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虛谷下床走到桌邊, 為兩人斟了杯茶,笑眯眯道:“清和,你若是問師父別的, 我尚且還能給你點建議, 只是說到如何讨未來的岳父岳母歡心, 可就難倒我了。”
他輕嘆一聲,“我年輕時雖也有過喜歡的人,但到底只是鏡中花水中月, 未有結果罷了。”
梅霁還是頭一回聽師父說及出家前的俗事, “為何沒有結果?”
虛谷目露悵惘,望着窗外的夜色,靜默片刻, 勉強笑了笑:“不過是有緣無分而已。”
他又恢複往日裏的嬉笑模樣, 道:“成素的家人之前便很欣賞你,對你多加贊揚,你又何必如此緊張?”
梅霁耳根微紅, 眼睫低垂,“師父,您早已看出來了罷?”
虛谷佯作不知,“嗯?我看出來什麽了?”
“看出來我喜歡成素。”
虛谷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你小子倒是很直率, 沒再藏着掖着,我雖上了年紀, 可眼不花耳不聾,你對小绫兒的心思就差直接寫在臉上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更何況是你師父我。”
梅霁怔了怔, “師父,我表現地很明顯嗎?”
那豈不是其他弟子也知道了?
“你看向小绫兒的眼神出賣了你,”虛谷飲了口茶,“那個詞叫什麽來着?含、含情脈脈,啧啧。”
“……”
梅霁薄唇微抿,“如此說來,其他人也都知道了?”
虛谷一擺手,“也不盡然,觀中其他弟子要麽老實巴交要麽半生不熟的,他們懂個屁呀,也只有知道情為何物的人,才能看透你的小秘密。”
“師父,徒弟是不是做錯了?”
“嗯?你是指什麽?”
梅霁閉了閉眼,顫聲道:“愛慕成素,引.誘成素,并與她有了夫妻之實。”
預想中的斥責與怒罵久久未至,梅霁緩緩睜開眼,就見師父正笑吟吟看着他,眸中跳動着調皮的光。
“師父?”
“傻孩子,你以為我不知道麽?”虛谷溫聲道,“自你那回說要借用我的小廚房,為小绫兒熬粥,我便猜到你對她別有心思。”
“那丫頭每晚都會去你房裏找你是不是?”
梅霁臉色通紅,“師父,我們之前并未……是在江州時才真的……”
虛谷笑眯眯道:“你別着急,我又不是那種嚴肅死板的人,你雖是小绫兒的師父,但衆所皆知,她只是寄名在道觀而已,并非真正的出家人,那你與她也不過是名義上的師徒。你們少年男女,對彼此心生愛慕,定下盟約,本職員由蔻蔻群要無爾而七屋耳爸一整理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梅霁眸色微黯,“绫兒對我并無他念,她只是想為我治病罷了,這一切都只是徒兒的一廂情願……”
“清和,話可不能這麽說。世間有多少神仙眷侶是一開始便彼此鐘情的?大多不還是日久相處,漸漸地才喜歡上了對方?你只要有恒心,全心全意為小绫兒付出,時時刻刻将她放在心尖上,那麽總有一日,她也會喜歡上你的。”
梅霁卻面露苦澀,“師父您有所不知,陸家公子本與绫兒有着婚約,他對绫兒也愛慕多年,付出良多,卻一直沒讨绫兒喜歡,可見感情一事并非是付出便有回報。”
虛谷神秘一笑:“旁人我不知道,但若是清和你,我看還是希望很大的。”
梅霁眸光微亮,“當真?”
虛谷點了點頭,催他回去歇息,“早點睡,不然明天臉色不好看。”
梅霁應聲,離開之前又道了聲謝。
虛谷心中暗笑:這孩子自幼便是如此,心裏想什麽都寫在臉上,沒有半點心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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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亮,府中下人早早地便将昨夜小姐帶着兩位道長入府歇息的事說與太守夫婦聽。
傅夫人聽聞,當即吩咐廚房準備豐盛的素齋,風風火火地來到傅绫房中,見女兒四仰八叉地睡得正香,不禁又心疼又好笑。
又過了半個多時辰,梅霁與虛谷都已起床梳洗,見過了太守夫婦。
傅兆淵笑道:“昨夜我與內子睡得早了些,不知兩位道長光降,有失遠迎還望見諒。”
虛谷笑呵呵道:“太守大人言重了,昨夜老道與小徒在附近捉妖,時辰見晚,令千金盛情難卻,我們師徒方夤夜登門叨擾,未能及時見過大人、夫人。”
傅夫人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說話如此見外?兩位道長忙碌半宿,快快請坐,我專門命廚房做了些素齋,二位嘗嘗看合不合胃口?”
一面說,一面吩咐丫鬟布筷、上菜。
衆人落座,說及昨夜捉妖一事。
傅兆淵道:“近日多人失蹤一事,我也很是關切,若虛谷道長能将此妖斬殺,真真是百姓之福,在下替錦城百姓先行謝過道長了。”說着起身拱手行禮。
虛谷連忙躲讓,“大人不必行此大禮,斬妖除魔本就是修道之人的責任,只是昨夜我們等了半宿,也未見那妖怪露面,只見到……”
見傅夫人一臉好奇,他驀地住了口,笑道:“總之,大人放心,我與清和定會除去此妖。”
正說着話,簾子響動,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
梅霁聞聲望去,便見到兩名婦人走了進來,皆穿着家常衣裳,容貌上有幾分相似,雖上了年紀,但猶可看出年輕時的花容月貌。
他怔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這是傅绫的外婆與姨婆,當即起身站得筆直。
虛谷見了,忍住笑,道:“這兩位便是小绫兒常說的外婆與姨婆罷?”
傅夫人笑着介紹:“道長,這位是我娘,這位是我姨娘。”
外婆、姨婆與虛谷各自行了禮,目光一齊落在梅霁身上,上下打量一眼,外婆笑道:“這便是绫兒的師父長寧道長吧?哎喲果然生得俊俏,這通身的氣質,說是世家教養出來的貴公子也不為過。”
梅霁面色微紅,恭聲道:“您過獎了,晚輩梅霁,見過兩位老人家,之前多謝您二位相贈的補品。”
外婆笑着點了點頭,拉着妹妹的手入了座,目光卻時不時地在梅霁身上。
梅霁五感向來敏銳,此時處在傅绫家中,周圍坐着的都是她至親的家人,他本就緊張不已,又被外婆打量着,整個人愈發緊繃起來。
“長寧道長,您是哪裏不舒服麽?”傅夫人關切道。
“沒,多謝夫人。”
外婆忍不住問:“道長似乎很緊張的樣子?莫非是因為……”
梅霁的心登時懸起,難不成她們也看透了他的心思?
外婆繼續道:“男子有孕确是奇事,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我們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道長不必擔憂我們會多心。”
“……嗯。”
梅霁心下一松的同時,又有幾分失落。
他不得不承認,他想被傅绫的家人看穿想法,想将自己卑劣的心思呈現到她的家人面前,甚至想讓她的家人知道,他腹中孩兒的娘親是誰,然後他便會……
會如何?難不成他要借着她家人之手,逼迫她與自己成親?
梅霁啊梅霁,你何時變得如此心機深沉?
梅霁垂下眼,掩去眸中湧動的暗波,耳邊忽地傳來少女撒嬌的聲音——
“娘親,你怎麽不叫我起來呀!”
傅绫來了,姍姍來遲,一來便抱住外婆撒嬌。
傅夫人嗔道:“沒大沒小的,見了兩位道長也不知道請安。”
傅绫吐了吐舌,笑嘻嘻道:“我跟老師父和師父又不是外人,不用講究那些虛禮。”說着徑直坐在梅霁身邊,自顧自地吃起早飯來。
傅兆淵無奈道:“我這個女兒被慣壞了,太沒有規矩,扣qun:一烏爾而七五耳吧以想必給兩位道長帶來不少麻煩。”
虛谷笑道:“沒有的事,小绫兒聰明活潑,十分機靈惹人疼,不知給我們帶來多少歡樂。”
梅霁也彎了彎唇角,“師父說的是,绫兒性子開朗,很得大家喜歡。”
有兩位師父撐腰,傅绫小臉上的得意幾乎要溢出來,熟稔地給師父夾菜,“師父這個好吃,您嘗嘗。”轉頭又給虛谷斟茶,“老師父這是新下來的茶,可清可香了。”
左右逢源忙得不亦樂乎,看得一桌子人都忍不住笑了。
用罷飯,傅夫人留兩位道長做客,“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才來一趟,怎能這麽快就走?绫兒,好生帶兩位道長去園子裏轉轉,捉妖的事也不急于這一時三刻。”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虛谷與梅霁也不好再推辭,與傅绫一道去了府中花園。
傅兆淵愛妻情深,知曉妻子喜歡江南景致,便請名家設計精心建造了一座園子,亭臺樓閣,水榭假山,無一處不透着靈氣。
再加上外婆與姨婆兩人也極喜愛莳花弄草,将園子收拾得愈發漂亮,一步一景,夏日清晨緩步游賞,分外叫人心曠神怡。
傅绫叽叽喳喳地跟師父介紹哪些花是誰種的,“我姨婆那人最是細心了,之前為了照料兩盆昙花不眠不休。”
虛谷忽道:“小绫兒,你別怪老師父多嘴,你外婆與姨婆都是守寡之人麽?”
“外婆是,姨婆卻是終身未嫁。”
虛谷怔了一下,目光落在遠處的亭子上,似是有些出神。
“今晚我們再去捉妖,我就不信還捉不着這個害人不淺的壞東西。”
梅霁看着傅绫,“昨夜你不是被吓到了?還敢再去麽?”
傅绫拍了拍胸脯,“那有什麽不敢?昨夜我那是一時不備,措手不及而已。”
“嗯,待會兒咱們多備些符咒。”
“我去瞧瞧蘊儀,她昨天被吓得不輕。”
梅霁眸光微凝,“你要去陸府?”
“是啊,有何不妥麽師父?”
梅霁頓了頓,“那個陸公子……是不是還在生你的氣?”
傅绫搖了搖頭,“阿承不是那樣小心眼的人,他從來沒怪過我,再說前幾日我們在寺裏見過一回,他除了瘦了些,并沒有什麽事。”
“嗯。”梅霁應了聲,“我也只是在關心你。”
“我當然知道啊,師父又怎麽會說阿承的壞話?老師父你們慢慢逛,我出去一趟。”
傅绫走後,虛谷拍了拍梅霁的肩,意味深長道:“有些話不必說出來,虧得是小绫兒毫無機心,若是換了旁人,啧啧。”
梅霁臉色一白,眸中閃過一抹羞慚與痛苦,“師父,我時常覺得我很卑劣自私……”
虛谷仰頭望天,喃喃道:“清和,愛一個人,又哪有不自私的呢?”
“若是能做到無私相讓,那便不是愛了。”
梅霁怔住,師父似乎曾經很喜歡一個人,卻不知何故與她失之交臂,以致抱憾終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