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冷清風好奇走至他身側,“主人何意?”
段枕歌笑着指向書上一句話,讀道:“‘吾與吾弟,一母同胞,午未二時之分,伯仲兩楷之侶。’”
這一句話,明顯是在用典描述同卵雙胞胎。
太祖與他的哥哥,本來就是樣貌相同的兩個人。壁畫上所畫的,就是他們二人,面容自然一樣。
冷清風反而沒有看錯!
聽到此處,冷清風也異常驚訝,“一胎二子,太祖皇帝與初代禦影宮宮主,竟是這般密不可分的兄弟。”
“因為段其金不被史書記載,無人知曉他們二者關系,所以即使看到壁畫,也難以明白其中意圖。”段枕歌笑,“這便是太祖的惱人之處。”
但也是整個機關當中最精巧絕倫的所在。
若是知道了這個信息,那三幅壁畫所表達的內容也就呼之欲出了。但這條線索的隐藏,便讓整件事情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書的後面寫的便是段其金幼時遭遇,和太祖本紀以及青金石上記載一樣,當時段家居住在雲和的黃山山腳下小村莊,因為連年旱災,段家三代人只能出走山村謀求生路。
段其金和段其玉兩兄弟是家中年輕男丁,自然肩負起打獵的任務。為救滾下山崖的弟弟,身為哥哥的段其金不慎磕到腦袋,雙目失明。
他們的舅舅是個苛刻至極的人,若知道段其金成了這副模樣,定然會選擇丢下他。段其玉想到這一點後,便沒有急着回去,而是扶着哥哥一同上山打獵,試圖用獵物隐瞞兩人傷勢。
兩人打獵途中遇到了不少危險,誰知柳暗花明,竟找到了一處湖泊,在湖泊旁蟄伏,在段其玉的指導下,段其金憑借自己過人的箭術成功獵到了鹿。
兄弟二人就将這番遭遇改成了禁地中的第一關。
“所以,第一關那等奇怪的毒,是為了重現當年他們二人的經歷。”冷清風恍然大悟。
段枕歌點了點頭,繼續向下讀。
後來段其金的傷勢還是被發現了,他們舅舅果然提出要丢掉段其金。段其玉絕不允許,甚至以死相逼,只為從舅舅手中救下哥哥。
對于段其金來說,那段深陷黑暗又被針鋒相對的日子令人絕望。段其玉愈發沉默,深感言語無力,只能盡力幫哥哥分擔打獵與洗衣的職責。
弓箭磨破了執筆的手,陷阱紮穿笨拙的腿,他這才心疼哥哥當年為了自己上學而付出的艱辛。
段其金何嘗不明白段其玉的苦心和付出,即使失明,他也不敢氣餒。
在黑暗與靜谧之中,他們只剩彼此。
雖然這段日子不過短短一年,但占據了兩兄弟心中非常重的分量。在經歷過這等難關之後,他們二人已比任何兄弟都要互相信任。
這,就是禁地之中第二關的來由。
後面的第三關便更為直接了,因為第三關要求他們所作出的選擇,正是兄弟二人曾經經歷過的選擇——
流月比鄉間繁華不少,他們一路逃難,已沒有錢財了。
段其玉和段其金,必須被賣掉一個。
作為哥哥,段其金站了出來。
段枕歌讀到這裏,突然頓了一下。
“主人?”冷清風疑惑。
段枕歌搖了搖頭。
劄記寫到此處,便換了一種有些歪歪扭扭,但一筆一劃都十分認真的初學者字跡。看得出來記錄者發生了變更,後文都是以這類字跡接着寫的。
“吾雖習字不精,然至不惑,回望餘生,自覺苦悶,不願煩擾幼弟。望後人見之莫笑。”
很明顯,段其金知道自己的身世凄怆,不想讓太祖繼續代筆徒增煩惱,故決定自己接着寫這本劄記。
他的用詞比太祖好懂許多,沒什麽文法修飾,情節也非常直接:買下他的雇主十分好心,帶着他去醫館用針灸的方式治好了眼疾。于是他加倍努力幹活,希望能回報雇主,也能早日攢錢贖身,見到弟弟。
可惜天不随人願,時代動蕩,雇主一家被仇人殺害,他只能轉手賣給別家,兄弟倆便失去了聯系。
即使如此,他也時常想念弟弟,挂心對方安危。
他就這樣去過太監、權臣、賭坊、青樓等等任何地方做粗實雜役。他見過風花雪月,也見過一地狼藉。直到他服侍得雇主被抄家,他也落為奴籍發配邊疆。
他用的文字雖然平實,但冷清風聽得非常認真,站在一旁久久不動,好似已經跟随記載者走過那些無盡的風霜雨雪,又在最黑暗的時刻落入地獄。
段枕歌不得不稍作停頓,才繼續往下。
之後段其金寫他在邊疆如何辛苦,輾轉流離,好幾次都差點在危難中死去。但為了能再次見到弟弟,他咬牙忍下,習得一身本領,十年後随軍隊輾轉回了流月,兄弟二人得以重聚。
段枕歌笑了一下,“段其金說,那八角鐵錘砸在他身上,他都不會動一動眉頭。可時隔多年再見太祖,他反倒泣聲如嬰孩。”
且他寫:“雖受部将恥笑,吾不覺羞窘。”
兄弟二人的情誼,在此刻體現得淋漓盡致。
至于大衍開國的故事,段其金反倒寫的很少,或許是因為他根本就不清楚自家弟弟究竟厲害到什麽程度,能夠僅憑運籌帷幄就将一國收入囊中。也或許因為他根本不關心大衍的運勢,因為他一身的本領,都只是為了護好太祖。
“吾領戰,聽命他山,十戰九勝,大衍遂成。”
簡簡單單一句話,寫完了兄弟二人五年戎馬。
後面的,便是寫兄弟二人如何協商建立禦影宮,如何确定禦影宮的位置以及種種規定。
他們共同決定了每一位禦影一生的宿命,“段家子嗣,及冠及笄,可得一年歲相當之禦影。禦影武藝高強,天賦卓絕,與普通影衛如雲泥。二人一體同心,共擔榮辱,似吾與幼弟。”
“宮主人選,不可為皇,不可交由外人,不可世襲,不可票決。吾弟集畢生心血,設禦影宮禁地,造無數機關,通過者,可為宮主。”
“吾與太祖已至不惑,親身實踐,改進三載,終得圓滿。”
“最後一關,有所轉阖,相較吾與吾弟天各一方,已平諸多缺憾。望段家世代,得禦影宮守望。望段家世代,生來便有一人與其相伴而行。此為吾等唯一能留與後世之物。”
“見此紀者,必有禦影相伴,汝等身負吾與太祖之風,定為聰慧良善之人。”
“令善者執刀割血肉,乃大衍之撼。然吾等親見執刀者殘暴之下場,寧舍汝一人以全大衍盛世。吾死而無憾,入地獄不敢回頭。”
“——段其金,禦影宮一代宮主,于承元十年。”
承元十年,也是太祖病逝的那一年。
紀事到此便是最後一頁。段枕歌翻了翻書,又看了看桌面,打開放在書旁邊的箱子,發現箱子內是一對印鑒,一刻“段其金”,一刻段其玉”。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段枕歌放下那本紀事,道:“太祖從沒有留下自己的紀事,只有史官所寫的只言片語。沒想到段其金卻有這樣的殊榮,這本本子,就是用來記載禦影宮宮主的生平的。”
雖然兩人身份乃一主一仆,但太祖從不認為他與哥哥有任何區別。所以他與哥哥合葬此處,将身後風光都給了身為禦影宮宮主的段其金。
後面來到這裏的人,在看完這些後,自然也會明白怎麽做。
段枕歌走向第二座雕像,拿起桌上的本子,發現這第二個雕像所雕刻的,居然就是太祖的孫子,大衍第三代皇室的嫡子之一。
“祖父常常教誨我等兄友弟恭,禮賢下士。吾與吾禦影經歷良多,已情同手足,吾不如吾兄,難當皇室重任,故來此地一探。見前人之言,感念甚重。此生執玉印護大衍王室,雖艱辛,然不悔。”
他是二子,雖然也常常奉命出外赈災護國,但沒有任何羨慕自己做牛做馬上朝的皇兄的意思,也明白皇兄比他更能做個好皇帝。
與此同時,他與禦影在共度多次艱難險阻後,彼此交心,兩人都愛闖蕩江湖,行走天下,在游歷山川的途中成了極好的朋友。
等不當宮主後,兩人甚至去了北境和南地旅游,成功為大衍帶回了許多特産和建立邦交的可能。
此人做宮主的時間不多,一共只有幾年。他“自認為”自己并沒有做出什麽豐功偉績,但冷清風聽到他的記載倒是十分震驚。
“此人提到的心法招式與武學套路,皆是屬下曾經修習的。連武器制式,都與屬下所學一致。”
禦影宮培養的禦影,放在江湖也絕對排得上一流高手。他們所用的功法不說世間絕頂,但起碼算萬裏挑一。
此人找的的功法福澤千秋萬代,這等功績絕不能算平庸了。
“不惑後回首,方覺太祖大慧,後人難及。”
“——段山殷,禦影宮四代宮主,于祿道八年。”
這同樣是一個不見于史書的名字,段枕歌根據他所留的年號算了算,“祿道八年,已是承元十年的四十八年後了。”
在他的印象之中,這個時間段的皇帝,确實是創了大衍盛世的明君。想來段山殷也能安息了。
到了第三個石像,段枕歌發現,此人已是據祿道八年一百五十多年的交圓初年人了。
這個人不似段山殷,其身世并不平順。
此人在劄記中寫道:“吾乃本朝靜美人之子,自幼不受父兄所重。幸得姜梓,此生無憾。”
第三個石像主人明顯并不怎麽注重皇室禮節,或許是因為出身原因,講話直接又不避諱,本子上滿滿的全是皇室密辛。
作為不受待見的皇子,他領略了許多惡意,見識了不少殘酷。
姜梓就是他的禦影,可以說,在姜梓出現後,他的生活才有了光。
姜梓會在他被欺負時挺身而出,也會幫他照顧靜嫔,更會用自己的武功為他争取他應得的權力。
如果不是姜梓被人暗算,身受重傷,他也不可能冒險來闖危險重重的禦影宮禁地,只為動用禦影宮為姜梓謀一條生路。
他本打算在第三關與姜梓一同等死的,誰知意外過了關,得到了玉印。
“吾此生無子,姜梓亦不願娶妻。合葬之制,正合吾所願。”
“——段修,禦影宮六十代宮主,于華合二年”
可以說,段修并不是個仁慈的禦影宮宮主,但他對禦影宮和各皇子的人身安全非常重視。也正是他開創了禦影大比以及允許禦影擇主的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