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全文虛構。
南方正值黃梅天,雨一直下,沈候回來的那天卻奇跡般地放晴了,宋密秋莫名覺得“晴天”和“沈候”,這兩個詞就應該是挂鈎的。
他從呱呱墜地以來就和沈候是朋友了,他們的父母是朋友,兩家住在隔壁小區,這樣層層疊疊的關系加持,想要不成為朋友反倒更難。
一起長大的兩個人,每天幾乎吃着一模一樣的飯食,除了讓他們長成了類似的體格外,好像沒有讓他們成為很相似的人,如果沈候對應的是晴天,那宋密秋一定是陰天。
不是雨天。
相比起晴天直白的夷愉、雨天直白的悲傷,陰天是一種隐忍,一種沉默;相比起從小陽光開朗的沈候,宋密秋并非不快樂,只是他習慣站在沈候身旁,喜怒不形于色。
眉豆說:“我以前一直以為撲克臉是指面無表情得像撲克牌上的人臉,後來我才知道原來說的是打撲克牌的時候,無論牌是好是壞,臉上都要面無表情。”
“怎麽突然說這個?”
“你就是撲克臉,無論發生什麽,臉上都面無表情。”
眉豆形容他是撲克臉的時候,沈候就坐在旁邊暗暗地發笑,然後表示深刻同意地和眉豆擊掌。
而宋密秋當時對此不置可否,只是心裏悶悶地發澀,慶幸自己有一張撲克臉,沒讓任何人覺察自己看向眉豆的時候,有不一樣的神情。
沈候搭乘的航班中午降落,宋密秋訂好餐廳去接他。
他們好久不見,宋密秋讀完研究生就離開了北方,沈候留在那裏,他大學念的是電子工程,研究生畢業之後和幾個同學一起開了一個公司,搗鼓半導體清洗設備,最開始做得還算有聲有色,給單晶圓清洗系統匹配以改良過的兆聲波裝置,更有效地清除金屬污染物,後來網上莫名其妙出現許多他們公司的醜聞,設備幾度滞銷,沒有錢來支撐更深入的研發,大家一致同意把公司賣了,如鳥獸散。
在北方一無所有的沈候,拿着賣公司的錢回到了南方。
他從機場走出來,穿着黑色短袖和一條寬松的灰色短褲,頭發淩亂,脖子上挂着紅色的耳機,腳踩一雙白色帆布鞋,和上學的時候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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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宋密秋則是板正地穿着深灰色西服套裝,規矩地打了領帶。
“你熱不熱啊?今天三十四度,”沈候推着三個大箱子,說話毫不客氣,“見我也要穿得這麽人模狗樣嗎?”
“你有什麽打算?”餐廳裏,宋密秋關心地問起沈候的計劃。
“我要自己來做管理和運營。”他看着放松,可是手不自覺地捏住脖子一角的皮膚。
宋密秋目光敏銳,盯着沈候的手:“你要賣什麽?還是半導體?”
“我一直研究這個,別的我也做不了。”
“找個研究所去做研發吧,你又不懂管理。”
“給別人打工?”沈候堅決地搖頭,“那還不如去給我爸打工。”
“眼高手低。”宋密秋無奈地笑。
他的身體前傾,嘴巴不滿地稍微噘起:“你都沒聽我講講我的藍圖。”
“我又不懂半導體。”
沈候的大眼睛眯起來看住宋密秋,他只好投降:“你講,你講。”
“我研究生做的是幹法刻蝕——”
宋密秋忍不住笑了:“聽不懂。”
“反正就是一種很有利于工業化生産的技術。”
“好,”他給沈候倒水,“你講,你講。”
“後面我和我同學弄的公司做的是清洗設備,我現在打算合并這些産品,目前雖然就這兩個,未來我公司的産品要覆蓋半導體制造流程中的所有工序。”
“大公司啊。”
“怎麽樣?”沈候挑了挑眉毛。
“我看行。”
“那你有沒有什麽人脈?三星、英特爾之類的?”
“你當我是巴菲特?”
宋密秋下午回到公司,桌上放着上個月酸奶的銷售報表,眉豆的小組負責這款酸奶的市場營銷,她調整了策略,銷量上漲了百分之五十。他又反複翻了幾遍,放下文件打電話叫眉豆進來辦公室。
“宋總?”眉豆沒有敲門,探頭探腦地拉開一條門縫看進來。
“做賊?”宋密秋看她一眼,“敲門不會?”
“有什麽指教?”她猜到他要說什麽,故意裝腔,說話畢恭畢敬,表情卻得意忘形。
“好了,”他瞥她一眼,還是要做出老板的樣子,“做得是不錯,但也不是你一個人做的,小組裏所有人都有功勞。”
“嗯。”眉豆點點頭。
“晚上有沒有安排?”
“今晚?”
“今晚。”
“沒安排,”眉豆忽然警覺起來,“要加班?”
宋密秋抿着嘴瞥她,低下頭笑了:“加個班要把你吓死了。”
眉豆笑嘻嘻地站在那裏,撥弄她胸前的工牌。
“那晚上請你吃飯吧。”他根本就是要請眉豆吃飯的。
“吃完要加班嗎?”
“要。”
眉豆看出來了,故意擺譜:“那我不吃了。”
“好了,去做事吧,下班晚半小時,我們一起走。”
下班時間剛過十五分鐘辦公室裏人已經走空了,只剩眉豆還坐在桌前。韓行從他的辦公室出來,繞到眉豆背後,往她的腦袋上輕輕一敲:“又在消滅星星。”
眉豆頭也不擡,繼續玩:“你下班啦?”
“還不回去?”
不等她說話,宋密秋已經走過來:“眉豆,走吧。”
眉豆朝韓行得意地咧嘴:“宋總請我吃飯喔。”
“宋總偏心啊。”韓行假裝不平。
“酸奶的策劃是我做的。”眉豆搶功勞。
“我批的。”韓行壓她一頭,他是市場總監,眉豆只是他下面一個項目小組的經理。
宋密秋無奈地合掌:“好了,一起去吃吧。”
實際上韓行不止是眉豆的上級,還是領她入行的老師。
眉豆大學修的是書法,畢業後在一家小公司做前臺,某天下班和朋友去酒吧玩,黃湯下肚後她就像一條小狗,人來瘋且自來熟,聽到隔壁桌一個男人在提問:“如果現在你的客戶向你訂購一件你并沒有的商品,你會怎麽做?”
他周圍的女孩子們嬉笑着:“非得做這單生意嗎?咱不賣了還不行嗎?”
這時候眉豆湊過去大聲說:“問他收定金,拿着他的定金我滿世界給他找去。”
“那他為什麽要找你買,他自己不能滿世界找嗎?”
“我可以給他最便宜的價格。”
“怎麽給他便宜,你自己不用賺了?”
“我可以盜版。”
那個男人笑了:“你念什麽專業?”
“書法。”
“大幾了?”
“畢業了。”
“做什麽工作啊?”
“前臺。”
“來跟我做市場營銷吧。”
“诶?”
這就是開始的開始,當時韓行還只是項目經理,手把手帶着眉豆寫各種提案,他盡職盡責,現在他做到市場總監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把本來的位置留給了眉豆。
她工作一年後,公司裏空降了一位副總經理,宋密秋,他是總公司董事長的兒子,下派來這家分公司歷練,眉豆與他是舊識,只是兩人的關系很勉強,因為宋密秋是眉豆前男友的好朋友。她和這位前男友分分合合,與宋密秋的友誼也随之斷斷續續,直到他成為眉豆的上司,兩人最開始也有些不尴不尬,韓行領着眉豆越做越好後,宋密秋開始重用眉豆,本來也是熟人,眉豆的前男友又遠在天邊,她和宋密秋漸漸就走近了,甚至過年的時候他還去眉豆家裏吃過飯。
下午宋密秋打電話給吳山飯店預訂了兩人的位置,現在加了個韓行,卻沒有大桌子空餘,只好三個人擠一張小圓桌,手臂都不敢撐開去。
韓行職位在宋密秋之下,年紀卻比他大一點,因此宋密秋稱呼韓行一直很客氣地用“韓總”,反而是眉豆當上項目經理以後漸漸尾巴翹到天上去了,開始對韓行直呼其名,以前都是恭敬地叫一聲“師父”。
“韓總,半導體材料的市場你有沒有什麽了解?”宋密秋記挂着沈候的事業,幫他打聽。
“半導體?”現在的公司是做食品的,跨度太大,韓行有些發愣。
“你要搞副業啊?”眉豆雙手戴着手套,專心致志地剝龍蝦殼。
“我朋友想搞材料,他以前在北方做,現在要回來。”
“去東南亞做——”眉豆使勁掰開一片殼,汁水濺到臉上,伸手去夠紙巾,不等宋密秋給她遞過去,韓行已經抽出兩張,很自然幫她擦掉了。
眉豆接着說:“工業産能有往東南亞轉移的趨勢,馬來西亞、新加坡産業鏈相對比較成熟了,但是越南、菲律賓還是有空缺的,可以去看看。”
“你還懂這些呢?”宋密秋看向眉豆。
她笑了一下,咽下一口肉:“你上次叫我去和王總吃飯的時候,他說起來的。”
“王總?他不是做糖的嗎?”
“他可能投資了電子的東西吧。”
“是嗎?”宋密秋想了一下,“有這麽重要的情報,早知道我自己去了。”
“你本來就該自己去,”她小聲抱怨,“什麽都推給我。”
韓行忍不住提醒她:“眉豆?”
“下班了,他現在是宋密秋不是宋總。”雖然說得理直氣壯,眉豆還是試探着看了一眼宋密秋。
“也沒見你上班的時候對我多尊敬。”
“說明宋總平易近人嘛。”
他笑了一聲,沒再搭理眉豆,從西裝內襯的口袋裏拿出一個邀請函放到韓行手邊:“這禮拜五晚上,總公司弄了一個宴會。”
宋密秋同時還送了一張邀請函給沈候,沈候起初還不屑:“你們一群搞土豆、紅薯,要麽就是牛奶的,我去幹嘛?”
“你上次說的半導體,可以考慮出口到東南亞,越南、菲律賓之類的,代加工工廠正在往那裏轉移,你可以去看看。”宋密秋沒有搭理他的碎嘴,把眉豆的話轉述給他。
“東南亞……”沈候品味着,“我倒是沒想過。”
“怎麽,剛起步就要在歐美立足?就要和英特爾合作?”
他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眼高手低。”宋密秋忍不住還是提起,“你知道這是誰告訴我的嗎?”
“誰?”
“眉豆。”
“眉豆?”他很意外,“你還和她聯系?”
“她在我的公司上班。”
“眉豆?”沈候難以置信地重複,“她一學書法的,跑去賣牛奶了?”
宋密秋笑了:“她賣得不錯。”
“她讓你幫忙找的工作嗎?”
“不是,我們市場總監親自招的人。”
“眉豆?”沈候搖了搖頭,“真想不到。”
“她做得比你想象得要好。”
周五晚上的宴會依然在吳山飯店,下班的時候韓行塞給眉豆一套禮服,讓她換上跟自己走。
“幹嘛?”眉豆倉促地保存電腦上正在處理的文件。
“吳山飯店。”
“要是我今天晚上有安排了呢?”
韓行笑了一下:“我相信那天宋密秋給我邀請函的時候你就已經把今晚空給我了。”
“自作多情。”眉豆翻了翻眼睛,故意擠了一下他的肩膀,拿着衣服去洗手間。
“車庫等你。”
過了一會兒眉豆找到韓行的車,他看着她還是上班的那身,搖下車窗不解道:“怎麽沒換?”
“在維修不讓進,”眉豆拉開後排車門坐進去,“你下車,背朝我,我換一下。”
韓行輕笑,把車窗搖上去,“還怕我看啊?”
她對付韓行很有一套:“故意那麽說的,欲擒故縱。”
眼看讓她占了上風,他下車,砰地關上車門,背靠着車子站好。
眉豆脫下身上的白襯衫和灰色套裙,胡亂穿上韓行準備的禮服,頭已經套進領子裏了才看見領口的商标,把衣服轉了個方向,穿好後抻了抻裙擺,敲窗戶示意韓行上車。
他一邊系安全帶一邊在後視鏡裏看眉豆:“大小怎麽樣?”
“很合身。”
“好像今天董事長也會來。”
她往前探身,手抓着駕駛座的靠背:“那我好好表現一下,以後去總公司混了。”
韓行咧了咧嘴,在後視鏡裏看着眉豆的眼睛,他很樂意陪她說夢話:“那以後要靠你罩着我了。”
飯店門口有侍應生等着幫忙停車,眉豆下車後透過窗戶看到韓行從副駕駛的抽屜裏拿出一條領帶換上,等到他們走進飯店,眉豆才注意到他的領帶和他給自己準備的禮服是同樣的花紋。
“這麽配?”她說着又瞟了一眼韓行的領帶。
他假裝在扣扣子,手肘擺開去,蹭着眉豆的手臂:“格調,懂不懂?”
眉豆把胳膊往裏收了收:“色狼。”
“眉豆。”
身後傳來一聲呼喚,眉豆和韓行同時轉身。
宋密秋身旁站着沈候。
“宋總。”韓行朝他颔首。
他注意到了韓行領帶上的玄機,視線多停留了一會兒,而韓行察覺到他的目光,卻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微微一笑。
宋密秋看向眉豆,又叫她一聲:“眉豆。”
她看看沈候,又看向宋密秋,艱難地從喉嚨裏擠出一聲:“宋總。”
“好久不見,眉豆。”沈候主動往前一步,向她伸出了手。
好久不見。
但是眉豆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沈候不會要來公司上班吧?她傻站在那裏,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
沈候的手還伸在她面前,他壞笑說:“眉經理?”
眉豆翻了翻眼睛,拍掉他的手:“白癡。”
打了一圈招呼後,眉豆去左邊的長臺取點心吃,韓行端着一杯香槟在她身旁:“那個就是傳說中介紹你和宋密秋認識的前男友?”
“你哪裏聽來的傳說?”她咬了一口蛋糕。
“《山海經》。”
眉豆笑起來,脖子伸到韓行手邊,稍微喝了一點他的香槟。
“你們看起來很配嘛。”韓行小心傾斜着杯子,在她快松口的時候及時擺正,配合默契,一點都沒灑。
她一臉不可思議,指了指自己的裙子和他的領帶:“韓總,今天誰能比我們倆還配?”
“你們當時怎麽分手了?”
“我和他之間有詛咒。”
“別扯了,”韓行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說真的。”
“真的是詛咒,”眉豆看向遠處那個黑西裝的身影,整個宴會廳裏只有他的頭發焦黃焦黃,“很奇怪,和他總是分開了會想念,可是一交往就想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