已經多的拔都拔不過來了。

老爺子聽到熟悉的聲音有些激動:“是秋丫頭嗎?是不是秋丫頭回來了?”

這個久違的稱呼,讓顧秋一下子就紅了眼,“是我,爺爺我回來了。”

“今天是你生日,白天我就猜你可能會回來,到天黑了你沒來,我還因為你不會來了。”

原來爺爺還記得,原來他還是在期待我回來的。

顧秋眼中含着的淚唰的掉了下來,像小時同爺爺鬧脾氣一樣委屈,帶這壓抑的哭腔:“爺爺,您上次不是說讓我別再來了嗎?”

“我……”老爺子眼中帶這懊悔,最後長嘆一口,“是爺爺的不是。”

聽到這句話顧秋放聲大哭,撲到爺爺身上,泣不成聲:“我以為、我以為您要我了。”

顧秋将這些年的委屈顧秋起全哭了出來,她是真的把爺爺當作自己唯一的親人。

“好孩子,別哭。”老爺子笨手笨腳地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替顧秋擦着眼淚,渾濁的眼中似也凝着水汽,“受了什麽委屈和爺爺說。”

顧秋不說話,搖着頭,她像小時候一樣還是很好哄,現在最大的委屈已經解開了。

發洩一通後,顧秋抽泣着被爺爺帶進門。

她原來的房間,和一前沒什麽兩樣,陳設一點都沒變。那窗上老爺子特意為顧秋尋來的白底碎花窗簾都還是幹淨的,屋內也沒有灰塵,一看就又人經常在打掃。

他幫顧鋪好床,那床單也是顧秋在時用過的,雖久沒人用,但還是常拿出去洗曬。

他摸了摸顧秋的腦袋,道:“你既然不想說,那就先好好睡一覺,等明天起來再說。”

顧秋點點頭:“好。”

“今天太晚了記得要早點睡。”

“好。”顧秋乖的不像話。

老爺子安排好,去打算帶上門出去。

顧秋确突然叫住了他:“爺爺——”

“嗯?”

“沒事,您也早點睡。”

這晚顧秋枕着從前的枕頭,似乎嗅到了童年的味道,睡得格外安心。

另一邊,老爺子卻是徹夜難眠,顧秋是他一手帶大的,看孩子如今委屈的模樣他心裏怎麽會不難受。

他了解顧峰的性子,從前也總擔心顧秋在那受委屈,可顧峰到底是孩子的爸爸,而自己這把老骨頭不知道那天就沒了,到那天,他的秋丫頭連一個照應的親人都沒有,可怎麽活。

所以他把顧秋送到顧峰身邊,希望父女倆能培養培養感情,以後顧峰能盡到他父親的責任。

後來顧峰和葉紅夫妻倆不滿秋丫頭總忘這邊跑,他就将人趕了去,想着秋丫頭在那個家裏本來就難,為了他這個半截入土的人鬧僵不值當。

他本将身後事都安排好了,可看着深夜回來的孫女,老爺子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老爺子可能永遠不知,他錯在低估了顧秋的堅強與獨立,而高估了顧峰尚存的人性。

顧峰的一切,哪怕給她,顧秋也一點不稀罕。

清晨,顧秋難得睡到了自然醒,她起身把窗簾拉開,讓陽光灑落整個屋子,又推開窗,伸手夠了夠外面常青樹的枝葉。

這棵樹在她記事起就在,那時候,她寫完作業就愛望着它發發呆,如今這樹沒人修枝,倒是長得越發任性妄為了。

顧秋撫了撫它的枝葉,道:“好久不見,早上好。”

和老朋友打完招呼,顧秋收拾了下自己,就在屋子裏四下走了走。

這個屋子是老爺子年輕時起的,當時他父母健在,妻兒環繞,所以就将屋子做得狠大。

整個屋子還是按的老式的結構,中間是寬敞的堂屋,往裏的走廊兩側相對有四間房,大小都差不多,再裏些出了後門是一個圍起來的園子,園子圍的很大,廚房和廁所一東一西立于園子的兩角。

以前家裏人多,這園子都是用來養雞和種菜,後來家裏就只有老爺子和顧秋兩人,吃不了那麽多菜,雞也不養了,園子一大半就用來種花花草草什麽的。

那些花草的種子都是顧秋買回來的,老爺子也不懂這些,不過見顧秋喜歡,就也由着她,還為她買回來一顆桃樹和一顆梨樹苗,栽在園子的兩側,一到春天,顧秋的園子就是這村裏最美的地方。

如今時節,桃樹和梨樹都光禿禿的,但枝幹粗壯更勝從前。

至于其它花兒,壽命短的早就死了,只剩下些生命力頑強,想來老爺子也是不善侍弄這些的,能活這麽多已經很不錯了。

顧秋東瞅瞅西看看,以前不覺得,現在卻覺得這屋子有些大了,老爺子當初是因為家裏人多才把屋子起這麽大,可自顧秋記事起這屋子裏就只有她和爺爺兩個人,現在兩個人都不剩,只有一個了,就覺得空蕩的很。

等以後高考完,我一定搬回來住,顧秋看着周圍的一切這麽暗想。

“秋丫頭,你在哪?”

前屋傳來老爺子的喊聲,顧秋回過神來,應了聲,過去。

老爺子一早就去了離村子不遠的集市,買了些早餐和好菜,剛剛才回來。

回來路上遇到村裏人,見他老人家臉上藏不住的笑容,就問他是有什麽好事,老爺說是自家孫女回來了,就在人家家門口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和人寒暄起來,村子又不大,這不一早上時間,整個村子裏都知道了顧秋回來的消息。

他們話題從顧秋回來,到誇她模樣好,學習好,腦子聰明,誇得老爺子直樂呵,笑得更開心了。

直到現在那笑容還沒下去,老爺子一邊招呼這顧秋吃飯,一邊把早餐擺都在桌上,他陪顧秋吃完,起身不知從何處出來的那處一塊個包裹,遞給顧秋,對她道:“你打開瞧瞧。”

顧秋打開包裹一看,裏面竟然是一件衣服,抖開來,才發現那是一條純白色收腰長裙。

面料柔軟,沒什麽花紋,只兩側袖口的荷葉邊處一圈葉子的刺繡。

老爺子解釋道:“昨天太晚就沒有拿給你,送給你做生日禮物,我看街上有女娃娃穿着俊,就也給你買了一件,你穿着肯定也好看,可惜今年穿不了,等明年再穿。”

顧秋鼻頭一酸,這個季節哪裏還會有裙子買,怕是早就買好,想等自己回來,沒想到等成生日禮物才送出去。

她把裙子往身上比劃,轉了一圈,笑着問:“好看嗎?”

“我孫女長得俊,穿啥都好看。”

顧秋把裙子拿在手上左看看右看看,越看越喜歡。

可惜夏天已經了,等明年入夏她一定穿着回來給爺爺看看。

正當她高興時,顧峰說的那些的話卻突然在她腦海中閃過,嘴角的弧度再也維持不住。

“怎麽了?”老爺子也看出了她的不對,有些擔心。

顧秋擡頭看着爺爺,猶豫了一下,還是不甘心的把那個問題問出了口:“您對我這麽好,僅僅是因為我是顧峰的孩子嗎?若沒有這個身份,我是不是……您是不是就不會對我這麽好?”

這話讓老爺子一愣,一時不知道怎麽接話,顧秋卻固執地擡着頭,非要一個答案。

良久,老爺子嘆了口氣,道:“孩子,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這麽想,但我想告訴你,這世上很多東西都不可能用‘僅僅’就能概括。

“你剛出生不久就被送到我身邊,那時候你才那麽一丁點大,我摸着你的小臉,我就愁,要怎麽樣才能把這個娃娃養活下去,也許當時的确是出于一種責任,可日子一天天的過,你在我跟前笑啊,哭啊的,有時候我都覺得自己不像是在帶孫女,而是養了個女兒,顧峰小時候我對他都沒有那麽上心,我就這麽看着那個我擔心養不大的孩子一點點的長大。

“整整十幾年,可能那第一二年是因為顧峰,是因為責任,但此後的時光裏我不只希望你能長大,我還希望你能幸福,能快樂,能擁有這世界上所以最好的東西。”

“孩子,有些愛分不清緣由的,它只存在。而從你生下來那一刻,你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因為你是你,與旁人無關。”

“爺爺……”顧秋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人,內心翻滾,卻不知道說什麽啊。

老爺子看着她這樣有些好笑,揉了揉她的腦袋,拿過剛買的菜:“好啦,我去摘菜,今天中午給你做好吃的。”說完朝後院走去。

“我等下來幫您!”顧秋扯着嗓子喊。

她趕忙把手中還未收起來的裙子疊起來收好,像只鳥兒一樣朝後院飛去。

“爺爺我跟你講我這次去參加一個比賽拿了第一呢,還得了獎金,有五千呢。”

“哈哈哈哈,我孫女就是出息!”

“……”

爺孫倆的笑聲傳遍了整個後院。

中午飯菜一桌上桌,果然全都是顧秋喜歡吃的,這一頓吃的是心滿意足。

吃過飯後顧秋非拉着老爺子說要給他拔白頭發,本來老爺子現在都不在意白發不白發了,但還是拗不過她,只好任她胡鬧。

下午顧秋又陪着爺爺去外面轉了轉,和村裏人聊了聊,看了看風景。

深夜顧秋躺在床上回想這兩天發生的一切,一個原來就有的念頭愈發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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