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且冷清風雖然吃得快,但并不狼狽,看起來也不是長期餓肚子的模樣。
更別提他騎回來的那匹棗紅駿馬,一看便知血統純正,吃食金貴,不論是買下還是養育,耗費的銀子絕不會少。說明冷雨還是會給他零花錢的。
知道男二沒受委屈,段枕歌便寬了心,督促他多吃點。
常言說秀色可餐,看冷清風吃的認真,段枕歌都感覺自己能多炫倆燒賣。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太着急了,對方耳尖逐漸染了一層薄紅,看着怪純情的。似乎察覺到不妥,冷清風低了低頭,用黑發掩住那抹嫩紅。
但很快,那點顏色又移到臉上去了,好似害羞一般。臉紅的樣子在段枕歌眼裏可愛得很。
男二當然是不會害羞的。
或許……是因為日頭正好吧。
有婢女在一旁打着蒲扇,清風徐來,伴着屋外蟬鳴,平添幾分歲月靜好。
兩人沉默着,只有筷子輕微磕碰的聲音。
段枕歌糾結許久,待消暑的酸梅湯端上來後,他把碗遞至冷清風面前,斟酌着問:“……這幾年,你過得如何?”
他本不想問,或者說,不太敢問。
當年他已做好最壞的打算,覺得兩人再見面恐怕就是刀劍相向。所以對冷清風的事情并不敢過度打探,生怕自己一片真心換來的卻是對方的厭惡。
可他總歸是在乎的。
他想知道冷清風這幾年有沒有受委屈,有沒有被欺負,有沒有經常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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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不清楚自己有沒有資格再關心對方。
冷清風似是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執勺的手停了半刻,才垂下眸子,長長的睫毛掩住眸中神色道:“極好。冷雨大人常說主人待屬下極好,從不短屬下吃穿。”
段枕歌聽出他在避左右而言他:“我問的是你,說我做什麽。”
冷清風放下勺子,謹慎的說:“屬下……三年來一直在努力練劍,偶爾打理主人離開澤州時留下的東西。其餘事情,不太清楚。”
他怕說多錯多,暴露了自己內心的想法。
段枕歌為了讓他發展興趣愛好,離開澤州前買了一堆新奇玩意,讓冷清風看着玩。但他沒什麽心思玩東西,時間全用來思念段枕歌和學劍了。
說多了,以主人的敏銳程度,肯定會發現端倪的。
“我不是在試探你……”段枕歌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再說下去了。
他知道,冷清風已經長大,思考問題定然比三年前更加周全。在冷清風心裏,他和對方還沒有熟到無話不談、分享生活的那種程度,貿然探聽他過去之事,只會讓他心生警惕。
确實是回不去了。
見他雙手又換了新的繃帶,段枕歌內心嘆了口氣,只道:“先喝梅子湯吧,喝完了便回宮去,讓禦醫看過你傷勢。等你什麽時候休息好了,我再給你安排事情。”
聽他這般說,冷清風疑惑放下碗,問:“主人不需屬下看布防圖安排嗎?”
段枕歌:……
冷清風:……
段枕歌清晰的看到,冷清風瞳孔有一瞬間顫抖,他自知失言,忙起身跪地道:“屬下、屬下并非有意偷聽……”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說多錯多,這不就來了。
他昨晚并不在段枕歌身邊,卻知道對方給他安排了任務,旁人一聽便覺得他是在有意刺探主人隐私。
正如段枕歌所言,他們并沒有熟到這種程度。
段枕歌倒不在意他聽見了,只驚訝于他居然還能做到這種事情:“書房離你所在的偏房少說也隔了半百米,中間還有牆瓦雕欄,你竟能聽到我們在談論什麽?”
冷清風擡頭怯怯看他一眼,像闖了禍的大狗狗,“是。”
好似這件事并不是他努力去聽的,而是實在不小心聽到的。
“這倒是厲害。”段枕歌一句話淡淡揭過,随後話鋒一轉:“只是以後若要求你休息,你乖乖休息就是,不必這般緊繃。”
笑話,三年來他哪天不是頂着掉腦袋的風險睡覺的,冷清風習慣就好,也不差他守不守這一晚。
冷清風想到那些以段枕歌為目标的殺手,心裏不安全感飙升,但他不敢表示出來,只點頭道:“是,屬下記住了。”
段枕歌點點桌面,“起來繼續吃吧,吃飽了再說。”
冷清風見他并未生氣,複又坐好,埋着頭把酸梅湯迅速幹光了。
等他将桌面上的食物全部掃蕩完畢,段枕歌滿意看到他頭頂的人物狀态少了個饑餓後,領着他去書房看那張布防圖。
冷清風已經知道他訴求,故從禦影的角度提了幾點建議,讓林向遠直呼內行,欣然采納。
眼見完成目标,段枕歌也不久留,待到了時辰,帝宮大門已開,便帶着冷清風穿過宮門,回了鳳栖宮。
冷清風端正坐在馬車內,從風掀起的車簾縫隙中窺得帝宮一草一木。
三年前出宮的那天,他怎麽都沒想到自己竟會離開如此之久。如今再見,頗有幾分悵然。
不過他沒表現出來,所以在段枕歌眼中,他始終面無表情,好似沒什麽情緒波動。
段枕歌不知道說什麽哄他開心,也因為有了早上的前車之鑒不好同他搭話,只能一路沉默着,到了鳳栖宮宮門後,揣着手領着他去了自己寝殿旁邊的偏房。
王禦醫已經提前接到傳令,早早便在屋內等着了。
見段枕歌領着人來,他忙見禮:“參見三殿下。”
“王大人免禮。”段枕歌點點頭,率先指了椅子,讓冷清風坐下,“還請王大人幫我這禦影看看。”
好在雖然這次再見面,冷清風總是興致不高的模樣。但他比三年前聽話多了,段枕歌下令他便執行,也不說什麽尊卑有別了,坐下的動作毫不拖泥帶水。
段枕歌走至他身後,将手搭到他肩膀上。
他感受到手下的軀體僵硬一瞬,但很快便放松下來。
兩人的暗流湧動在外人眼中并無可查,王禦醫進門第一眼便認出冷清風身上的禦影黑衣,忙道不敢,也迅速坐至冷清風面前,先給他把脈。
聽完脈象後,他友善詢問:“禦影大人脈象平穩,應該并無內傷。若禦影大人不介意,可否給下官看看雙手情況?”
冷清風沉默的看着自己的手,又悄悄瞥了眼站在自己身邊的段枕歌。
如果可以,他不想讓主人看自己的傷疤。
之前賜印的時候,主人肯定是因為看到他背後傷疤心軟了,所以下手輕巧,只印了小小一點痕跡。一開始他還能摸到疤痕的存在,可随着時間推移,那“段枕歌印”四個字便随着背後的鞭痕一起消失了。
在它們消失後的那半年,他還會無意識的撫摸自己後腰,試圖反複用那印記告訴自己主人沒有抛棄自己。
但那痕跡消失了,就如段枕歌突然消失在他生命中。
随後,他度過了一段慌亂又沖動的時期。如果不是冷雨攔着,他恐怕會不管不顧沖回皇城,只為問清楚段枕歌是不是本就不想要自己了。
等冷靜下來後,他便再也不敢碰那塊皮膚了,好似不碰到那裏,他就能自欺欺人的認為那四個字還在,他仍是無可辯駁的三皇子禦影。
可是在來的路上,他又沒法控制自己去想:萬一主人已經有另一個禦影了該怎麽辦?
說不定主人只是給自己一個借口,讓他主動離開。他若是現在回去,是不是反而會惹怒主人?
可很快他便釋然了。
一個皇子只會有一個禦影,正如一個禦影只會有一個主人。如果主人真的不要他了,他也會繼續保護主人的。只是他無印無冊,名不正言不順……沒法再出現在主人面前了。
但他昨天問過碧雲,主人從來沒有找過別的禦影,說明他還是有機會的。只要得一份功勞,他定然能重新得主人賜印,重新擁有主人得印記。
萬一這雙手再吓到主人,可怎麽辦……
見他猶豫,段枕歌和王禦醫都沒有催促,只靜靜盯着他。
知道主人沒有離開的意思,冷清風明白今日他非看不可,于是他抿了抿唇,擡手拆開雙手的布條。
随着布條慢慢落下,他的雙手也逐漸出現在兩人眼前。
讓兩人都沒想到,冷清風原本修長漂亮,骨節分明的雙手,如今已遍布疤痕,虎口處更是有反複撕裂的痕跡。指骨有幾處已經出現扭曲,另外幾處甚至像折斷了。
除這些明顯的手骨變形外,他指尖內外側更有許多破皮磨損之處,不斷滲出血跡。有的齊整指甲甚至在某處撕裂開來,周圍的血肉泛着紫,愈合的地方留下醜陋的白色增生痕跡。
冷清風自然知道這模樣會讓人倒吸一口涼氣,他不自在的将手往自己懷裏藏了藏,似是不想讓段枕歌看到。
見到這番場景,段枕歌面容扭曲了一瞬。
他失聲片刻,才壓着憤怒聲音問:“被誰弄的?”
冷雨是怎麽照顧人的?不會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虐待兒童吧!
若不是怕吓到冷清風,他剛才就直接破口大罵了。
冷清風小心翼翼看他一眼,小聲答:“屬下練劍時不慎傷了,與他人無關。”
王禦醫也看得出來,這些傷勢并不是外部折磨導致,而是使用者自身一次次超過肢體限度的逼迫雙手,在使用超越自身極限的力量時造成了反噬。
纏繞繃帶,是為了給予手指更多的力量支撐,輔助肌肉完成動作。不然他指骨恐怕傷勢更重,歪曲和斷裂情況恐怕不容輕視。
但這些外部補償力同樣在縱容他繼續以超過極限的力道使用雙手,令其傷上加傷。
“應該是禦影大人尚年幼,內功武學修煉速度太快,但身體機能跟不上,才造成這般損傷。若将修習武學的速度放緩,便不會有這等顧慮。”王禦醫面色凝重的接過他手點評。
段枕歌放在冷清風肩膀上的手下意識握緊了,他問:“可能醫治?将來會否有影響?”
王禦醫掏出銀針試了幾個穴位,看了看冷清風的反應後,面容稍微放松了些:“現在醫治倒是不晚。若放任下去,只怕染上骨病,陰雨冰雪天氣會疼痛難忍。”
他謹慎看了冷清風一眼,沒敢把“将來可能再也握不了劍”說出來。
這可是禦影,禦影的武功有多重要,誰不知道?用不了武器的禦影,只能等着被主人遺棄。
王禦醫想,既然這禦影傷成這樣才來治療,說明定然是段枕歌默許的。如此逼迫着禦影訓練,想來三殿下定然很在意禦影的武功而非禦影本身。
倒是可憐這些忠心耿耿的禦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