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那次會議之後,鐘本聰手下的那個項目絕大部分內容都是韓行在做,眉豆的小組只負責輔助的數據計算,韓行讓她管好其他幾支廣告的後續數據,後面眉豆甚至都沒有再見過鐘本聰,全是韓行一趟一趟地飛到北方去談。
本以為這個項目韓行都親自出馬了,總不會失手,結果卻大跌眼鏡,他們的出資額高到了一個眉豆從業這麽多年都沒見過的數字,最後秦亭卻狠狠放了一把血,比他們高出百分之五,拿下了節目的獨家贊助。
春末的愁雲慘霧中,韓行約眉豆周末見面。
他們很少周末見面,禮拜一到禮拜五天天見,要一起吃飯、打球也一般會約在工作日的晚上,眉豆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禮拜天在小區門口等他過來,上了車她就問:“鬧哪樣啊,到底去幹嘛?還神神秘秘不肯說呢。”
韓行笑而不答:“去了你就知道了。”
沒想到韓行把車開到了一個新樓盤,眉豆看着售樓中心的門臉,驚訝地說:“真的假的,你要買房子了?”
他熄火,得意地擡了擡眉毛。
“真的啊?這兩年你到底賺了多少錢?”眉豆興奮地下車,一蹦一跳地跟在他後頭。
“按揭。”
“你已經買了?”
“嗯,”他低頭看着眉豆,“帶你來看看。”
“哇,什麽時候交房?”沒等他回答,她很興奮地繼續道,“那你馬上就能接你爸爸媽媽過來了。”
韓行無奈道:“你幹嘛,怎麽比我還高興?”
“這是你最大的夢想啊,師父,”眉豆忍不住搖了一下他的手臂,“你要圓夢了!”
他難得和眉豆一樣開心得外露:“再搖我手臂要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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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松開手,輕輕踢了一下他的小腿:“應該讓你斷腿的,break a leg。”
天很陰,他們走在光禿禿小徑上,售樓小姐在前面帶路,領他們去看樣板房。
三室的房子,裝修得很現代,眉豆轉了一圈出來,韓行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她。
“怎麽樣?”
“很好啊,精裝修嗎?”
“嗯。”
眉豆在他旁邊坐下,環視着客廳:“恭喜你,師父。”
他被說得有點不好意思,摸了摸眉毛:“嘴上說恭喜,心裏肯定在想,位置也太偏了。”
“你就這麽想我?”她輕輕踩了一下韓行的鞋子,“很清靜,這裏空氣好。你看香港那些豪宅,哪有建在市中心的?都在遠郊的空地。”
“還豪宅呢?”他偏頭笑了笑。
“請客哦韓行,”她站起來,“神神秘秘買了房子,我一定要宰你一頓。”
嘴上那麽說,但眉豆太知道韓行的不容易,到底是沒有要去吃什麽高級餐廳,兩個人簡單在華光路上的百都酒家吃了一頓。
韓行雖說已經來這裏生活了數十年,可還是吃不慣飯菜裏不時冒出的甘甜回味。
“我就喜歡甜的。”眉豆啃着鹵鴨的鴨腿,津津有味道。
“我唯一受得了的有點甜的菜,就是這東坡肉了。”
“油死了,我不愛吃。”
他拿筷子指了指鹵鴨的湯水:“難道這不油?”
“這是液态的油,你看那東坡肉,”她拿手比劃着,“這麽大一塊全是脂肪。”
韓行看了一眼隔壁桌子的菜,放低聲音說:“你看那黑黢黢的西湖醋魚,這怎麽能是名菜呢?我真是一點兒吃不下去。”
眉豆笑起來:“我也吃不下去,騙騙外地人的。”
快吃完的時候外面下雨了,他們便在店裏多坐了會兒,有一搭沒一搭地講話,偶爾看一眼手機。
沈候這幾天又跑菲律賓去了,早上眉豆還沒醒,他就給她發來一張照片,是馬尼拉的日出,眉豆看到了卻沒有回複,她着急梳妝打扮赴韓行的約,這會兒沈候又發過來一張照片,是馬尼拉的日落,逆光的海邊椰林鋪成一片黑色的剪影,落日餘晖斜斜地照在海面上,幾艘輪船正在漂洋過海。
她突然想到唐寅的《一剪梅》,就給他發過去了半句。
“曉看天色暮看雲。”
韓行在對面說話:“再過十五分鐘雨停,但是八點又要下。”
“喔……”她心不在焉地應着,低頭看到沈候簡單回複的三個字。
“很想你。”
韓行朝她看過來,只看見眉豆低頭對着手機綻開一個微笑,輕咬下唇,露出上排一截淺淺的牙龈。
他送她回去,路上又下起雨,車裏在放一首曲調悠揚的《昨日重現》,眉豆輕輕跟着哼。
韓行的車子是他當項目經理的三年後買的,眉豆陪他去挑,內飾的樣式和顏色都是她定的,後來送給他一個車載擴香器,玫瑰氣味,他剛拿到的時候都不肯用,嫌這有損他的男子氣概,只有眉豆每次坐他的車都把擴香器的撥片打開,她說:“真正的男子氣概才不會被香味掩蓋呢。”
既然都被眉豆打開了,他也沒再麻煩地關上。這麽多年,同一個盒子插在出風口沒換過,眉豆每年送他一個新的內膽,今年還沒送,她湊近擴香器嗅了嗅:“是不是要用完了?”
他兩手一攤,一問三不知:“不知道,這不是我的管轄範圍。”
眉豆輕笑,沒說話,心裏記住了這件事。
她想起沈候那輛紅色的卡雷拉,那是他上大學的時候買的第一輛車,眉豆當時也送給他一個車載擴香器,是什麽氣味的她想不起來。
忽然她沒來由地面露微笑,怎麽總是送人擴香器?
沈候買卡雷拉的時候眉豆極盡嘲諷:“哪有人跑車開自動擋?太掉價了。”
他卻很老實地搓了搓手,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的駕照是自動擋的嘛。”
雨刮器不斷扇動,外面雨很大,車裏卻除了音樂聲什麽都聽不到。眉豆看着車前的玻璃一片清晰,而她手邊的那塊卻蒙上了霧氣,不由得手癢癢,情不自禁想往上面塗寫點東西。
她擡手,點、點、點。
豎排列的三個點落下,她自己都愣住了。
韓行餘光撇到她的動作,微微偏頭去看,只是看到窗戶上的三個點,卻好像已經看到沈候的沈。
他沒有說話,沉默地等待紅燈過去。
眉豆很快拿手心把那三個點糊成了一片。
沈候這次從菲律賓回來,這兒已經熱得和菲律賓差不多了。一年前他離開北方回來也是這個時候,當時來接他的是宋密秋,這回變成了眉豆。
他昨晚打電話給眉豆:“你來接我呗。”
眉豆拒絕得斬釘截鐵:“不要。”
“我給你買了禮物。”
她微微一笑:“什麽,又是薄荷糖呗?”
“你來了不就知道了?”
眉豆沒有站在出口等他,而是坐在一旁的咖啡店裏,低頭在看曾仕強寫的《易經的奧秘》。
她本來對《易經》興趣平平,算卦什麽的,她信也不會全信,只是那天她看到有人說,《易經》的易,在古代是個通假字,通蜥蜴的蜴,《易經》其實就是“蜴經”。
蜥蜴,蜥蜴人,外星人。
這一下點通了她的任督二脈,二話不說就開車去書店買。
沈候出來後循着她短信裏說的位置找過去,眉豆就坐在咖啡店門口的位置,穿一條白色的細帶裙,裙尾是荷葉邊的設計,散散地搭在她的大腿上,腳上踩了一雙緞面的藏藍平底鞋,兩側挖空,鞋頭釘着一枚鑲滿碎鑽的方形空扣。
他看眉豆穿的衣服,往往都是簡單的顏色和簡單的設計,卻比那些花裏胡哨的漂亮。
眉豆曾經說過她的穿衣哲學:“衣服最重要的是合身,肩膀的位置就是肩膀,不要垮下去沒樣子;多大一個人就穿多大的衣服,又不是唱戲咯,袖子長得不像話的衣服我最不要看了。”
他一路打量着眉豆走過去,心想大概就是因為她每件衣服都買得很合身,這條尋常的白裙子也是,從胸口到腰肢,每一寸都包得嚴絲合縫,既沒有哪裏空出來一塊,也沒有哪裏太緊擠得肉凸出來。
“走吧。”沈候敲了兩下她面前的小茶幾。
眉豆擡頭看他一眼,卻因為這一眼,兩人不約而同露出一張無緣無故的笑臉,紛紛別過頭,不再看對方。
“給你的。”她指了指桌上的那杯咖啡。
他接過,手臂上挂着的外套順着手的動作往下滑,眉豆及時抓住:“我拿着吧。”
兩人并肩往外走,眉豆穿得那麽得體,沈候卻完全是一副度假歸來的打扮,灰短袖紅短褲,幸虧腳上沒踩拖鞋,但是那雙白色的帆布鞋也沒好到哪去,他在海邊的時候鞋子整只濕透,吹幹以後留下了一道一道的黃色水漬,難看也沒辦法,只有硬着頭皮穿回來。
“你曬黑了诶。”眉豆扭頭對他。
沈候不以為意:“這明明是健康的小麥色。”
她看着自己腦袋旁邊沈候的胳膊,筋肉突出隆起,在陽光下熠熠發亮,眉豆不由得咽了咽喉嚨:“嗯,健康。”
“要不要下回一起去菲律賓?”他喝了口咖啡,“我現在對馬尼拉不要太熟。”
“冬天去。”
“真的?”
眉豆搖了搖頭:“我不要去馬尼拉,我就想在安缦待一個星期,哪都不去,就在酒店裏曬太陽。”說到後面,她臉上露出一抹幸福的傻笑。
他翻眼睛:“無聊。”
走到車子旁邊,他把箱子放進後備箱,走到副駕駛坐下。
眉豆一邊系安全帶一邊問:“你住哪裏啊?”
“你不知道我住哪裏?”他長大嘴巴看過去。
她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起來,把手機遞過去讓他搜導航:“我知道大概在哪兒,具體位置不太清楚。”
一路聽着沈候說他在菲律賓的瑣事開到了他家。
眉豆停下車,按開了後備箱,對他說:“下車吧,拜拜。”
“不進來坐坐?”沈候解開安全帶。
“算了吧。”
“別呀,你等我換件衣服,我們去吃飯。”
她想想覺得也行,車就在他家的車道上停着,她跟着沈候進了家門。
上次來沈候家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了。眉豆在玄關換鞋,打開鞋櫃,她往高處探頭,沈候把行李箱推進客廳又走回來:“找你的鞋?”
“你不會丢了吧?”
他伸手從最上面那格拿下來一雙棕色的露趾皮拖鞋,經典的字母形狀,狹窄的鞋型,得虧眉豆腳不寬。
“我怎麽敢?”
眉豆笑了笑,換上鞋吧嗒吧嗒往沙發走去。
沈候把鞋櫃門關上,在她身後抱怨:“我最受不了你這雙鞋走起路來這聲兒了,吧嗒吧嗒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穿了木屐。”
她在沙發上盤腿坐下來,不但不辯解,還應和道:“它還磨腳,我也讨厭它。”
沈候往樓上走:“那你還買?”
“沒辦法,無奸不商嘛,不買上一堆有的沒的才不賣包給你。”
“也就只有你會被套牢。”
“嘁,”她不屑道,“你忘了你加價五倍買球鞋的時候了?”
沈候大聲地在二樓朝下喊:“那雙鞋上有歐文的親筆簽名!”
他洗了個澡,把額前的頭發吹上去,再拿發膠抓了幾下,去衣帽間找襯衫,各式各樣的穿上身又脫下來,不是太正式就是太花,最後找出來一件棉麻質地的白襯衫,下身穿一條比襯衫顏色稍微深點兒的米白色休閑西褲,對着鏡子左看右看,還是覺得缺點兒什麽,轉身拉開抽屜,拿出一只棕色皮帶的手表戴上。
下樓的時候眉豆正縮在沙發一角,拆開一包餅幹吃得津津有味,電視裏在放《機械姬》。
她看着沈候下樓梯,被他像模像樣的一身逗笑:“你打扮成這樣我們是要去吃什麽,牛排啊?”
他被她說得沒了自信:“不好嗎?和你這身多配啊。”
“有點太好了。”眉豆笑着。
他到底還是自信的人,對着客廳的落地鏡看了兩眼,終是覺得自己打扮得不錯,便沒多糾結,問眉豆道:“你想吃什麽?”
“新新飯店吧。”
他無奈:“你真愛往人多的地方擠。”
她改變了主意:“算了,肯定要排大隊。”
“沒事兒,我打個電話讓他們給留個位置。”
“哪兒你都有門路,”她笑,得寸進尺地加了句,“給留個靠窗的位置。”
他們在餐廳坐下的時候剛是日落,從窗戶望出去,湖邊佳景美不勝收。不知怎麽,望着這片桑榆暮景,她想起前段時間沈候拍給她看菲律賓的清晨和傍晚。
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她莫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不敢去看沈候。
而沈候與她相對而坐,他比她還緊張。
上一次送眉豆禮物,他送了項鏈,其實沒什麽深刻含義,不過是他那個時候特別确定自己對眉豆舊情複燃,送禮物給她只是想讓她知道自己的心意;這次從菲律賓回來,他聽話地買了芒果幹,而一個月前他去珠寶店訂了一枚鑽石戒指。
宋密秋陪他去的,他很詫異地問:“戒指?你要求婚?”
“沒有,只是表白。”
“哪有人表白送戒指?”
“那送什麽?”
“項鏈啊。”
“送過了。”
“手镯。”
“她媽媽生日的時候我送了手镯。”
“你……”宋密秋語塞。
“是不是只能送戒指了?”
他反問沈候:“那你結婚的時候送什麽?”
沈候笑起來,他哪是什麽思前顧後的人,玩笑道:“大鑽戒。”
他一向是嫌快遞盒子髒不肯拿進家的人,可是今天怕眉豆看見,他不僅把瓦楞紙盒拿進了家,還硬着頭皮拿上了二樓的起居室。
此刻這只小盒子就放在他的口袋裏,被他的手指來來回回摩挲。
“油爆蝦不錯,一如既往的不錯。”飯後眉豆點評着今天的菜色。
“還行。”
他們走在湖邊,今晚萬裏無雲,皎潔的月色灑在湖面。
眉豆看着月亮,想起那首《一剪梅》的前兩句:賞心樂事共誰論?花下銷魂,月下銷魂。再想下去就又到了“曉看天色暮看雲”,還有沈候後面說的三個字,很想你。
她在被這點懷春心事折磨得銷魂,一旁沈候突然說:“我好像……沒吃飽。”
“啊?”眉豆笑起來。
他單手抄在口袋裏,胳膊擠了擠她的小臂:“我們去吃羊肉串吧。”
兩人說走就走,開到丁橋,明珠街那裏有家新疆兄弟燒烤,裏面的店員一水兒的新疆面孔,高鼻梁深眼窩,一看就正宗。
他們面前的小桌上擺着一大鐵盤的肉串,羊肉、牛肉、雞翅,還有眉豆一定要吃的豆皮。
這樣煙熏火燎的環境卻讓兩人都輕松了下來。
眉豆說:“早知道就直接來這裏吃好了,去什麽新新飯店,那個路口開進去要堵二十分鐘。”
“問你呀,你選的地方。”
“我看你穿得這麽人模狗樣,總不好說我們去吃燒烤吧?”
他笑道:“這有什麽呀,你看宋密秋每天西裝革履地出門,上班前不還是要去家門口早餐店吃蔥油餅?”
眉豆哈哈大笑。
“要不要來點啤酒?”
她瞪他:“車誰開回去?”
他一臉無辜地說:“放着好了,我們坐出租車回去,明天過來拿。”
“你來拿,”眉豆指着他,“你自己過來把它開回我家。”
“我來就我來。”
眉豆立刻舉手招呼道:“老板,兩瓶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