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那天兩人吃完燒烤就回家了,沈候把眉豆送回去後一摸口袋才想起戒指沒送出去。
“沒送就沒送呗,又不是見不到了。”
宋密秋和沈候坐在他家小區門口的早餐店裏,兩個男人穿得一個比一個正式,卻一人坐着一張紅色的塑膠凳子,右手明明拿着筷子,卻用左手抓着盤子裏的蔥油餅吃,一人面前還有一碗鹹豆漿,半根油條泡在裏面。
“這麽絕妙的時機很難再遇到诶。”沈候向他強調着。
“絕妙在哪裏?”宋密秋一皺眉頭,“誰在燒烤攤收到戒指會高興?”
他笑得低下頭:“眉豆才不在乎這個呢,你不懂她。”
宋密秋不說話,從桌角的小盒子裏拿出一只塑料勺,舀了一口豆漿。
“喂,我怎麽聽我媽說,你家裏給你介紹女朋友了?”
他嘆了口氣:“別提了,煩死了。”
沈候興奮地朝他靠過去:“誰啊?你去見了沒?”
“诶喲,你離我遠點兒,”宋密秋躲了躲,“別人看到還以為咱倆什麽關系呢。”
“別美了,你配不上我。”沈候玩笑道。
他又不說話了,夾起豆漿裏被泡軟了的油條放進嘴巴。
沈候咽下嘴裏的蔥油餅,催促他:“別不說呀,長什麽樣啊?你去見了沒?”
“還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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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什麽?說不定我認識呢,本市的美女我還是知道不少的。”
宋密秋笑:“真該給你這話錄下來發給眉豆,看她還會不會收你的戒指。”
他驕傲地偏了偏腦袋:“眉豆才不在乎這個呢,她不是那種小器的女人,你不懂她。”
“那你再說一遍,我發給她。”宋密秋作勢拿起手機要錄像。
沈候吃了癟,奪過他的手機扣在桌上。
太陽照到頭頂的時候,他們吃完了早飯,并肩往各自的汽車走去。
“要是眉豆以為你和她求婚怎麽辦?”
“什麽?”沈候低頭在回手機消息,看了宋密秋一眼,腦袋才慢慢開始思考他的話,“不會吧?送戒指就是求婚?”
宋密秋忍不住拍了一把他的後背:“那送什麽才叫求婚?”
他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笑起來:“诶,也不是不行。”
“什麽?”
沈候笑着,陽光照在他那張娃娃臉上:“求婚啊。”
宋密秋再也藏不住眼底的詫異:“你……”
“真的,求婚也不是不行,現在不求婚大不了也是談兩年戀愛之後再求婚,我和眉豆都談了這麽多年戀愛了,這兩年談不談重要嗎?”
他跟着沈候走到車邊:“你別自己想當然,眉豆不見得和你想得一樣。”
“我也沒說一定就是求婚,”沈候拉開車門,“如果她收到戒指覺得是求婚,那我就求婚;如果她覺得是表白,那我就表白。”
宋密秋笑了:“你真是做好了兩手準備。”
他擡了擡眉毛:“這總成吧?”
“怎麽就不提眉豆拒絕你的可能性呢?我聽說韓行買房了,沒準是為了眉豆呢?”
沈候很意外,本來要上車的動作停了下來,把車門關上,背靠着對宋密秋說:“就你們公司現在這個體量,他的年薪撐死六位數出頭,他買房?就算按揭,他哪來的錢出首付?”
“倒也不止是‘出頭’”宋密秋客觀地說,“人家可能有投資呢?”
“呵,”沈候搖了搖頭,轉身要上車,“宋總,審計一下你的市場總監吧。”
眉豆上禮拜就幫媽媽約了體檢,早上她陪媽媽過去,下午索性翹了班,待在家裏陪媽媽。
媽媽前段時間去昆明旅游了,在鬥南花市琳琅滿目的花卉中逛得流連忘返,買了很多薔薇花寄回家,找了兩個工人來家裏把薔薇花裝飾到院子的栅欄上。
客廳的電視正在播放五十一區解密節目,眉豆躺在沙發上,媽媽在院子裏指導工人幹活,眉豆瞥了一眼外面花花綠綠的栅欄,扁了扁嘴,薔薇有這麽多種顏色,媽媽偏偏選了最難看的深紫色。
“謝謝啊,辛苦了,再見。”
媽媽送走兩位工人,站在客廳通往後院的玻璃移門前雙手叉腰,心滿意足地點頭:“真漂亮啊,這錢花得值。”
眉豆聽了覺得滑稽,又不敢笑出聲,換了個姿勢看電視。
“一天到晚眼睛長在電視上了。”媽媽轉身看到眉豆就想唠叨她。
她也不惱,擡手招呼媽媽一起來看:“你來看嘛,五十一區诶,飛碟噢。”
“我才不要看。”
媽媽閑不住,拿過牆角的吸塵器,呼啦呼啦地在客廳走來走去,吵得眉豆聽不見電視的聲音,她只好按下暫停,在茶幾上拿了兩顆蘋果去廚房,削了皮切成牙狀放進盤子裏端出來。
“吃水果,媽媽。”
母女倆在午後的靜谧中分享一盤蘋果,媽媽憋了好幾天的話終于找到機會問出口:“我怎麽聽說,沈候回來是你去機場接的?”
“你又在哪裏聽來的?”眉豆聽到“沈候”二字就勾起了嘴角。
“他媽媽和我講的。”
“你和他媽媽什麽時候走得這麽近了?”
媽媽一邊搖頭一邊擺手:“我是不要和他媽媽一起的,是你金阿姨呀,她老公要和沈候爸爸做生意,搓麻将每次都叫他媽媽過來,我現在都不想去和你金阿姨搓了。”
眉豆聽了直笑:“那你還能和誰搓麻将?”
“喔唷,就是說沒有別人呀,只能去了嘛。”
“金阿姨住在哪裏啊?”眉豆回憶了一下,“濱江?”
媽媽點點頭。
“這麽遠你都要去?爸爸送你嗎?”
“那還有誰送我?”媽媽反問道,“難道指望你啊?”
眉豆立刻坐直了,為自己正名:“我送你啊,你下次要去你叫我。”
“你上班我難道還把你叫出來啊?”
“為了我的親媽,曠工我也在所不惜。”
眉豆演得誇張,媽媽笑着拍了她一下:“再給我亂來?”
她笑嘻嘻的:“真的呀。”
媽媽不滿地撇了撇嘴:“你又把話扯開去,沈候,沈候,你們到底怎麽樣呀?”
“沒有怎麽樣呀。”眉豆給自己找事情做,又是給媽媽倒茶,又是給自己倒茶,把茶壺倒空了又去廚房重新燒了一壺熱水。
待她拿着燒開的熱水出來,媽媽還咬着剛才的話頭不放:“那你怎麽去接他啦?”
“他叫我去接的,估計宋密秋沒工夫吧。”
“他叫你去你就去了啊?”媽媽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她,“你倒是好使喚的。”
“我那天剛好有空嘛。”
“你和他現在蠻好噢,我生日還把他叫來了。”
眉豆看媽媽一眼:“說的都是什麽和什麽呀,他自己要過來的,怎麽變成我叫他了?”
“噢,噢,”媽媽笑着應了兩聲,“是他主動噢。”
眉豆心一急,佯怒道:“诶呀,你現在講話我一句也聽不懂。”
“诶?”媽媽似是想起什麽,湊過去說,“韓老師怎麽樣了?”
“他最近不太平噢,”眉豆臉上露出一點擔憂,“高層鬥争,他還丢了一個他親自負責的好項目,李總走了,他很危險呢。”
“那會不會影響你啊?”
“總有一點的吧,”她擡起手,撐開五指,對着陽光欣賞自己閃閃發亮的美甲,“畢竟我是韓行帶起來的,他失了勢,總有人按耐不住要騎上來。”
“诶喲,你們單位真吓人,”媽媽喝茶,“還是去培訓班教書法好了。”
“不要不要不要,”她連聲否決,微微撅起嘴巴,“我不要教小孩,吵死人的,教半天也學不會。”
“對了,金阿姨的兒子要結婚了,她說結婚要用的喜字鬥方想讓你來寫。”
眉豆眉眼一彎:“這麽看得起我?”
“她紅紙都買好了,我那天看到,這麽厚一疊,”媽媽比劃着,“說是讓你多寫一點,以後你結婚也好用的。”
什麽都能扯到她身上,眉豆立刻扭過頭:“我還早嘞。”
“沈候呀。”
“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媽媽喜笑顏開:“我看你現在态度松快了,是不是?”
“聽不懂,”她無賴地左搖右晃着腦袋,“聽不懂。”
“你呀。”媽媽點了一下她的額頭。
眼看媽媽要沒完沒了起來,眉豆趕緊給她一句準話:“你別急嘛,我是你女兒我又不是豬,一公一母關一塊兒馬上就能生一窩豬崽子。”
媽媽笑了,還是點了一下她的額頭:“你呀。”
晚上眉豆回到家,本來在書房臨帖,王羲之的草書《十七帖》,刻本她買來好久都沒有開始寫,一開始是右手受傷,後來上班後又東奔西跑,今天偷得浮生半日閑,她鑽進書房才寫了一張紙就沒了耐性。《十七帖》沒有一般草書狂怪怒張之習,反而有中正平和的典雅之韻,她心不靜,寫得急,只是開頭的“十七”二字就看得她眉頭直皺。
既然沒有寫字的心思,眉豆也不逼自己,在書房那口頂天立地的書櫃前站着,也不是想看書,只是看着那些因為翻動而擠出皺折的書脊,靜靜地出神。
她并不想承認,但是她實實在在地在想沈候。
眉豆回身把寫字坐的椅子搬過來,站上去取下了書櫃最高處的一只紙箱子。
她穿着短袖短褲在地上盤腿而坐,把箱子裏的東西一件一件取出來,大學四年的課本,留校展示過的書法卷軸,她展開來看,寫的是懷素的《苦筍帖》,落款的地方除了她自己的名章,豎着順下去的地方還被有一顆沈候印的閑章,他親手刻了歪歪扭扭的四個字,印下朱紅的“天長地久”。
還有厚厚一摞她練《苦筍帖》的毛邊紙,眉豆翻着,越看越難看,其中一張還有老師拿紅筆批的二字評語:再練!她看着後頭那個力透紙背的感嘆號,露出淺笑。
紙箱的角落裏還有一個木頭盒子,打開來裏面是三支善琏湖筆,筆下壓着一張便簽紙,沈候龍飛鳳舞地寫了四個字上去,生日快樂。眉豆取出一支嶄新的狼毫,拿手心蹭着紮手的筆毛,想起當時的情景發笑。她寫字從來不用什麽好筆,學校門口書店十幾塊一支的她就寫得得心應手,他把這三只毛筆送給她之後就被眉豆丢進了宿舍的角落。
除了毛筆,紙箱裏還有很多沈候送她的東西,一只小雞黃的錢包,一對二十分的鑽石耳釘,還有一只木盒,她打開來看,裏面是一套白色的米通瓷杯碟,晶瑩剔透的麥穗花紋,對着燈光看愈發瑩淨。
眉豆把東西收起來,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
屋外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眉豆站起來,心裏覺得奇怪,這個時間誰會來敲門?透過貓眼一望,她放心打開門,看着屋外沈候像是剛下班的樣子,穿着襯衫西褲,西裝外套被他脫下來拎在手上,從頭到腳包得嚴嚴實實,好像和她是兩個季節似的,撲哧一笑:“你幹嘛,半夜三更不回家?”
他頭一歪,笑容有點疲憊:“這不是給你送芒果幹來了嘛。”
眉豆側身讓他進屋,從鞋櫃裏拿出一雙男士拖鞋:“嚯,你不如給我打十塊錢,我自己下樓買一包吃。”
沈候把手上的紙袋遞過去:“不是你點名要的紀念品嗎?”
她接過他手上輕飄飄的紙袋子,裏面還真是不多不少,只有一包芒果幹。
“你幹嘛呢?”他走到陽臺邊上的那盆巨大的天堂鳥旁邊,捏着植物肥厚的葉片。
眉豆拆開芒果幹:“練字。”
“诶?你還寫呢?”他驚喜地轉身,“我看看,在書房嗎?”
“嗯。”
她嘴上叼着一塊芒果幹,跟着沈候走進了書房,看到她剛剛攤了一地的物什,發出一聲驚叫:“不行,你等一下!”
但是沈候已經先她一步蹲下身,對着打開的卷軸端詳,看了半天後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寫的什麽啊?”
眉豆蹲下把卷軸收起來:“诶呀你什麽都不懂,不要亂看。”
他看見落款處的閑章,像是想起來了什麽,問道:“是我刻的那顆嗎?”
“不是。”
“給我看一下。”他搶過來,看着那春蚓秋蛇似的刻字,他笑了,“怎麽這麽難看,我當時就這麽印上去了?這幅在走廊展覽過嗎?”
“當然,我每一幅字都在學校展覽過。”
沈候為自己打圓場:“還好,其實寓意是好的嘛,天長地久。”
眉豆沒有說話,把她攤出來的東西一件一件收回紙箱裏。而沈候看着那一件一件物什覺得眼熟,在眉豆要合上蓋子的那刻,伸手擋過。
“都是我送你的禮物?”
“不是啊,”她搖頭,拿開他的手,“只是大學時候的東西。”
“你拿出來幹嘛?”
“我,”她抿了抿嘴,“找一本字帖。”
他反手抓過眉豆的手腕:“哪本?”
她沒有掙脫,任由他抓着合上了蓋子,然後胸有成竹地說:“《蘭亭集序》。”
沈候看着她笑了出來,手一點一點往下移,慢慢扣住了她的掌心。
眉豆依然沒有掙脫。
書房裏靜下來,淡淡的墨香在鼻尖萦繞。
“你是不是喜歡韓行?”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先問了這句。
眉豆一下甩開他的手,抱起紙箱子站起來:“神經病。”
沈候站起來,從她懷裏拿過紙箱,稍一墊腳就放進了書櫃最上面。
“謝謝,不早了,你走吧。”她靠在牆上,雙臂懷抱在胸前。
“不是的,眉豆,”沈候走到她前面,語無倫次地解釋剛才愚蠢到家的提問,“我……我總要确定一下,是不是?”
“什麽是不是?”眉豆後背已經貼緊了牆壁,又一點一點往後縮着腳,讓後跟也貼住了牆。
“你是不是喜歡我?”
話一出口,兩人都爆發出一陣大笑。
“我喜歡你大爺,”眉豆罵道,伸手把他往外推,“你走吧你走吧!”
他順勢把眉豆的一雙小臂抱在胸前,低下頭說:“我喜歡你,是我喜歡你。”
眉豆展顏道:“你的手好冰。”
沈候收回手,雙手捧着眉豆的雙手:“你的手也不熱。”
“可能空調開太冷了,我去弄高一點。”
她試圖往外走,卻被沈候牢牢攥住了雙手,他們四目相對,手腳冰冷的兩個人,臉卻一個比一個燙。
他上前一步,輕輕抱住眉豆,下巴搭在她的頭頂:“我真的喜歡你,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一直是這樣,不見到你也還好;一見到你,就想和你在一起。”
“沈候……”
“你要是敢拒絕我你就完了。”他收了收手臂,抱她更緊了些。
“我不敢。”眉豆笑出來。
他放下心,松開眉豆,問道:“那你喜歡我嗎?”
眉豆看他一眼,赧然低下頭,含糊道:“可能有一點。”
“诶喲,”他徹底放了心,抱怨起來,“你瞧你什麽口氣,有那麽為難嗎?”
她笑起來,眼眶有點濕濕的:“怎麽還是你?”
眉豆的話沒有前因後果,他卻聽得懂。沈候抵着她的額頭,輕聲說:“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