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債有主
第55章 債有主
二十多年前的高中學歷其實還是有一定的含金量的, 那個時候的企業招人,高中學歷比現在的大學學歷還更容易拿來當敲門磚。
如果二十年前的高中生李俊豪在離開校門後,選擇運用自身的聰明才智勤奮努力去從事任意一個他本身能夠适應的行業, 那麽到如今,李俊豪不說能混得有多麽好,像他當年的同學彭天明、左鴻博那樣薄有家資不為小錢所苦, 還是可以做到的。
但人生沒有如果, 也從來不可能重來。
在無底線縱容他犯錯的家庭中長大,沒到二十歲就開始小偷小摸染上了不勞而獲惡習的李俊豪, 在看守所、監獄往返幾次後, 早就不可能适應以勞力換取報酬的底層人生活準則,也難以從按勞分配的微末薪金中獲得絲毫滿足感。
暴富,不管是在賭桌上暴富,還是靠坑蒙拐騙得來的暴富, 只有這種天降橫財, 才能讓李俊豪獲得快感。
鄉下農民一年能獲得的分紅到底是幾千塊錢還是幾萬塊錢都不重要,想辦法把這筆不屬于他的錢揣到兜裏, 才重要。
小賣部的女店主在聽到林霄這個村姑提起“分紅”這個詞兒時心頭便是一跳, 在看到李俊豪滿臉堆笑地把那對農村祖孫帶走的時候, 臉上就露出了不忍神色。
雖然不忍,這個女店主卻也并沒有做出任何勸阻。
所謂阻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李俊豪這種一無所有的老混混不管抓到什麽好處都是不會輕易放棄的,誰要是敢從中作梗,絕對會被這個老雜種報複。
女店主倒不一定就是怕了李俊豪,她家裏又不是沒有橫人, 不過多一事總不如少一事,沒事兒何必去招惹那種癞疙寶。
李俊豪家住在這棟樓的四單元三樓, 他家裏人多,當年分安置房的時候選的房號都是挨在一起的,從一樓到四樓,住的都是李俊豪家的叔伯兄弟。
步梯樓的樓梯要比電梯樓的消防樓梯寬敞一些,能容三個人并行,生怕“送錢上門”的祖孫倆跑掉的李俊豪,假做熱絡地攙扶着林奶奶爬樓,林霄這個孫女都要落後一步。
上到三樓,門對門的兩家人大門都是打開的,住在李俊豪家對面的胖嬸子看到小叔子帶着兩個農村人上樓來,随口招呼了一句:“小俊豪,是哪個來了?”
“二嫂,我老同學屋頭的人。”李俊豪随口應付一句,拉着林奶奶進了自己家,進門就放聲招呼,“老媽,家裏來客了!”
走在後面的林霄裝成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東張西望,有意無意把視線掃過對門那個李俊豪的二嫂家。
廉租房的面積都挺小,一套房子憋憋屈屈的五十幾個平方,還要分成兩室一廳,自然是沒有什麽門廳的,從大門口就能望見整個客廳。
李俊豪對門這家人客廳裏灰撲撲的,沙發上的布套有明顯的污漬,擺在沙發前面的鐵爐子爐盤油垢厚得反光,窗子上也盡是灰塵。
出聲打聽的胖嬸子光着腳盤坐在沙發上,身上和身前地面上盡是瓜子皮,李俊豪都表明不想多說了,她還一面磕着瓜子,一面沖着林家祖孫探頭探腦。
林霄打量兩眼就收回了視線,踏進了李俊豪家中。
李俊豪似乎對對面的二嫂家有所防備,林家祖孫一進門,他就順手把門帶上了。
李俊豪家裏大約是因為有老人收拾的關系,客廳比對門二嫂家亮堂一些,至少沙發套子沒有明顯的污垢,地上也打掃得還算幹淨。
祖孫倆在客廳沙發上坐下,跟陽臺連在一起的小卧室裏就走出來銥錵一個女老人。
這個女老人應該是和林奶奶差不多年齡,但要顯老得多,臉上的褶子重得能夾死蚊子,從小卧室裏出來時,先小心翼翼地探頭朝客廳裏看了一眼。
見到坐在沙發上的是農村人打扮的一老一少,這個女老人明顯地松了口氣,用一種略帶讨好的語氣朝兒子道:“俊豪,這位老姐姐是哪家的?”
“我同學家的。”李俊豪不耐煩地道,“人家難得來一趟,老媽你幫我招呼一下麽。”
“诶诶,好嘞。”女老人完全不像是林俊豪的老母親,反倒像是李俊豪的老丫頭,堆着笑臉朝祖孫倆點頭哈腰,“你們坐到哈,我去燒熱水泡壺茶,吃過飯沒得?”
“老姐姐,不用麻煩了,有杯水就好了。”林奶奶忙道。
“不麻煩不麻煩。”女老人說着就忙不疊進了廚房,像是不敢留在客廳裏讓兒子見不慣一般。
林奶奶心裏頭的火氣騰一下就上來了,好歹老人家還曉得有重要的事情要辦,沒有多說什麽。
林霄倒是沒有太大不快,大孝子她又不是沒見過,她爹也沒比李俊豪強多少,故作沒發現李俊豪母子關系不和諧,憨厚地笑着道:“李叔叔,我家幺叔和你聯系沒得?”
“一直有聯系到嘞,前幾個月你家幺叔才和我打過電話。”李俊豪厚顏無恥地扯淡道,“我當時沒想起要問哈他現在是在哪裏工作、是哪樣情況,大侄女你不要急,我回頭會問他的。”
“這樣啊,那李叔叔你可以把我幺叔的電話號碼給我一下不?”林霄故作天真地道。
“哎呀,我的手機上個月進水壞了,後來才補辦的號碼,以前的通信錄都找不回來了,要等你家幺叔再打電話給我才能曉得他的號碼。”李俊豪攤開手,遺憾地道,“你放心麽大侄女,林金貴和我好得很,隔段時間就會聯系我的,說不準這兩天就打電話過來了。”
大約是擔心林霄又問什麽他答不上的問題,李俊豪好奇地道:“林金貴出來也有好些年了麽,一直沒和你們家裏聯系?”
林霄聽他這麽一問,心裏就曉得了——這家夥肯定也是早就跟林金貴斷聯系了的,并不曉得林金貴現在是啥子情況,這是怕穿幫,就打算先摸她們祖孫倆的底。
“早幾年還聯系的,這幾年不曉得是咋回事,電話都沒打回來了。”林霄故作犯愁地道,“我家老太以前倒也是記得有我幺叔的號碼的,寫在我的一個作業本上。今年想起來要找我家幺叔,結果咋個都找不到那個記號碼的作業本了。”
李俊豪果然上鈎,緊跟着道:“恐怕你們找到那個號碼了也聯系不上他,林金貴前幾年換過號碼,不是早先的那個手機號了。可能他也是因為沒了老號碼的通信錄,所以才沒和你們家裏打電話。”
林霄“哦”了一聲,扭頭看了自己老太一眼,為難地道:“那就只能麻煩李叔叔你這邊和我幺叔聯系上後,把號碼告訴一下我們了。”
“應該的,應該的。”李俊豪笑眯眯地道,“要是他這段時間沒打我的電話,等我想起他跟我說過的工作地點,我就去找一下他。這個林金貴也是的,家裏還有老人,咋能不和家裏保持聯系呢,至少過年要回家看一眼老人的麽。”
林霄聽出這家夥還有點不放心,這是要繼續打探,便故作惱火地道:“是嘞麽,我們寨子頭其他人過年都回家的,就我家幺叔不回來,問別個曉不曉得他在哪裏,也沒人曉得,我都不懂幺叔咋個和我們家裏頭人意見這麽大。”
李俊豪眼睛一亮:“林金貴是和你們家裏頭鬧矛盾了?”
這林霄可不敢亂編細節,她也怕穿幫,只含糊地道:“也不是矛盾……哎呀我也不好說,我小輩人哪裏管得了長輩的事情哦。”
林奶奶适時送上助攻,在旁邊唉聲嘆氣地道:“這些麽不講咯,小金貴回家來了再說。都是一家人,沒得啥子過不去的。”
李俊豪的眼睛更亮了。
這對鄉下祖孫透露出來的信息已經很明顯,當年跟他混過的農村小弟和家裏人鬧矛盾,好些年頭不和家裏聯系;現在林金貴家裏的老人想他了,想用鄉下果林分紅的好處來表示退讓,讓林金貴回家。
這個邏輯對于李俊豪來說……天衣無縫!
畢竟有本事在外面立足的男人,嫌棄家裏人了,是很容易割舍掉所謂的親情、徹徹底底抛棄原生家庭的——所謂容易得到的都不會珍惜,天生就能獲得原生家庭重視和偏愛的男丁,才不會跟那些沒被爹媽當回事的子女一樣在意爹媽的看法想法,更不會傾盡所有去讨好爹媽。
林金貴在二十年多前就能被安排進城裏讀高中,要說他不是那個被重視和偏愛的男丁,都不會有人信。
依據這些信息,李俊豪完全有自信能做個局,從愛子心切的林家人手裏把那筆分紅套出來。
“老太,你們也是不容易。”心裏冒着壞水,李俊豪面兒上還做出了一副特別能理解林家人的樣子,大包大攬地道,“這樣吧,我這就去想辦法聯系一下當年一起讀書的那些同學,看哪個還留得有林金貴的電話號碼或者是記得他工作的地方,一有消息我就聯系你們。”
林霄和林奶奶自然是打蛇随棍上,一疊聲地道謝。
兩邊交換了電話號碼,心裏已經有了計劃的李俊豪便叫他親媽做飯招待客人,自己以去找同學錄的借口鑽進了他住的大卧室裏。
祖孫倆冷眼目送這貨躲進房間裏折騰,林霄裝作坐久了站起來走動,林奶奶則在客廳裏走動的林霄掩護下,迅速從布袋子裏掏出羅盤。
往羅盤上放好磁針後,小手指頭長的磁針滴溜溜地轉個不停。
林奶奶皺起眉頭,擡起眼皮打量了一圈這套房子。
老人家看不到跟着李俊豪的那兩個男鬼,但能察覺到李俊豪身上有股揮之不去的陳朽陰煞氣;從面相上,老人家也看出了李俊豪不長壽,活不到知天命(活不到五十)。
磁針指不出具體方位……這套房子裏還有更兇的東西在?
林奶奶收起羅盤,又把視線投向廚房。
那個連兒子客人的面都怕見的女老人,面相愁苦,是奔波勞碌受苦受累的勞碌命,但……壽數并沒有受到影響,還有年頭活。
客廳牆上挂着一張男老人的遺像,長得與林俊豪有幾分相似,相框老舊,顯然是死了有些年頭了……男人死了,兒子也是短命相,屋子裏有大兇之物的氣場,同室而居的當媽的卻不受影響?
林奶奶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這種情況,她怎麽模糊像是在哪裏聽過的呢?
廉租房的隔音差,林霄看出她老太不住往大卧室方向看,但也不方便問,在客廳裏走動幾圈後又回沙發上坐下,像是不經意一般,拉開了放在沙發上的背包拉鏈。
巴巴托斯趴在背包裏沒動,腦袋都懶得伸出來。
林霄就有種想把這破貓硬塞進李俊豪的大卧室的念頭——兩只男鬼跟李俊豪都在那裏面,就隔一道門,這破貓咋就一點反應都沒有呢!
到底還要仰仗這破貓吞鬼,林霄忍住了沖動。
這時,這套面積不大、也沒啥隔音的廉租房中,忽然響起“嘭”地一聲重物落地聲,樓板都像是被震動了一下,把廚房裏的女老人吓了一跳,茫然地跑出來看情況。
客廳裏的祖孫倆自然是還坐在沙發上沒動,沒誰倒在地上。
李俊豪也從卧室裏開了門出來,皺眉問道:“啥子動靜?”
林霄聽出了聲音來源,指着牆壁道:“李叔叔,好像是隔壁傳過來的。”
李俊豪不耐煩管二哥二嫂家的閑事,翻了個白眼退回了卧室內,把門甩上。
隔壁住的也是女老人的兒子,她顧不上小兒子會不會生氣,忙不疊在圍腰布上擦了下手,快步從廁所裏出來,穿過客廳,打開了大門,快步往隔壁走。
林霄也站起身,順勢跟了過去。
李俊豪的二嫂家門沒關,那個胖嬸子沒在客廳裏。
女老人沒注意到林霄跟着她過來了,進門就顫着聲音喊:“老二,老二媳婦,出啥事了?”
“沒事的,媽,老二從床上砸下來了。”室內傳來胖嬸子的聲音,“我喊他起來拿錢給我買菜,他起猛了。”
“沒得菜麽你去我那裏拿麽,催他搞哪樣哦!”女老人對着媳婦顯然比對兒子敢說話得多,埋怨了一句,急匆匆進房間裏去看自己的兒子摔到哪裏沒有。
不曉得啥叫客氣的林霄,理直氣壯地跟在女老人後頭。
這種廉租房的客廳非常小,進門走兩步就能看到卧室裏的情形。
從女老人的頭頂,跟進來的林霄看見……敞開的卧室門內,那個剛才見過的胖嬸子一臉不耐煩地站在床邊,正把一個大約可以稱之為人的生物往床上扶。
之所以說是大約可以稱之為人……是因為這“生物”的下半截還是能看出是個人樣子的,有腰有屁股,還有兩條成年男性的腿。
腰部以上,就很一言難盡了……一大坨不規則、不圓滑、麻麻賴賴的肉瘤子,将這個應該是李俊豪的二哥的男人上半身全包裹住了,別說臉了,連腦袋到底在哪裏都無法分辨。
林霄:“……”
林霄默默咽了口唾沫,喉嚨裏有點發癢,早上吃的那碗面像是不太聽話,想從她胃裏鑽出來。
胖嬸子像是壓根沒察覺到自己丈夫的異樣,粗壯的胳膊攬着那團軟爛的、麻麻賴賴的、像是還在往下流淌着某種詭異液體的不規則肉瘤子,用蠻力把這玩意兒半擡半扶靠到枕頭上,又擡着丈夫的屁股,把下半截還能看出人樣兒的人身擡到了床上。
女老人一臉擔憂地跑到這坨玩意兒躺着的床邊,彎下腰來,細聲細氣地問:“老二,你砸(摔)到哪裏沒得?”
沒敢……或者說,沒勇氣跟進卧室裏的林霄站在門口,用手捂住嘴。
卧室內大床上,那團躺下了還在不住蠕動收縮的肉瘤子發出“嗬”、“嗬”的喘氣聲,擁擠的軟爛肉層裂開一條不規則的縫隙,極其費力地、有氣無力地發出一道人聲:“老媽……我難在(難受)得很……”
女老人心疼壞了,忙道:“難在你就先躺到,不要忙着起來,吃菜先去我那裏拿。”
安慰完兒子,女老人轉過臉又開始數落媳婦:“老二媳婦,不是我要講你,你又不是不曉得小俊傑不舒服,逼他做哪樣,老二的低保不是在你那裏麽,家頭就困難到連買菜錢都不得了?實在不行你過來和我說一聲又會搞哪樣!”
這種拿丈夫做筏子跟老人要好處的事兒,胖嬸子大約不是第一次幹了,“嗯嗯啊啊”地随口敷衍。
林霄退了出去,倒回李俊豪家,又低頭去看沙發上的背包。
拉鏈還是打開的,趴在背包裏的巴巴托斯穩如一坨小號吐司面包。
要不是這房子的隔音實在差,比她住的出租屋還差,她奶又坐在旁邊,林霄真想把這破貓逮出來使勁兒搖晃——菜都擺在嘴邊了,你怎麽就不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