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鹿鳴不自覺低頭看去。

只見幹淨整潔的飯桌上，并排擺放着四份色香味各有千秋的菜品。

距離鹿鳴最近的是西餐，這位師傅準備了茄汁意面和煎牛肋排，配上一份搭配健康低脂的牛油果蔬菜沙拉。

其實就是最簡單也是最日常的西餐。

不過要做好吃可不簡單。

但以鹿鳴粗略一眼掃過去的目光來看，這位師傅的牛排煎的恰到火候，少一分則不熟，多一分則老，至少是個米其林餐廳主廚的水平。

而再往左邊這位師傅則準備了川菜。

精致的餐盤裏一共有四道菜。

夫妻肺片，宮保雞丁，麻婆豆腐，還有一道清淡口的開水白菜。

川菜一般重油重辣，但顯然這位師傅的川菜是改良版，在保留了川菜特色的同時，極盡可能的少油、少調料品。

鹿鳴沒有用筷子品嘗。

可是僅僅只是站在飯桌面前，川菜那股勾人的氣息就已經撲鼻而來，勾得人胃口大開，只恨不得再多配兩碗米飯，現在就坐下來大快朵頤。

至于其他二位……一位主打是淮陽菜系，口味相對清淡，用料精細豐富，擺盤十分精致；另一位也精致，不過比起中餐，日料又是另一種精致法。

鹿鳴心中不禁咋舌。

這就是有錢人的世界麽？

登時他覺得自己平時還算拿得出手的那些菜一下子顯得黯然無光起來。說到底他是業餘選手，又如何和這些專業的大廚相比。

可鹿鳴其實不理解的是。

這些廚子的主要任務應當是幫季明森做飯才是。

可又為什麽季明森要他來試菜呢？

難道是季明森沒時間？鹿鳴想了想，覺得極有可能。畢竟他也實在是想象不出季明森一本正經西裝革履坐在飯桌前試菜的模樣。

想到這裏，鹿鳴将手中的食材放下，說：“我先去洗個手再來好嗎？”

助理自然點頭同意。

鹿鳴洗好了手，便拿起筷子，鄭重其事開始試餐。

試餐和平時吃飯自然也不太一樣。

試餐要細嚼慢咽，仔細品嘗菜品的口味和廚師的火候手藝。

吃飯的時候則只要不到難以下咽的程度就行。

但鹿鳴自問這些年也對美食和廚藝有些研究，可當他一道一道菜色品嘗過去的時候，竟然一時分辨不出個高低。

他有些為難了：

“都很不錯。”

在他看來，這四位師傅應當都是有十來年經驗的大廚。每一位拿出去，都是能在星級酒店當主廚的水平。

四位的水平不分高低，但可以說是各有千秋。

若非要做出一個選擇的話……

“還是得看看季明森的口味偏好。”

鹿鳴問助理：“你是他助理，你應當很了解他的飲食習慣，他平時喜歡吃什麽？西餐還是中餐，口味清淡還是偏重。”

卻不成想助理搖搖頭，說：“季總平時對飲食沒什麽特別的喜好。他吃的也很少，基本上就是工作餐。”

“那這就難辦了，因為飲食口味很私人，我也沒辦法幫他做決定。”

鹿鳴面露難色。

助理卻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鹿先生為什麽要這麽說？這些廚師并不是幫季總請的，而是季總幫您安排的，所以只需要考慮您的口味喜好就好。”

“什……什麽？”

鹿鳴一時驚呆了。

這些廚子竟然是小森幫他請的？

他何德何能！

助理卻緊接着道：“當然，如果您選擇不出來也沒關系。我們可以使用輪崗制，讓四位師傅輪流上崗。”

“……”

鹿鳴完全驚得說不出話來。

助理又說：“那如果您這邊兒沒什麽意見的話，我幫您初步排一個工作時間表出來。另外，如果您需要單獨的甜品師傅也可以幫您安排。”

鹿鳴此刻已經完全陷入震撼之中，不知所措，根本顧不得助理在說什麽。以至于當他再度回過神來的時候，這位能幹的助理已經幫眼前這四位師傅排好了班。

周一西餐；周二川菜；周三日料，周四淮揚菜。

周五助理讓那位西餐師傅繼續上崗，因為他除了會做意面牛排意外，法餐意大利餐也不在話下。

助理甚至還貼心的留好了周末的自由安排時間。

鹿鳴可以選擇讓幾位廚師們仍舊上崗，也可以選擇外出進食。

此外，他還拿出了一張二維碼來，并告訴鹿鳴這是一個點餐小程序。通過小程序，他可以提前點單，預約自己喜歡的菜品。

助理和師傅們走後。

鹿鳴嘗試着掃了一下小程序，只見小程序裏陳列着師傅們引以為傲的各式菜品，分門別類五花八門。

簡直比一個大商場的菜品供應還要全面。

但鹿鳴坐在客廳沙發上，看着一眼看不到盡頭的小程序菜單，又看着此刻已經空空如也的廚房，一時心中五味雜陳。

……

季明森回家前，他還是照原本的打算做了晚飯。

三菜一湯。

豐盛而不鋪張。

用的是最好的食材，刀工擺盤也是極盡可能漂亮精細。當然，和那些專業的廚師比不了，但鹿鳴看着這些熟悉的菜肴，反倒心裏有一種踏實感。

季明森回家以後。

他把做好的菜擺放在飯桌上，遞給季明森幹淨的碗筷。

“嘗嘗。”

可季明森接過碗筷，看着桌上明顯是鹿鳴做好的飯菜，眉宇閃過不快：“金樂山是怎麽辦事的，不是說了要他安排廚師嗎？”

金樂山應當就是下午那位助理。

精明能幹，辦事效率極高。

鹿鳴對他的印象其實并不差，于是連忙替他說話找補：“是我要金助理和廚師們先回去的。因為我今天打算自己下廚，已經提前買好了食材。”

“你出門了？”

季明森問。

鹿鳴點頭：“對，去見了一個朋友，回來的路上順帶買了些食材。今天有點想吃螃蟹。”

看着桌上已經處理好的蟹腿蟹肉。

季明森的臉色這才放松不少。

不過他說：“以後不要這麽辛苦了，做飯的事情交給廚師去做就好，想吃什麽就告訴他們。”

鹿鳴勉強笑了笑，說：“其實，我正好要和你說這件事兒。”

“好。”

季明森道。

“小森，你幫我這麽多忙，我真的很謝謝你。”

鹿鳴看着季明森的眼，真誠地說：“但我真的不需要你這麽照顧我，真的。其實借住在你家我已經非常不好意思了，你還幫我找這麽多廚師，不誇張的說，今天下午我人都傻了。”

“這幾個廚師口味不合你心意嗎？”

季明森不解。

“不，不是。”鹿鳴一時無奈極了，他算是發現了，季明森和自己的想法完全不一樣，難怪會忽然找這麽多廚子來。

但也正是因為如此。

鹿鳴必須把自己的想法完完全全告訴季明森才是。

他組織了一番語言，片刻後方開口道：“我的意思是，我不需要廚師。我會做飯啊，平常的家常菜我順手就做好了，根本不需要那麽麻煩。而且就算我哪天犯懶不想做了，現在外賣這麽發達，我點外賣就好。”

“外賣不健康。”

季明森說：“做飯會浪費你的時間。”

鹿鳴聽了正要反駁，季明森卻接着道：“而且，我不想再見到你做飯了。”

鹿鳴愣住，眨了眨眼：“為什麽會這麽說……”

季明森低頭，眼神定格在鹿鳴的手上。

那本該是一雙非常漂亮，溫暖的手。

季明森至今仍然記得十年前握着那雙手的感覺，是那樣的柔軟細膩，像最上等的羊脂玉一樣。

鹿鳴的本意是給季明森暖手。

可季明森握着他的手，注意力卻不自覺轉移。

季明森想，這樣的一雙手，就像是這世界上最完美的一道藝術品一樣，應當被好好的保護起來，用最堅固結實的玻璃阻絕來自外界的一切傷害。

然而一晃十年。

季明森雖沒再握過鹿鳴的手。

但那天一見他在廚房忙碌的熟稔模樣，季明森立刻變了臉色。

鹿鳴本來是不會做飯的。

他很清楚。

那一年他在廚房裏給自己煮泡面，笨手笨腳的厲害，甚至連調料包都灑在了鍋外面。

可如今怎麽會這麽熟練呢？

季明森如此聰明。

這其中發生了什麽，他不會不懂。

也正是那一日，季明森便下定決心，再也不要鹿鳴進廚房。也是同一日，他讓助理着手安排廚師。

只是他自己的話并不需要。

季明森對食物的需求很淺，只要能夠果腹就行。

但對鹿鳴，季明森一向是不吝奢侈。

可此中心緒自然是不能對鹿鳴和盤托出。

若鹿鳴知道了……會吓跑吧？

季明森自問不是什麽善解人意的人，卻在面對鹿鳴的時候意外地敏銳。

于是他垂着眼眸，說起一件往事來：“哥哥，還記得從前我有一次想辍學去打工嗎？”

鹿鳴點點頭，想起的确有這麽回事：

“對，我記得你是想去電子廠，但我把你勸回來了。哪有小孩子該讀書的年紀去打工的，而且你成績這麽好，天賦那麽高，如果接着念下去以後肯定有大出息。”

“但我那時候實在是太餓了，每天都吃不飽。”

季明森說：“是你拿出來自己的零花錢，說以後要和我一人一半分着吃飯，讓我安心念書，不要去打工。”

說起曾經的往事，鹿鳴不由得笑了笑：“其實也沒多錢，所以咱倆很多時候就是饅頭就老幹媽吃。後來就是因為這回事，我再也聞不了老幹媽那個味兒了。”

“是我拖累了你。”

季明森說。

鹿鳴擺擺手：“都過去了，還說這個做什麽？再說了，也沒多久，就幾個月的時間而已。”

季明森卻堅持道：“可是那幾個月的時間可以說是改變了我的一輩子。”

鹿鳴怔了怔：“……小森。”

“哥哥，你買食材回來，是想以後在家裏給我做飯吧？”

季明森打斷了鹿鳴的話。

鹿鳴沉默，沒有反駁，因為這的确是他原本的打算。

季明森幫了他太多忙了。

而鹿鳴無以為報，想來想去，也就只有廚藝還算拿得出手。

可直到今天下午，鹿鳴發現原來廚藝季明森也不缺。

季明森那麽有錢，他随随便便可以找來四個大廚來輪流在家裏做飯。所以事實上在得知那些廚子竟然是給自己找的以前，鹿鳴是挫敗的。

直到得知事實真相。

“我不缺飯吃，哥哥。”

季明森道：“對我來說，我最希望的是你能盡快走出原來的生活，做自己喜歡的事，過更好的生活。我想你喜歡的一定不是做飯，畢竟我以前從來沒聽你說過你想當廚師。我記得你說過你想學音樂，想寫小說，想去拍電影……也許現在你的想法已經有所改變，但你不想去試試嗎？”

“……”

鹿鳴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複。

但淚水卻不知不覺滑落眼眶，滴落在飯桌上。

他從沒告訴過任何人。

其實，他不喜歡做飯，讨厭油煙味。

可是結婚以後，為了照顧家庭，也為了照顧溫朝聞挑剔的胃口。鹿鳴被迫成為了一名家庭主夫，開始日夜出沒于廚房。

當然，在熟練了以後他也不是沒有從中找到樂趣。

烹饪當然也是一種很有趣的事。

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從前不喜歡現在也不喜歡……可從沒有任何人問過他喜不喜歡。根本沒人在乎，溫朝聞不在乎，就連他自己也不在乎。

直到今天季明森說起這件事。

鹿鳴恍然驚覺：

是啊，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成為一名廚師。

并不是看不起廚師這個職業。

鹿鳴也非常尊重廚師。

像今天下午來到這裏試菜的幾個師傅，哪一個不是十來年的苦功夫才有了今日的手藝。

可鹿鳴事實上今天下午已經做好了決定，要開始正式為成為一名編劇做準備。

他入行的時間太晚，今年已經是27歲。

報了那個進修班以後。

鹿鳴回來的路上又在車上查了一些資料，在網上買了許多相關專業書籍，準備開始慢慢學，做讀書筆記。

所以鹿鳴的時間其實是非常緊張的，他必須要付出加倍于尋常新人的努力才可以盡快入行。

但這件事鹿鳴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就連文文也只是略知一二，更別提季明森。

鹿鳴原本的打算是盡量壓縮一下自己原本的睡覺時間，從原來的八點起床改成七點起床，從原先的十二點睡覺換成一點睡覺。

這樣一來一回兩個小時。

每天夠多看很多書了。

可小森他……

鹿鳴的眼淚不自覺掉了下來，他從未想過，十年前的一份情誼竟然真的會維持到今天。

更沒想過竟然就連十年前的同學，都比溫朝聞更為體貼。

但他仍然忍不住地抽泣着：“可是……我沒什麽可以回報你的，小森。”

“我不需要你的回報。”

季明森站起身來，抽出一張紙巾遞給鹿鳴：

“我只希望你能過得好，這是我唯一的願望。”

作者有話說：

之後改到晚上更新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