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傅绫回眸,就見那少年一身黑衣,腰間懸着一柄長劍,生得濃眉大眼,十分高大,他掌心攤開,赫然是她的荷包。

“咦!”傅绫摸了摸腰間,方驚覺荷包不見了。

少年道:“方才有個小偷給偷了去,我給姑娘搶了回來。”

“多謝公子,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我姓駱。”

傅绫笑道:“有勞駱公子了。”說着接過荷包。

那姓駱的少年微微颔首,撥開人群離去。

這番小插曲傅绫并未放在心上。

翌日與陸蘊儀約在宴春樓品嘗他家的時鮮菜肴,見她面露不忿,問起緣由,聽她提及一個少年人,濃眉大眼,有點木楞,武功卻頗為高強。

傅绫奇道:“好端端的,你又跟人家打起來啦?”

陸蘊儀柳眉倒豎:“說到這兒我就來氣!明明是他自己走路不長眼,撞壞了我剛買的孫大聖糖人兒,我叫他賠,他反說是我先踩到了他的腳。”

“那你踩到他了嗎?”

陸蘊儀鼓了鼓腮,聲音低了下去:“那、我也不是故意的呀,街上人那麽多,擠到踩到也是常有的,但他也不能撞我的糖人兒呀,我一氣之下便跟他動了手,自己卻打不過他,反倒吃了一頓虧。”

傅绫抿唇笑,“所以還是陸大小姐你有錯在先,人家駱公子是不小心撞壞你的東西。”

“駱公子?绫兒你認識他?”

傅绫便将他從小偷手中奪回自己的荷包一事說了,陸蘊儀聽罷,嘀咕道:“沒想到他倒是個俠義之人。”

“人家也不是有意的,反倒是你性子太急了些,就為了個糖人兒便與人動手,好在駱公子沒跟你計較,若是遇上脾性壞的,你豈不是要吃大虧?”

陸蘊儀嘆了口氣,托腮道:“總而言之,都是我爹不讓我出去闖蕩歷練,要是我能去江湖上見見世面,武功會大有長進不說,也會比現在整日悶在家裏快活。”

“你哪裏悶在家裏了?不是常常跑出來吃喝玩樂?”

這個自幼長大的好友是什麽性子,傅绫一清二楚,貪玩愛玩,除了潔身自好,和尋常纨绔子弟沒有什麽分別。

陸家父母常常感嘆,這女兒幸虧沒托生成小子,不然他們陸家怕是要整日雞犬不寧。

“到底還是不一樣,我想做個俠女,劫富濟貧,鋤強扶弱。”陸蘊儀酒量奇差,只吃了幾杯酒,便桃花上臉來,念叨起自己的理想抱負,“……只是我爹他一直說,女子要溫婉賢惠、三從四德,不要整日裏舞刀弄槍,要不然以後會嫁不出去。”

她醉眼乜斜,笑嘻嘻道:“绫兒,我如果嫁不出去,就與你成親好不好?”

傅绫忍不住笑:“好,到時候我給你做相公。”

見外面起了風,似乎要落雨,她便結了賬,攙扶着陸蘊儀下樓上了馬車。

在回陸府的路上,陸蘊儀酒力發作,倚在她身上睡了去。

甫到陸府門口,便有下人前來迎接,傅绫将陸蘊儀交到丫鬟婆子手上,正欲轉身離開,卻在不遠處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身材高大,一身黑衣,正是昨夜那姓駱的少年。

她走上前去,“駱公子,你怎麽在這兒?”

那少年似是沒想到會再見到她,愣了一下,道:“我來投奔一位故人。”

傅绫見他目露躊躇,眼角餘光時不時地瞥向陸府,她微微詫異:“你的故人莫不是在陸府?”

少年點了點頭,“我舅父他在陸府做管家,我娘叫我來投奔他。”

“那還真是巧了,我與陸府的人熟識,你跟我來吧。”

傅绫引那少年進了門,打發小厮叫來管家,見那管家果然與少年認識,便未多留,打道回家。

天氣漸暖,花香襲人,傅绫一進院子,便看到外婆與姨婆兩人,正在庭院中倚在藤椅上賞月,旁邊放着些水果、點心,養得圓肥可愛的貍花貓小虎,正懶洋洋地趴在外婆膝上,直呼嚕個不停。

她笑着走近,伸手撫上小虎的腦袋,摩挲數下,聽它呼嚕得更響,小腦袋擡起來蹭着她掌心,依戀勁兒十足。

丫鬟送來一張藤椅,傅绫躺下與外婆說着話,“小虎這兩日似乎有些躁動。”

外婆笑道:“春天了,貓兒發情也是常有的。”

姨婆道:“去年這會兒小虎也是如此,夜夜叫個不停,胡亂撒尿,後來沒多久,咱們後院園子裏便多了幾只小貓,一看那花色便知是它作的壞。”

傅绫将小虎抱在懷中,笑罵:“你這家夥,當了幾回爹了?卻整日裏好吃懶做,只知道睡覺。”

姨婆嗔道:“它只是個小貓咪,它懂什麽?不像是人……”不知想起了什麽,她輕嘆一聲,望着月亮不再言語。

傅绫覺察到什麽,偷看姨婆的臉色,只見月光下,她的神情似悲似怨,與素日裏閑适平和的樣子截然不同。

以前姨婆也曾流露過類似神情,只是那時傅绫年紀小,又不甚留心,此時看得分明,她不禁疑惑:難不成姨婆曾被甚麽人傷過心?

據她所知,姨婆終身不曾嫁人,娘親外婆對此事閉口不提,傅绫便也以為這很尋常——并非所有女子都要嫁人的嘛!

姨婆如今生活得十分安樂,上了年紀也無需照顧另一個老頭兒,按理來說她應當無憂無慮一生才對,只是傅绫沒想到,她心裏竟也有一件極為傷心之事。

思及此,她心頭湧上一股怒意,究竟是何人,惹得她姨婆惱恨一生?

“姨婆婆,您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呀?”

姨婆怔了怔,笑道:“沒有的事。”

外婆卻輕哼一聲,“如安,你又想起那負心人了。”

姨婆略顯蒼老的臉上閃過一抹羞窘,“姊姊,別在孩子面前胡說。”

“我哪裏胡說了?都三十多年了,你對那人還是念念不忘,哼,我就不明白了,那渾小子有什麽好?生了張小白臉,整日價嬉皮笑臉沒個正行,捉弄你一場後就消失不見,如此混賬東西,也只有你傻,才等了他這麽多年。”

姨婆臉上紅白不定,漸漸慘白,“姊姊你說的我何嘗不知?只是、只是我忘不掉他……”說着,眼底流出淚來。

外婆登時慌了,懊悔道:“哎呀如安你怎麽哭了呀,我、我也是一時口快,不想你整日裏還惦記着那老混賬,想讓你丢掉他,過得開心些。”

傅绫上前摟着她肩安慰道:“姨婆婆您別傷心,外婆也不是有心的,不如您告訴我您想找的人叫什麽,長什麽樣子,我上天入地,也要幫您找他出來!”

姨婆拭去淚,勉強笑道:“绫兒,不必勞煩你,我找那人找了十幾年,也毫無音訊,想他要麽是着意躲着我,要麽便是……總之,過去的事就算了。”

話雖如此,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姨婆對那人仍難以忘卻,若是此生見不到他,定會遺憾終生。

傅绫軟磨硬泡央求許久,姨婆卻不願再多說一句,倒是外婆說了句“那混賬姓莫”,她記在心裏,當下便不再提,說些玩笑話兒逗姨婆開心,直到姊妹倆又露出笑容來。

回到道觀後,傅绫便琢磨着如何找出這姓莫的混賬來,但天下之大,姓莫的人數不勝數,若無其他線索,無異于大海撈針。

正凝眉沉思,忽見二師兄走了過來,神色頗為古怪。

成明神神秘秘道:“五師妹,你知道方才觀裏來了個人,說了件什麽事嗎?”

傅绫問:“什麽?”

“那位朱老爺說,他家孫女不滿一歲,便會說話了。”

“這也不算稀奇,自古有許多這樣的例子。”

成明擺擺手兒:“不止如此,他說他孫女說話不止口齒清晰,語調也十分老成,說的話卻唬人一跳——‘我找你找得好苦’、‘你當初為何要辜負我’。”

後面兩句他掐着嗓子故作稚嫩,聽得傅绫汗毛直立起了一層冷汗,“這……莫不是鬼上身?”

“若是鬼上身倒不算啥,那朱老爺也請過其他道士驅鬼,卻毫無效用,聽聞咱們師父道法高強,便請師父前去走一遭。”

傅绫道:“師父他怎麽說?”

“你不在的這兩日深居簡出,我正準備去跟他老人家說這事兒呢。”

傅绫想了想,“二師兄我跟你一道去。”

“那更好,你也知道我很怕跟師父單獨相處。”成明小聲嘀咕着,“也說不上是為啥,就是莫名犯怵。”

傅绫唇角彎起,“之前我也是這樣。”

“嗯?”成明愣了一下,“五師妹如今不怕師父了嗎?”

“唔,好一些吧。”

“诶?發生了什麽我們不知道的事?”成明滿臉八卦。

傅绫狡黠一笑:“天機不可洩露。”

兩人來到師父房門口,敲門進來,成明将事情向梅霁禀明。

梅霁沉默須臾,“我身子有些不适,明日罷。”

成明關切問:“師父您病了嗎?要不要徒兒去請大夫?”

傅绫見師父臉色蒼白,眼底一片青黑,似是沒睡好,登時心裏一緊,驀地想到自己不在這兩日,師父他難不成發病了?

“不礙事,我休息半日就好。”

“那徒兒告退,師父您好好休養。”

傅绫也趕緊道:“徒兒告退。”

說這話的時候她卻對師父眨了眨眼,見師父似是怔住,她心裏忍不住偷笑。

這種背着師兄弟們與師父單獨相處,怎麽感覺有點怪卻又有點刺激?

傅绫轉了一圈後,見沒人在意自己,這才悄悄摸回了師父房中。

陽光透窗而入,香爐青煙袅袅。

梅霁身穿素色道袍,正在蒲團上打坐,脊背筆挺,面容俊美,寶相莊嚴,斑駁陽光下,恍若随時便要羽化登仙。

傅绫一時看得怔住,忽聽到窗外的飛鳥聲響,她驀然回神,臉色不禁一紅。

她盤膝坐在梅霁對面,輕聲問:“師父,這兩日您的怪病又發作了嗎?”

梅霁緩緩睜開眼,纖長濃密的眼睫輕顫,如蝴蝶般,在傅绫心上泛起一層漣漪。

他低聲開口:“嗯,成素,我的病似乎越發重了。”

“啊?”傅绫面露急色,身子不自禁前傾,“那該怎麽辦?”

梅霁凝望着少女白皙的俏臉,“法子倒是有,不過對你不公。”

他眼睫低垂,再一次厭棄自己的卑劣。

他就是個為了一己私欲欺騙純真少女的無恥之徒。

總有一天成素會知曉真相,會發現他醜陋肮髒的真面目。

到了那一日,他心口一陣刺痛,竟生出一股解脫之感——被她知道也好,那樣的話他對她的野心,就不用遮遮掩掩了。

“只要能幫師父,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少女脆亮的嗓音在耳畔響起。

梅霁擡眸,撞上她兩汪清泉,瑩潤的眸子中一片赤誠。

他指尖微攥,覺得自己正一點點墜向無間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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