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绫兒, 你與你師父……”陸蘊儀欲言又止,“不會是我以為的那樣吧?”

傅绫問:“你以為是什麽?”

陸蘊儀鼓了鼓腮,“就……朝夕相處、幹柴烈火、日久生情之類的呀。”

傅绫嘆了口氣, 支着下颌, 目光幽幽:“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 我與師父只是純潔的師徒之情罷了。”

“不可能吧,昨日我明明看見長寧道長抱着你,那副神情絕不是師父對徒兒會有的。”

傅绫奇怪道:“我師父當時是什麽樣子?”

陸蘊儀想了想, “就感覺有些哀傷又很是沉迷, 反正看着不太尋常。”

傅绫聽了五味雜陳。

娘親說有身孕的人情緒容易波動,時常對着花花草草便感懷落淚。

師父本就身染怪病,又是男子懷孕, 想必壓力極大, 因此昨日才偷偷一個人在角落裏哭泣,見自己來了,才忍不住抱了抱自己。

——歸根結底, 師父之所以會這樣,與她脫不了幹系。

但這話她又不太好跟蘊儀言明,蘊儀昨日方知曉自己與師父關系非同尋常,若是今日又得知師父竟懷了她的孩子,蘊儀會暈厥過去也說不準……

還是改日再慢慢跟她說清原委吧。

傅绫沉默須臾, 道:“你與他相處時短,不清楚我師父的性子, 他向來如此,不僅對我這樣, 對大師兄二師兄也是一樣。”

陸蘊儀狐疑地看着她,“是麽?我怎麽記得你之前說, 長寧道長性子冷淡,連吃飯都不與你們在一個飯堂呢?”

傅绫被梗了一下,“那、那是我胡說的,我師父脾性如何,你又不是沒見過,他是那種嫌棄徒弟的人麽?”

陸蘊儀搖了搖頭,不知怎麽話題就扯到長寧道長嫌不嫌棄徒弟身上了,她拉回話頭,“那你說昨日你師父為何抱你?”

“嗐,還不是他身子抱恙,一時支撐不住,借我肩膀靠一會兒而已。”

“真的?”

“當然是真的!”傅绫面不改色地說謊,“我與師父真的清清白白。”

陸蘊儀輕嘆一聲:“你們也許真的沒什麽,但昨日你說的那話,可真是傷透了我哥哥的心。”

傅绫小聲嘀咕:“我也不知阿承就在身後呀……況且那話我從前便跟他說過的,我一直都是将他視作兄長、好友,你也不是不知情。”

“我知道呀,只是昨兒畢竟是哥哥的生辰,你前陣子去了江州,他日日盼着你回來,期待與你慶生很久了,卻沒想到會弄成這樣。”

傅绫心內很是愧疚,“那他昨日回去有說什麽嗎?”

陸蘊儀搖頭,“沒呀,失魂落魄一言不發,弄得我娘還以為他中邪了,要請道長來給他驅邪。”

傅绫蹙眉道:“可這個事勉強不得,我對阿承并無他意,他早一些認清現實也好,不必再在我身上浪費光陰。”

陸蘊儀笑嘻嘻道:“你也不必感到慚愧,哥哥喜歡你是他的事,就如同我仰慕長寧道長一般,是我自個兒的事,他怎麽想我并不介意。”

傅绫忍不住問:“你當真很仰慕我師父?你……很喜歡他?”

陸蘊儀坦率點頭,“對呀,他長得那麽好看,我不喜歡他才有點怪吧?你以為每個人都是你嗎?整日對着這般俊美如仙的人卻無動于衷。”

傅绫:“……”

也、也不能說無動于衷,她也時常因師父的相貌而出神呢。

只是如今兩人關系有點複雜,若是叫蘊儀知道了……傅绫沒來由地有幾分心虛,試探地問:“若是有一日,你得知我師父他身染怪病,你會如何?”

“怪病?長寧道長他怎麽了?”

傅绫支支吾吾,“沒,就是假如,假如我師父得了什麽怪病,看不好的那種,你會怎麽樣?”

陸蘊儀柳眉微蹙:“那我自會想方設法竭盡全力,為他尋得良醫神藥去治好他。”

“那你還真的挺喜歡他的。”

傅绫的語氣夾雜着幾分自己都沒注意到的酸。

陸蘊儀嘿嘿笑:“也不盡然,要是哪日長寧道長容顏衰頹,變得醜陋,我想我也就不那麽喜歡他了,色衰而愛馳嘛。”

傅绫不禁有幾分惱意:“好啊,原來你只是貪圖我師父的美色!”

陸蘊儀理直氣壯:“不然咧?我與他都沒說過幾句話,更沒怎麽相處過,我對他不是因色起意是什麽?憑什麽愛他至深呢?”

“……”

說得也不無道理。

“那之後如果你遇到了更好看的人,你就會移情別戀了?”

陸蘊儀毫不猶豫地點頭:“當然!我又怎會因一朵高嶺之花,而放棄五彩缤紛的整座花園?”

傅绫頓悟,這位小姐不僅愛玩愛鬧,連好色也好得坦坦蕩蕩。

分別之際,傅绫叮囑道:“你回家後,幫我勸勸阿承,天涯何處無芳草,有更好的姑娘值得他喜歡。”

陸蘊儀揚了揚手,“放心啦,我哥他沒事的,過幾天就好了。”

而陸府中,陸承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不吃不喝過了幾天後,被陸老爺拎起來教訓一頓,強逼着他吃了些東西,斥道:

“男子漢大丈夫,怎能因為情情愛愛就要死要活?你便是餓死了,人家阿绫也不會喜歡你,你死了我也不允許你這般沒志氣的人進陸家祖墳!”

陸承滿臉憔悴,怔怔地看着爹,緩緩流下淚來。

他自小便喜歡傅绫,一直将

她視作未婚妻子看待,早已想好兩人會生兒育女攜手一生,甚至連兩人的孫子輩名字都拟了好幾個。

卻沒想到绫兒壓根兒就不喜歡他。

他沉默半晌,啞聲道:“我知道了爹,我會振作起來。”

陸老爺眸色複雜地看着兒子,“阿承,感情的事從來不是付出便有回報的,你別怪阿绫。”

陸承臉色晦暗,“我從沒怪過她,我明白,她就是不喜歡我而已。”

陸老爺道:“起來梳洗吃飯,其他事以後再說。”

“是,爹。”

……

**

傅绫再見到陸承,已是半個月之後。

這陣子她師父身子不适,她便一直在道觀中陪伴師父,昨兒方回到家中。

今晨與娘親一道出來燒香,卻沒想到會在寺中與他相遇。

看清陸承的樣子時,傅绫愣了一下,頗為驚詫。

怎麽一陣子不見,他竟消瘦憔悴這麽多?

陸承一身白衣,清減幾分後愈發顯得輪廓分明五官英俊,人也比從前沉穩許多,少了些跳脫之氣。

他見到傅绫神色怔忡,愣了一下,卻還是對她笑了笑:“绫兒,你陪伯母來禮佛?”

傅绫點了點頭,“阿承,你怎麽在這裏?”

她看了看四周,并沒有陸伯母的身影,陸承他竟然會獨自來燒香拜佛?

可真是奇了,他可是不信鬼神的人。

陸承凝着她,“閑來無事,就來這兒走走。”

傅绫心頭一震,驀地明白了什麽,但她沒有捅破,與他寒暄幾句,便随娘親一道回家去了。

途中,傅夫人笑問:“绫兒,你與阿承是不是鬧矛盾了?”

傅绫哪敢将實情說出,只含混說了一半的事實。

“如此倒也難怪,任誰幾次三番地聽到這種拒絕的話,都難免會傷心失落。”傅夫人頓了頓,“更何況,阿承打小便喜歡你,這麽多年感情也不是說放下就放下。”

傅绫心裏不安,“娘,是我做得不對嗎?我是不是不該那麽直接……”

傅夫人搖了搖頭,笑道:“你做的沒錯,既然你看清了自己的心,對他無意,早點讓他知道也好,省得拖拖拉拉,最後傷他更深。”

傅绫依偎進娘親懷中,“娘,你與爹當時是怎麽在一起的?”

傅夫人嗔怪地輕戳了下她的額頭,“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哎呀我就是想知道嘛!”傅绫撒嬌道,“當初你們是冰人介紹相識,還是怎麽?”

“你外公雖走得早,但他是你爹的啓蒙恩師,我與你爹自幼相識,一起長大,自然而然便有了感情。”

“後來他科舉中第,便回鄉與我成了親,之後便有了你。”傅夫人提起往事,臉上泛起溫柔笑意,“你爹雖沉默寡言,但對我如何你都是看在眼裏的,绫兒,以後你找夫君,也要找品性可靠的人才是,相貌家世倒是其次。”

“我知道爹對娘很好,性子也毫不迂腐守舊,您因為身子不好,未能繼續給爹生孩子,他毫不責怪,也從未提過納妾的事。”

傅夫人笑了笑,“之前我也曾想過再尋一個人來伺候他,但一想到要與旁人分享他,心裏便委實不是滋味兒,因此哪怕落得個‘不賢’的罪名,我也不允許你爹旁邊有別的女子出現。”

傅绫嘻嘻笑道:“娘賢惠得很呢!我看爹這麽多年來對您是一心一意,哪怕是與人喝酒應酬,也從不沾花惹草,更不曾惹下什麽風流債,只專心守着您一人。”

傅夫人臉色微紅,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呀就是嘴甜,好端端的你怎麽問起這個來?莫不是你有心儀的郎君了?”

“怎麽會!”傅绫連忙否認,“我只是随便問問而已。”

傅夫人撫摸着她的面頰,柔聲道:“你有喜歡的人也正常,不用擔心我和你爹的看法,只要他人品是好的,哪怕窮困潦倒面貌醜陋,我們也不會嫌棄的,只是绫兒,有句話叫‘貧賤夫妻百事哀’,娘不是說對方要大富大貴,但你也要考慮到之後的生活。”

“一旦成了親,你們兩人便有了自己的小家,你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過日子可不是風花雪月,更多的是柴米油鹽的瑣碎生活,這點你要知道,不可因一時沖動而耽誤自己的一生。”

傅绫忍不住問:“一時沖動做什麽?”

傅夫人輕聲咳了一聲,附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就見傅绫杏眸漸漸瞪圓,烏黑眼睫眨了眨。

唔,夫妻之事……

她已經與師父做過了诶。

可是她無事發生,師父卻懷了孕。

那是不是說,若她再次與師父做點什麽,她得到的也只是純粹的愉悅,而無需擔心後果?

既存了這樣的心思,傅绫在回道觀後,當晚便潛入了師父房中。

近些日子師父身子常有不适,兩人便沒做什麽親昵之事,前兩日呂大夫說師父的身體穩定下來,不必再事事謹慎小心。

師父房內已然熄了燈,傅绫熟門熟路地摸黑上了床,黑暗中傳來梅霁疑惑的詢問:“绫兒,你怎麽來了?”

“師父,我有一個疑惑,需要您幫忙解答。”

梅霁的聲音帶着幾分方睡醒的沙啞,“什麽?”

傅绫落下床帳,放輕動作跨坐在師父身上,吻上他的唇。

“等下您就知道了。”

……

半個時辰後,傅绫點燃燈,氣喘籲籲地伏在師父肩頭,鬓邊頸上滿是細汗。

梅霁緊緊抱着她,氣息濃重,眼尾泛紅,黑眸中湧動着潮意。

“你是為了這個?”

傅绫神清氣爽,慵懶道:“對啊,我好奇師父懷孕的情況下,我們再這樣……會不會有什麽不同。”

梅霁頓了頓,“你就不怕……”

傅绫唇角彎起,直勾勾地盯着師父,眸中閃過一抹狡黠,“師父,舉一反三的道理,我想您不會不知吧?”

溫泉池那夜過後,梅霁便懷了孕,便是說兩人之中,可以受孕的人是他而非傅绫,換言之若是兩人再次親熱,傅绫也不會有受孕的可能。

梅霁喉結上下動了動,眸光發暗,“既然如此,我們遲些再睡。”

“嗯?”

下一瞬,傅绫疑問的聲音便被薄唇堵住。

**

這幾日,太清觀的人都察覺到傅绫有幾分不對勁。

肌膚瑩潤不說,整個人都太過精神奕奕了。

要知道以往她在道觀中時,常覺無趣發悶,總想着找由頭溜下山去,奇怪的是這陣子不僅鮮少下山去玩,連廚房寡淡的飯菜似乎也吃得津津有味。

二師兄成明很是好奇,“五師妹,你最近有遇到什麽好事嗎?說出來我們也跟着高興高興。”

“沒啊,我整天在道觀待着,能發生什麽事?”

“那可真是奇了怪了,你最近每天都看着很愉悅似的……”

傅绫想起這幾日與師父的事,不禁臉頰微熱,強作鎮定道:“我不過是因為到了夏天,多了許多水果可以吃而感到高興。”

成禮點頭附和:“嗯嗯,我也喜歡夏天,老師父菜園子裏種了好多西瓜、香瓜,已經結了許多小果兒,過不久便可以吃了。”

“是啊是啊,那些瓜我們也曾幫忙澆水施肥,吃自己種的瓜想想就讓人開心。”

成明狐疑地問:“當真?你幾時會因為一點子水果而如此激動……”

傅绫轉移話題道:“二師兄,聽聞城中近日有許多人失蹤,你可知曉是怎麽回事?”

“我也聽到了些消息,不過衆說紛纭,有說是拐子拐賣的,也有說是被狼給叼走了的,更有甚者……”成明頓了一下,聲音變得森然,“有人說是郊外的墳地裏發生了屍變,實則是僵屍在作祟。”

成禮膽小地捂住耳朵,卻又忍不住好奇:“二師兄,真的可能是僵屍麽?”

成文拍了下成禮的肩,斥道:“得了成明,別吓唬他們了,每年都有僵屍的傳言,誰又曾見到過?不過是用來唬小孩子不要亂跑的話罷了。”

傅绫也不太相信,人死了便會化為塵土,又怎會突地暴起屍變到處吸人血液呢?

興許是有不安分的妖怪在惹事。

她蹙了蹙眉,想将此事說與師父聽,又擔心他若是起意去斬妖,動了胎氣傷了身體可如何是好?

明日她下山去查訪一番,看看情況到底如何再做打算。

翌日,傅绫策馬下山,叫了陸蘊儀一起,卻沒想到與她同來的還有駱聞笙。

許久未見,他似乎長高了些,也比從前瞧着強壯許多。

駱聞笙對傅绫點了點頭,解釋道:“陸老爺擔心小姐的安危,命我做她的貼身侍衛。”

傅绫抿唇笑看陸蘊儀,就見她臉頰微紅,惱聲道:“城中最近有許多人失蹤,我爹太過大驚小怪,擔心我會被人擄去,所以才叫他跟着我。”

“陸伯父也是關心你才這樣,駱公子武功高強,有他在你自然更安全些。”

“哼,我又不是不會武功。”

傅绫笑道:“你是會,就是不太厲害嘛,萬一遇到強蠻之人,你豈不是要吃虧?”

三人一面說,一面策馬緩行。

從城東到城西,見大白天裏許多人家都大門緊閉,街上行人也較從前少了許多,問了門肆的老板們方知道,近日失蹤了七八個人,男女老少都有,彼此之間并無交集,莫名其妙地便沒了蹤影。

一時間人心惶惶,生怕被那不知名的東西給捉了去,因此大多閉門不出,躲在家中避難。

像他們這樣大搖大擺走在街上的,反而成了另類。

“這位道長,要問是人還是妖,小的覺得大概是妖。”茶館小二壓低聲音,神神秘秘道,“前幾日夜裏,我在回家的途中,冷不丁聽到了一聲慘叫。我冷汗都冒出來,循聲望去,您猜我見到了什麽?”

傅绫問:“難道是青面獠牙的僵屍?”

小二擺了擺手,“不,是一只巨大的黑影從屋頂上飛過,足足有兩人高,翅膀張開,看着如船帆一般,伴随着那人的慘叫聲,別提多滲人了。”

傅绫與陸蘊儀對視一眼,“你看清那黑影是什麽東西了嗎?”

“沒看清,只覺得太大太高,還有翅膀,肯定不是人,但是也不像是旁人所說的僵屍。”

三人出了茶樓,又一道去了衙門。

傅绫是太守之女,門卒哪有不識的,聽她說有事要問戶曹大人,連忙讓身過去。

與戶曹大人交談一番後,傅绫得知,近半個月以來,已有十戶百姓前來報失蹤案,皆是莫名其妙地便失去了蹤影。

衙門也曾派人多番尋找,這些人卻如蒸發了般,毫無蹤跡。

“此事竟驚動了傅小姐,下官萬分惶恐,定會督辦此事,還望您能在太守大人面前為下官美言幾句……”

傅绫輕輕颔首,“有勞戶曹大人了。”

離開衙門後,三人站在蕭索無人的大街上,一時無言。

陸蘊儀道:“绫兒,你師父不是捉妖高人麽?請他出馬定可将那妖怪斬殺。”

傅绫道:“你有所不知,我師父近來身體抱怨,不宜施法鬥妖。”

“唔,那你師父的師父虛谷道長呢?我聽說很多年前,他也很厲害的呢。”

傅绫眼前一亮,“這倒可以。”

老師父嫉惡如仇,若是他得知這妖怪害了這麽多人,定會下山為民除害。

她當即揮別二人,策馬上山,進了道觀便直奔後院,見老師父正在小廚房裏燒火煮粥,想是已然熬夠了時辰,一股濃郁的米香撲面而來。

“老師父,您在做什麽好吃的呀?”傅绫笑眯眯地湊過去,“有沒有我的份?”

“你來了當然會有你的,”虛谷攏了攏柴火,起身笑問,“今兒跑去哪裏野了?天快黑了才想起來看我。”

傅绫一面給老師父揉肩一面将自己下山查到的事說了,“老師父,您覺得那黑影是什麽妖?”

“這我可說不準,總要親眼見到才心裏有底。”

傅绫眸中放光:“這麽說您願意下山除妖了?”

虛谷正色道:“我雖不喜熱鬧,但既有妖怪害人,我又怎可坐之不理?待會兒吃罷飯,咱們便叫上你師父,一同下山去。”

傅绫忙道:“我師父他身子不便,還是不叫他了吧?”

虛谷愣了一下,笑吟吟道:“還是女徒兒好啊,心細如發懂得體貼人,清和有你這個徒弟,是他前世修來的福氣。”

傅绫面色微紅,低下了頭。

要怎麽說,她才是害師父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什麽福不福氣的,她給的是師父“孕氣”才對……

吃罷晚飯後,天色尚未全黑,傅绫便與老師父帶上降魔旗伏妖劍下山。

行至中途時,虛谷驀地頓下腳步,嘆氣道:“出來吧。”

傅绫:“?”

就聽身後一陣窸窣聲,熟悉的沉香氣息襲來,梅霁從樹叢中走了出來。

“師父?您怎麽在這兒?”

傅绫十分驚訝,難不成師父一直跟着他們?她怎麽毫無察覺?

梅霁恭聲道:“師父,我不放心你們,所以才……”

虛谷擺了擺手,“我們不會有事的,倒是你徒兒,小绫兒她擔心你的身子,所以才瞞着你,不讓你一同前往。”

梅霁目光在傅绫身上頓了頓,“師父與成素不必擔心,我身體已然無礙。”

“師父!”傅绫面露急色,“呂大夫說您要靜養,不宜操勞,斬妖不是小事,萬一您被妖怪所傷……”

“是啊清和,要不你還是留在山上,安心等我們回來吧。”

梅霁眸光凝在傅绫身上,“我同你們一道去。”

“……”

傅绫語塞,她怎麽不知道原來師父他這麽固執啊!

最後,還是三人一同下了山。

回道觀之前,傅绫便與戶曹大人說好,兵分幾路,分別守在錦城各個民居較多之處,一旦發現妖怪的身影,便以煙火為號,她與老師父便會疾奔而去。

虛谷聽她說罷,捋着銀須道:“如此一來,我們不免陷入被動,要被那妖怪牽着鼻子走。”

“那您覺得應該如何?”

“唔,我許久未除妖,不知這個東西喜歡什麽?是美色還是金錢?若不然倒是可以來個請君入甕。”

傅绫皺了皺眉,“據我所知,這十人都是在夜裏失蹤的,男女老少各不相同,相貌身材上也沒什麽特別的……”

梅霁道:“看來這東西是随機将人擄走,并無規律可言。”

虛谷嘆了口氣,“這麽說咱們只能在這兒幹等着了?”他動了動鼻子,“我沒聞着什麽妖氣,難道它不在這兒附近?”

傅绫忽地想到一個法子,嘀嘀咕咕與兩人說了,老師父還未答話,梅霁便不贊成道:“你說的設下魚餌,這麽做風險太大,萬一我們沒能及時出現制止,那做餌的人豈不是要遭殃?”

“那如果我們找一個武功高強、可以自保的人呢?”

“尋常人再厲害,又怎能敵過妖?”

傅绫眨了眨眼,“那我們只好等它現身了。”

虛谷卻道:“小绫兒說的很有道理,不如疏散百姓,我去做餌引它出來。”

“師父,這怎麽行……”

“哎呀這有什麽不行的?”虛谷笑眯眯道,“左右我都一把老骨頭了,就算真的被妖怪吃了,也不算虧。”

“師父……”梅霁還欲再勸,卻被虛谷阻止,“行了,就這麽決定。小绫兒,你去跟那個戶曹大人說,叫他盡快吩咐大夥兒這幾日夜間都早早回屋,鎖好門窗,不要落單。你們倆也藏在一旁,看我怎麽把那妖怪給引出來。”

“好,我這就去做。”

戶曹大人那邊很快便依着傅绫所言行事,不過半個時辰,家家戶戶便都門窗緊閉,街上一片蕭索,半個人影也無。

忽地噠噠噠的馬蹄聲傳來,傅绫下意識地拔劍擡頭,便看到陸蘊儀與駱聞笙一前一後策馬而來。

傅绫心下一松,忙問:“蘊儀、駱公子,你們怎麽來了?”

“我們怎麽會不來?”陸蘊儀笑嘻嘻下了馬,向虛谷與梅霁道了萬福,“有勞虛谷、長寧兩位道長了,尤其是長寧道長,您抱恙在身,還願為百姓除妖降魔,真真是叫人欽佩。”

梅霁看了眼傅绫,輕輕颔首,“陸姑娘言重了,此次捉妖主要是我師父打算以身誘敵,在下并未做什麽。”

陸蘊儀直盯着他看,忽地附到傅绫耳邊,壓低聲音問:“你師父不是瞧着好好的麽?甚至比之前看着更俊美了幾分,到底是哪裏病了?”

傅绫:“……”

她眼角餘光清晰地看到師父的耳根微微動了動,他一定是聽到了!

“咳,蘊儀,風太大你說什麽我沒聽清。”傅绫一面說着,一面将陸大小姐拉到一旁,小聲叮囑:“我師父的病很怪,他不喜被人議論,所以咱們還是別說這個了。”

陸蘊儀滿臉迷惑:“啊?哦哦。”

駱聞笙聽聞虛谷道長要以身做餌,便拱手自薦道:“道長,在下駱聞笙,略會些拳腳,願意跟在道長身後,為除妖略出綿力。”

虛谷見他生得身量高大,眉宇間自帶一股英氣,不禁贊了聲好,卻擺了擺手兒:“好孩子你有這個心就夠了,老頭子雖上了年紀,卻也不是紙做的,尋常妖怪也奈何不得我,你還是随小绫兒他們一道,躲在暗處吧。若不然烏泱泱的一群人,想那妖怪就會心生退縮,引不出來它,我們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既然如此,我便與傅小姐侯在別處。”

虛谷點了點頭,問陸蘊儀:“陸家丫頭,這個小哥很有名将之風,是你家遠親麽?”

“他哪是我家親戚……”陸蘊儀小聲嘀咕,“不過是管家的便宜外甥罷了。”

駱聞笙聽得分明,神色卻絲毫未變,他濃眉大眼膚色微黑,第一眼瞧過去只覺正氣凜然,看得多了,便會覺出幾分木愣愣的呆意。

夜色深濃,漸漸起了風,傅绫見師父穿得單薄,生怕他着涼,便提議道:“不遠處的茶花胡同住了許多人,往常那裏最是熱鬧,不如我們到那兒去蹲着,興許能引妖怪出來。”

衆人皆贊同,往茶花胡同趕去。

途中經過一家酒肆,門緊閉着,卻還是能看到屋裏亮着燈。

傅绫拍門朗聲道:“酒家,勞駕打兩壺溫酒來,要果味的,不要太烈。”

屋裏沉默須臾,傳來一道聲音:“今日已打烊,客官改日再來罷。”

傅绫從袖中取出一張銀票,“一百兩夠不夠?”

屋裏又沉默片刻,忽地門開了條縫兒,遞出來兩壺溫酒,并兩只油紙包着的油炸花生米。

“多謝客官,慢走不送。”

銀票被欻地一聲抽走,木門再次緊阖。

傅绫笑了笑,拎起酒與花生,來到梅霁面前晃了晃,“師父,喝點酒您身子就會暖和幾分。”

梅霁沒想到這酒是給他買的,一時間有些愕然:“可我并不冷。”

傅绫卻将酒塞到他手中,“師父您就別逞強了,您摸摸你的臉涼不涼?”說着,她下意識地探上了梅霁的面頰,“您瞧,摸着涼絲絲的還說不冷?”

直到身前傳來老師父的輕咳聲,她才驀然回過神來。

“……”

糟糕,她一時忘情,竟忘了身邊還有其他人在。

陸蘊儀則滿臉震驚,仿佛見鬼一般瞪着她。

傅绫心下一陣慌亂,湧上濃濃的歉疚,一時間不敢去看蘊儀。

雖說她與師父沒什麽,但蘊儀是喜歡師父的呀,上回被她撞見兩人擁抱,被她給胡亂搪塞過去,可這回是她主動摸師父的臉,又該如何解釋?

……

她不想去捉妖了,她寧願此時被斬殺的是她自己。

好在陸蘊儀只是驚疑不定地看了她一會兒,并未問什麽,傅绫便也佯作無事發生,繼續趕路。

待到了茶花胡同,傅绫四人飛身上了屋頂,伏在屋脊後屏氣凝神,看着老師父慢悠悠地走在街上。

傅绫将另一壺酒遞給陸蘊儀,小聲問:“師父,你說老師父有可能引來妖怪麽?”

“我也沒有把握。”

四人等了許久,見四周一片寂靜,莫說是妖怪了,連只飛鳥也不曾出現。

陸蘊儀蹲得腳發麻,不禁動了動身子,卻聽駱聞笙忽地開口:“噓,你們聽——”

傅绫登時支棱起耳朵,果然聽到有窸窣窸窣的聲響從街尾轉彎處傳來,她不禁直起身子,卻在看清那東西的樣貌時,失望地縮了回去。

原是只野狗,口中不知咬着什麽東西,長長的拖在地上,發出窸窣的聲響。

梅霁卻忽地疑惑出聲,“它叼的是什麽?”

傅绫不甚在意道:“興許是旁人剩的骨頭之類的吧。”

“不對。”梅霁面色凝重,“似乎是……人皮。”

“什麽?!”

傅绫與陸蘊儀都驚叫出聲,旋即又互相捂住了對方的嘴巴,滿眼驚懼地看着那被拖在地上的東西。

梅霁飛身落地,驅走野狗,執劍将那東西挑了起來。

虛谷、傅绫等人也趕忙跟來,離得近了,看清那物的樣子時,她不禁渾身發冷,一陣劇烈的惡心襲來,她跑去一邊嘔吐起來。

陸蘊儀臉色發白,直接被吓得呆住,駱聞笙擡手遮住了她的眼,“害怕就不要看。”

梅霁眉頭緊蹙,看向師父:“這莫不是那妖怪吸血後所致?”

虛谷神情凝重:“若只是吸血,不會只剩一層幹皮,看樣子它是将擄走的人給吃了個幹淨,唔,還剩下個鼻子。”

“這野狗也不知是從哪裏翻出的,師父,我們今夜還要繼續嗎?”

虛谷望了望天色,“時辰尚早,我們再等等看。”

幾人直等到深夜,也絲毫不見妖怪的身影,傅绫方才嘔吐過後便精神不振,心中對那妖怪的懼怕也多了幾分,若不是身邊還有師父在,她早就想撂挑子回家躲着去了。

梅霁見她神色恹恹,便道:“不如你與陸姑娘先行回府,我在這兒護着師父。”

傅绫搖了搖頭,“不行,要走就大家一起走。”

最終,幾人無功而返。

駱聞笙護送着陸蘊儀回了陸府。

梅霁将那只皮囊埋在了樹下,一番超度之後,與師父準備回道觀去,卻被傅绫攔住。

“師父,夜都這麽深了,山路不好走,你們還是先別回去了吧。”傅绫挽住老師父的手,“我家就在這巷子後面,不如先過去歇息一晚,明日再做打算。”

“這麽晚了,打攪令慈令尊不太好。”

“哎呀您還跟我客氣什麽呀!要是我爹娘知道您與老師父就在這附近,我卻不邀請您二位去我家,他們又要說我不懂規矩了。”

傅绫一面說一面将兩人往太守府的方向拉,梅霁見狀,生怕累着了她,只好看向師父。

虛谷笑道:“那就走吧,聽聞太守府十分別致秀麗,我還沒去過小绫兒的家裏瞧過呢。”

傅绫嘿嘿笑:“趕明兒我帶您仔細逛一逛,別的不說,我家花園被我娘親、外婆姨婆打理得可美了,五彩缤紛花團錦簇,有很多花我都叫不上來名字,老師父您也喜歡侍弄花花草草,一定與我外婆姨婆很談得來。”

“哦?那我倒要讨教讨教了。”

虛谷與傅绫有說有笑,梅霁卻眸光微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進了太守府,傅绫吩咐人安置好兩人,打着哈欠回房去睡了。

梅霁心有所思,翻來覆去睡不着,最後還是沒忍住敲了師父的門。

虛谷正在床上打坐,似是在等着他來。

“師父,不知為何,徒兒對明日會見到成素的家人而感到很緊張。”

虛谷睜開眼,促狹道:“怎麽,要見你岳家,所以才這樣?”

梅霁面色微紅,低聲應了聲。

“求師父教我該怎麽做,以讨他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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