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陸銜星背起越悠往前走。
深夜的街道,少許落葉飛舞在空中,他背着她,踩在枯枝上。
兩個人就那麽無言地走着,只剩下葉子發出沙沙的聲音。
陸銜星跟鋸了嘴的葫蘆一樣,就是不說話。
越悠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氣了,把手放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陸銜星?在線嗎?”
“呵,認出來了?”陸銜星不鹹不淡地問她。
越悠一個“哼”字,聲調像跳水,想狡辯最終還是選擇了閉嘴。
“越悠。”
陸銜星說話很低沉,帶着胸腔共鳴,沿着一層層的骨肉傳到越悠耳中。
“嗯?”她特地用鼻子發聲,學他說話。
“還有哪些跟你不熟的人,這樣子背過你?”
大約是腳下有一塊擋路的石子,陸銜星一腳把它踢到綠化帶裏面。
“有啊!”越悠晃着腦袋回答。
“誰?”他一邊踢一邊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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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恒啊。”越悠在他背上悠哉游哉。
“我除了跟他一個姓,別的都不太熟。”
陸銜星不踢石子了,繼續往前。
“越恒不算,跟你一個姓的都不算,”他狀似無意地追問,“還有嗎?”
越悠在他身後把嘴巴嘟得老高,不耐煩地用袖子捂住他的嘴。
“陸銜星,你變了。”
“?”
“你以前都沒那麽啰嗦的。”
他又停了下來,似乎在調整呼吸,而後緩緩呼出一口氣。
“算了。”
“不能算了,你以前才沒那麽兇。”
越悠說得铿锵有力,把自己說服了,用力地點點頭。
“是嗎,展開說說。”
越悠用漿糊一樣的腦子回憶着。
“很多呢,不知道從哪裏說起。”
“那你這是冤枉我啊越悠悠。”
說是這麽說,陸銜星聲音裏還是帶着笑。
也許是這個稱呼引起了越悠的回憶,她想起了他們在最開始相識的事情。
“你以前不會罵我脾氣真差。”
越悠從前是個任性的小姑娘。
大二那年期中考,她備考,在社團教室一邊摔粉筆,一邊背單詞。
摔一根“啪”一下,她就背一個。
等到粉筆全都摔壞了,單詞就背好了。
但是摔粉筆很浪費,鐘憶給她拿了一大把顏料,讓她在牆上甩。
美術社團是鐘憶的地盤,她剛好缺一個創造靈感,就讓越悠往牆紙上随便甩,考完試揭下來給她用就行了。
越悠一邊“唰”地甩顏料,一邊拼單詞,陸銜星路過,打開門就被染了一身。
一件襯衫一萬八,沒等陸銜星讓她賠,她直接問他想不想襯衫增值變成兩萬八。
然後她給襯衫上面簽了自己的名字,說自己的名字值一萬塊。
就這樣,陸銜星也沒說她脾氣不好。
等到期末考試,陸銜星帶她去打羽毛球。
越悠就站着等喂球,陸銜星打過來一個,球觸到她手上的拍子“咚”一下,她就記一個單詞。
于是陸銜星左手拿着球拍撿球,右手把球打過網,忙得不亦樂乎;
越悠就站在原地,左手拿手機,右手舉球拍,頭都不用擡。
有時候節奏不對,或者陸銜星沒打到她手邊,她就會生氣,說單詞背不下去了都怪你。
就這樣,陸銜星也沒說她脾氣不好。
可是現在呢,她解鎖手機花了十幾秒,陸銜星就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說她。
陸銜星大概是感受到越悠低落的情緒,他像哄小孩一樣,将背上的人颠一颠,側頭對她說:
“我道歉。”
“還有別的呢,”越悠的聲音越發委屈,“你說我技術差。”
可是有你在,我都不需要會撿球。
“那我後來都練了啊。”
“你還說我會罵人,”她帶着哭腔控訴,“挂科了你替我去補考這種也能算罵嗎?”
陸銜星聳着肩笑出了聲。
越悠看着他的後腦勺,心裏有些抽痛。
能說給你聽的已經釋然了。
還有些問不出口的話呢。
為什麽受傷了。
為什麽受傷了不告訴我。
為什麽要趕我走。
她看着陸銜星的耳朵,手指微動,然後攀上了那紅彤彤的耳廓。
像小朋友抓住游樂場的旋轉木馬一樣,她輕輕捏住了他的耳朵。
“陸銜星,我們能不能像以前那樣相處。”
生怕他會誤會,越悠急急忙忙補充:“就是剛認識那會兒,不是之後的……”
說着說着聲音低下去了。
像是過了半個小時,又也許只是過了兩分鐘,陸銜星才接上越悠的話。
“好。”略帶哽咽的聲音從喉嚨深處發出。
半晌,越悠才點頭,然後不經意地問他。
“陸銜星,你在美國開心嗎?”
他頓了頓才回答:“不開心。”
“那你現在有變強嗎?”
“嗯?”
“我說你現在體力有變強嗎?”
陸銜星猝不及防地聽到這句,連忙糾正她。
“你說體能嗎?”
越悠迷迷糊糊地應他。
他貌似在猶豫,最終還是只發出了一個“嗯。”
入夜後,風開始變得刺骨,穿透了衣服直刮在皮膚上。
越悠又緊了緊衣服,擡手理着發絲,順便盯着陸銜星頭上幾根倔強的頭發。
她突然開口:
“陸銜星,你冷不冷?”
“嗯?”
“你冷不冷啊?”她伸手去捉在風中搖曳的那幾根。
“不冷。”
“不嘛,你冷。”
她無視運動員的強健體魄,硬是幫他作主。
“你祖宗覺得你冷。”
說完自己又樂出聲。
“?”
見越悠笑得停不下來,他只好配合地回答:
“嗯,我冷,那怎麽辦?”
越悠聽到了滿意的回複,她搖搖晃晃地直起身子,把搭在身上的外套袖子整理好。
然後她重新趴回陸銜星背上。
只是這次,她趴得更靠近他臉側。
她把袖子展開,繞到他脖子前面,就着喉結輕輕地打了個結。
把兩個人都圈在一起。
越悠在臉側緊挨着他,他感覺脖子上似乎有一大塊的皮膚要被燙熟了。
他以為自己已經很熱了,誰知道越悠像個小太陽一樣,貼在哪兒,那兒就開始發燙。
她一動,他的整片皮膚像過電一樣,傳到四肢百骸。
手腳開始發軟,他的呼吸變得急促。
心越跳越快,跳得比他打完整場BO5之後再做三組無氧訓練還快。
頸側的呼吸還在,越悠分明像個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在他耳邊軟軟地問。
“現在好一點了嗎?”
她的脖頸和他的交疊着,那一瞬間他腦子裏面剩下“鴛鴦”兩個字在不斷盤旋。
他只能停下來了。
見陸銜星停住腳步,她以為是周圍有什麽風景,環顧一周無事發生。
“陸銜星。”
“嗯?”他機械地回答。
越悠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有些不悅。
“陸銜星,我很重嗎?”
“……”他還在冷靜,壓着聲音回她,“不重。”
“亂講,我每天都有鍛煉,肌肉含量杠杠的,怎麽可能不重。”
“沒我重就是不重。”
“哦……”
越悠好像醉得更厲害了,開始胡言亂語:
“陸銜星,你擡頭看看,今天的星星是不是很亮。”
陸銜星擡起頭。
全都是雲,有個鬼的星星。
“嗯,亮。”
“陸銜星,你也是星星嗎?”
她問出了一個充滿童真的問題,陸銜星無聲地笑了笑。
“嗯,我可以是。”
越悠把他的脖子又摟緊了一點,她趴在他耳邊,呼着熱氣。
“那我想對着星星許個願。”
“可以嗎?”
陸銜星已經不記得這是今晚第幾次嘆氣了。
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要命的人。
“你說吧。”
越悠的手游走到下巴,用力地描摹他的骨骼。
“我想許一個願望,就是你一定要拿很多冠軍。”
她一字一句地将所有能想到的比賽全說出來了。
世錦賽、湯杯、蘇迪曼杯、全英賽、亞運、奧運。
“這些比賽冠軍,你都要拿哦。”
陸銜星無奈地回她:
“越悠,你給的KPI比教練還多。”
“我不管嘛,下個月亞運會,你要拿冠軍。”
“為什麽?”
“我讨厭韓國那個男單1號,你要贏他。”她鼓着兩腮,氣呼呼的。
“嗯。”
“你發誓。”越悠開始耍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他答應。
“……我發誓。”陸銜星騰不出手來,越悠用拳頭卷成麥克風遞到他嘴邊。
陸銜星很配合:“贏了權泰彬。”
越悠滿意了,她收回在作亂的手,安靜地趴着。
她想,沒關系。
就算沒有她在也沒關系。
只要他能贏就可以了。
越悠悄悄地把掉下來的眼淚擦掉。
陸銜星的背寬闊結實,就像他的人一樣,沉默而強大。
她自顧自地放飛思緒,等酒勁和哭勁兒都過了之後,開始感覺眼皮子開始變得沉重。
“陸銜星,我還沒在現場看過你拿冠軍。”
她打了個哈欠,緩慢地眨眼。
“你現在變強了。”
“嗯。”
“體力也變好了。”她的聲音逐漸減小。
“嗯。”
“很不錯,我很喜歡。”
她嘟囔着,剩下那句“看起來就是可以拿到大滿貫的人”在嘴裏含糊不清。
過了很久很久,陸銜星才開口。
“越悠。”
越悠咂咂嘴,腦袋象征性地挪了下位置。
“睡着了嗎。”
只有平靜的呼吸聲回應他。
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又沉默了一會兒,他才啞着嗓子說。
“那,要不要跟我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