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此言一出, 滿屋子的人都震驚無比,個個如看鬼一般看着梅霁。
他倒似乎并不很驚訝,俊眉微蹙, 面露恍然之色, 仿佛困擾他許久的疑難問題終于有了答案。
傅绫瞠目結舌, 呆了半晌,方找回自己的舌頭,“大、大夫, 我師父他不是男兒麽?怎會、怎會懷有身孕?”
呂大夫捋須沉吟:“這個, 或許跟尊師的體質特殊有關,常言道世界之大無奇不有,老夫曾聽聞海外有個小國便是男子産子, 不過那裏的男子生得較為嬌弱, 身量體格如同咱們常見的女子……尊師身材修長,确是男兒身,為何會懷孕, 這個、這個老夫也不得其解了。”
成明忙問:“大夫,我師父他身子可還好?”
呂大夫頓了頓,“諸位道長不必憂心,尊師脈象平穩,腹中的胎兒十分康健。”
傅绫忍不住問:“師父他……也是要懷胎十月才能生産麽?”
呂大夫撓了撓頭, 面露難色:“此種情況老夫也是頭一回見到,一時間也說不準。不過諸位放心, 長寧道長是我看着長大的,他的事我焉有不管之理?從今日起, 每隔十日,我都會前來把脈探視, 定保道長安全生産。”
衆人仍被震驚得尚未回神,反倒是梅霁起身謝過呂大夫,親自送他出了道觀。
師父走後,傅绫與幾位師兄面面相觑,目光中蘊滿驚疑不解,成禮本就年幼單純,此時如堕五裏霧中,不禁思考起另一個問題——
師父既然可以生子,那他還是師父嗎?還是他們該改稱他為“師母”?
……
衆人惶惑許久,心情皆十分複雜。
其中,傅绫更是五味雜陳又驚又懼。
她隐隐約約地覺得,師父之所以會懷有身孕,與兩人那日在林中溫泉的親昵有關。
畢竟他們真真切切地做了夫妻之事。
還不止一回。
傅绫面色作燒,突然心虛起來。
師父懷了她的孩子……
這幾個字組合起來簡直太過匪夷所思,說是晴天霹靂也不為過。
她年方十六,正值大好年華,莫說是為人娘親,便是成親嫁人也是想也沒想過的。
傅绫腦中亂作一團,渾然不知幾位師兄在小聲議論着什麽,直到他們許多雙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驀然一驚:“師兄你說什麽?”
成守笑嘻嘻道:“五師妹,我們幾人在猜測,是何人與師父……咳咳,說來說去,似乎只有你的嫌疑最大。”
傅绫下意識反駁:“怎麽可能!你們也知道,我向來是很畏懼師父的,平日裏見到他躲還來不及,又怎麽會與他……”
成禮疑惑又小聲地開口:“不對呀,五師妹,前陣子去江州路上,我看你與師父很是親近呢,絲毫沒有懼怕神色。”
傅绫:“……”
她沉默須臾,選擇死不認賬,“四師兄,那是你看錯了,師父那般寡言無趣的人,我又怎會喜歡?”
話音甫落,傅绫便見到幾個師兄臉色微變,垂手不語,她心中咯噔一下,暗叫糟糕。
顫巍巍轉頭,果不其然見到師父白衣勝雪,長身玉立在門口,俊美的臉上神色晦暗不明。
成文咳了一聲,告退而去,其他三人緊随其後,剎那間屋內便只剩傅绫與梅霁兩人。
傅绫心口亂跳,惱恨自己口無遮攔惹惱了師父,正尋思着該如何撒嬌賠罪,卻在擡眸看到師父的模樣時瞬間愣住。
師父他、竟然紅了眼圈兒,漂亮的鳳眸中淚光盈盈。
傅绫登時慌了,“師父,方才的話是我胡說的,您千萬別放在心上!”
梅霁眸光凝在她身上,并未言語,可目光卻滿是哀怨、傷心,看得傅绫越發愧疚,下意識地便抱住他的腰撒嬌。
“師父您別傷心呀!我、我那是胡說八道的,師父您長得這樣好看,待人又細心溫柔,我、我又怎會不喜歡您呢!”
“绫兒當真喜歡我?”梅霁的聲音有幾分顫抖。
傅绫連連點頭,只想着盡快哄好他,“當然!我若是不喜歡師父,又怎會如此積極地幫師父治病?”
梅霁眸光亮了幾分,将她環抱在懷,低聲道:“绫兒,我想我知道我那怪病的源頭了。”
“嗯?”
“想來我體質特殊,到了适齡年紀卻遲遲未婚,所以才常感體燥難忍,尤其是每每與你接觸之後。”
傅绫怔了怔,“唔……師父這病竟是因我而起?”
“嗯,也因你而愈。”
梅霁輕撫她的面頰,目光溫柔:“绫兒,我有了你的孩子,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
傅绫心中慌亂不已,面上卻只得露出笑容,附和道:“嗯嗯,師父我也很高興。”
……才怪咧。
明明她自己還是個孩子,莫名其妙地多了個未出生的嬰孩,日後會叫她“娘親”,傅绫只是這樣一想,就感覺頭疼欲裂。
可見到師父對這個小生命無比期待,眼角眉梢都溢滿歡喜,對她說的話如此在乎,她又委實無法說出實情。
大夫說師父懷孕方才一個月左右,正是胎兒不穩的時候,應當吃好喝好睡好,不得受氣受累,若不然便可能大傷身體。
傅绫當然不希望師父受傷,只好将滿腹愁思壓住不提,面上卻還要作出歡欣的模樣,哄得師父恢複平和之态,上床安歇後,她方回到自己房中,唉聲嘆氣輾轉反側到半夜。
翌日,全觀上下便得知師父長寧道長懷有了身孕,一時間衆人皆驚,私底下議論紛紛,猜測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老師父聽聞後也是呆了半晌,叫來梅霁,見他神色平和,與平日并無二致,便也沒有多問,只是叫他保重身體。
觀中弟子見師父神色淡淡,言談舉止間并無半分異樣,初時的震驚詫異過後,便也漸漸恢複如常。
人家呂大夫都說了,海外便有男子産子的國度,師父想也只是體質特殊而已。
太清觀的人尚且如此,當傅绫将此事說與家中親人時,衆人的反應更是劇烈。
傅太守蹙眉問:“長寧道長我也是看着他長大的,從未看出他有半分女相……”
傅夫人嗔道:“绫兒都說了,男子也是可以産子的,又何須要像女子才可以?”
外婆則忍不住八卦:“咦,即便是男子,也不能一個人便孕育孩子吧?你師父是與誰……有了……”她一句話說得磕磕巴巴,委實不知該如何用詞。
傅绫強作鎮定:“觀中猜測紛紛,我也不太清楚。”
姨婆道:“長寧道長秉性端方,是個極懂事自愛的孩子,想來也是與那人感情極深,方會做出這等事……”
外婆不知想到了什麽,抿唇笑道:“從前都是聽聞哪家小姐與俊書生私奔,暗結珠胎,今兒可是奇了,懷有孩兒的竟成了男子,另一方人還藏得嚴嚴實實。”
“誰說不是呢,”傅夫人嘆道,“長寧道長生得面如冠玉,絲毫不像出家人,說是王侯公子也沒人不信,不知他會喜歡什麽樣的人?”
幾人嘀嘀咕咕,猜起梅霁會喜歡什麽樣的姑娘來,聽得傅绫如坐針氈。
她便是當事人之一,卻還要佯作毫不知情的模樣,如此裝模作樣也是夠累的。
這天晚上,她沐浴更衣後躺在床上,本以為又會輾轉難眠,卻沒成想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她便堕入夢鄉,還做了一個逼真至極的夢。
在夢中,俊美的師父容顏頗為憔悴,原本精瘦緊實的腰身變得大腹便便,小腹高高隆起,滿臉哀怨地看着她,“绫兒,你要對我們父女負責。”
傅绫驚慌不已,身子連連往後退,“不、我不想成親!我也不想做人的娘親!”
梅霁眼圈泛紅,顫聲道:“那你要抛棄我們嗎?”
傅绫心緒紛亂,不禁搖了搖頭,下一瞬,卻見到師父的小腹驀地鼓起,一陣紅光閃過,一個紅通通皺巴巴的小嬰孩出現在她懷裏,小嘴大張,大聲哭嚎着。
“啊!”
她大驚失色,不知所措地看向師父,見他臉色蒼白,唇角泛起一抹淡笑,有氣無力地叮囑道:“绫兒,師父走之後,你要好好帶大我們的女兒。”
說罷,竟阖上了雙眼。
傅绫心中閃過一陣劇痛,大叫着醒來,“師父!”
目之所及,珠簾翠幕,燈火通明,正是自己的閨房。
原來只是一場夢。
幸好只是一場夢。
傅绫喘了喘氣,拭去額角鬓邊的細汗,兀自出了會兒神,之後卻久久沒有睡意。
回道觀之前,娘親與外婆給她準備了許多補品。
“帶上山給你師父服用,懷有身孕可不是小事,應當好好補補才是。”
傅绫接過大包小包放在馬背上,疾馳上山。
來到師父門前時,她卻面露遲疑,莫名地有幾分心虛與愧疚。
末了她還是敲了敲門,卻沒想到開門之後,看到的是師父頗為蒼白憔悴的面容。
傅绫大驚,忙放下補品,攙扶着師父回房,一面問:“師父您怎麽了?臉色怎的如此難看?”
梅霁勉強一笑,“不礙事,只不過是有些頭暈嘔吐罷了,想是因為她的緣故。”
雖只有月餘,能否順利産子尚不可知,但他卻覺得腹中所懷的骨肉定是個聰明可愛的女嬰,如她娘親一樣。
傅绫不知他心中所想,見師父目光落在尚且平坦的小腹上,心下不禁愈發愧疚,忙給師父斟了杯溫茶,指着那些補品道:“師父您受累了,這些上好的人參與補藥是我娘親外婆叫我拿給您的,對您的身子與……腹中的孩兒大有好處。”
梅霁眸光溫和,“多謝她們了。”
他靜默須臾,嗓音微澀,“想必你家人知曉我的事,定會很瞧不起我。”
傅绫連連擺手兒,“怎麽會!我娘親與外婆向來都十分敬重師父,知曉您竟會懷孕,驚訝之餘更多的是關切……”
她耳根微紅,下意識地隐去了娘親外婆猜測師父會中意何種女子的話,笑道:“師父,前幾日您表現地如此平靜坦然,我還以為您絲毫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呢。”
梅霁凝望着她,眸中湧動着晦暗不明的濃郁情緒,緩聲道:“旁人如何看我自然不在意,只是若是你的家人,我又怎會無動于衷。”
傅绫心頭大震,腦海中飛快而模糊地閃過一個念頭,她未及抓住便消失不見,怔然愣了愣,見師父只是靜靜看着她自己,不禁臉上一熱,道:“師父,天色不早了,您早點安歇。”
“绫兒。”梅霁卻叫住她。
“怎麽了師父?”
“我的怪病若是再次發作,你還會來幫我麽?”
“當然!”傅绫旋即問,“難道師父是又有什麽不适?”
梅霁道:“昨夜隐隐有幾分燥熱,不知今夜如何。”
“那不如這樣。”傅绫說着,從懷中取出一只精巧銀鈴,找出一捆麻繩,一端系在鈴铛上,一端系在了師父床頭,“待會兒我将鈴铛放在我枕邊,師父若是難受得厲害,不妨扯動麻繩,我自然便可聽到聲響,會立時來找師父。”
梅霁目露歉然,“如此一來,豈不是會打攪你休息?”
傅绫小聲道:“師父您是因為我才受這份苦……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梅霁薄唇微彎,俯身在她面頰落下一吻,低聲說:“我不覺得辛苦。”
“……”
傅绫心中更加歉疚了。
她本想幫師父治病,病還沒治好,反而還弄大了師父的肚子……
唉,也不知兩人中是誰造了孽,今生要如此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