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楚澤鶴與拿雲說“今日之事不必說與他人聽”,這個“他人”顯然不包括現任冥教教主,楚澤鶴老爹——楚如泉。
楚如泉早年也算個武癡,與楚澤鶴的武學天賦不相上下。除了在玄冥神功上指點一二,幾乎不怎麽主動和楚澤鶴說話。在外人看來,也就是不怎麽上心的樣子。
但今天,楚如泉居然破天荒的請他一同用午膳。
楚澤鶴倒是清楚——自家便宜老爹這是打算拍拍屁股走人了,臨走前表示一下禮節性的關心與問候。
楚澤鶴揮退衆人,一個人慢慢走向主殿,心裏琢磨着該和楚如泉說點什麽。
他和父親,還真沒什麽好說的。上一世冥教覆滅後,楚如泉确實出手幫了他,可若說父子親情,二人之間實在是淡漠得很。母親身死,又發生了那件事情後,楚澤鶴與楚如泉之間仿佛隔了一道深深的溝壑。
他也曾經疑惑為何父親不喜自己,後來喜歡上十二才明白——若是十二因某人而死,即使這人是他們孩子,他也沒辦法對這孩子有什麽喜愛之情。
念及此,他更不知用什麽态度對待楚如泉了。
磨磨蹭蹭,楚澤鶴終究還是蹭到了主殿後面的教主寝殿。一名影衛閃身出現,對他行禮:“少教主,主上命你去書房。”
楚澤鶴淡淡道:“知道了。”
自母親死後,楚如泉便不怎麽喜歡仆役,有話也大多拜托影衛轉達。楚澤鶴跨進院門環顧一圈,果不其然院子裏冷冷清清的,雪落在院子四角,像是剛掃過。一個小厮守在書房門外,見到他後跪下見禮,起身跑去傳人上菜。
楚澤鶴跨進書房門檻,外間燒着地龍,從內間傳來淡淡的叱龍香。他掃了一眼外間案上空空蕩蕩的玉瓶,将路上折的一支臘梅順手插進瓶中。
內間伏案工作的人剛擡頭,隔着珠簾看見他這動作,不由得愣了一下。
楚澤鶴撥開珠簾,見禮道:“父親。”
楚如泉擱筆,坐在主座上,眉目剛毅,雙眼眼角雖有細細的一絲皺紋,卻遮不住那雙神采奕奕的桃花眼。兩鬓有幾根銀絲,沉澱了幾分歲月的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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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楚澤鶴便知他早年該是多風流俊秀的人,即使是上了年紀,也是中年帥大叔一枚。
相比楚如泉,楚澤鶴眉眼則有幾分他母親的模樣,一雙鳳眸潋滟,神态比之英武,更有一種豔麗之感。
楚如泉細細打量楚澤鶴,看完之後才說:“武功又精進了。”
“是,多謝父親指點。”
這話說完,父子也沒什麽可聊的了。
正巧這時,那小厮回來了,侍女魚貫而入,外間桌上擺了幾道熱氣騰騰的菜肴。
楚如泉站起身,“先吃飯吧。”
楚澤鶴應是,跟在父親身後走出去時,擡頭看了看。毫不意外的在旁邊牆壁上看到了那幅畫:水墨勾勒的涼亭內一女子坐着撫琴,白衣如雪,黑發潑墨,朱唇豔紅,眉眼是楚澤鶴熟悉的相貌。
父子二人坐在桌前,楚如泉先動筷後,楚澤鶴才動箸。
兩人沉默的用飯,吃了一半,楚如泉看了楚澤鶴幾眼,才慢慢說:“聽說今日,拿雲冒犯你了?”
楚澤鶴心裏嘆了口氣,心裏明白楚如泉的眼線繁多,冥教內發生的事情又怎麽可能瞞得過他,
“是兒子讓他為難了,拿雲堂主并無冒犯之意。”
楚如泉點點頭,沒說話了。
兩人用完了飯,楚澤鶴坐在原地,看着侍女們将菜肴碗碟收走,上了茶和點心。楚如泉抿了一口,狀似無意問:“你……可是要找什麽人?”
“不勞父親費心,若有緣,自當能遇見的。”楚澤鶴只當楚如泉是随口一問,于是自己也随口一句打發他。
楚如泉點點頭,沒再說話,只是捧着茶杯,目光突然落在了楚澤鶴随手插的那支臘梅身上。
那支梅花沾着白雪,紅豔豔的開着,照亮了一室的暗沉清冷。他露出了一絲懷念之色,卻最終什麽也沒說。
楚澤鶴這邊左等右等,愣是把一壺茶都喝完了,也沒見楚如泉有再開口的意思。雖然有些疑惑,不過楚澤鶴還是道了告退。楚如泉點點頭,也沒留他。
等楚澤鶴回自己寝殿,才猛然回過味來——楚如泉把他特意叫過去一趟,只是因為他今日在拿雲面前失态,父親以為他受欺負了,所以來給他打抱不平嗎?
他失笑,不知為何胸中的沉悶輕了許多。
地一突然閃身出現,在楚澤鶴面前跪下:“主上,司影堂遣了烏骨大人來。”
烏骨也是上一世和老爹一同離開的影衛之一,與拿雲齊名,善蠱毒。
楚澤鶴有些奇怪,“有說做什麽的嗎?”
“回主上,烏骨大人說是回禀您找人一事,以及拿雲大人的處罰一事。”
楚澤鶴無奈,運起輕功便趕回去了。
主殿側殿相隔不遠,楚澤鶴腳步不停,身姿如雲鶴般直上青天,若缥缈孤鴻,瞬息千裏。地一大驚,只覺得主上進步神速,随便一踏便難以企及。
楚澤鶴尚且不知道多了上一世十幾年的記憶,知曉了玄冥神功精髓所在後再用輕功會如何震撼到自己下屬。只當他悠悠閑閑落地後,感覺院子裏十幾道警惕的目光直直對準了他。
楚澤鶴:……
待隐在暗處的影衛看清了這個突然出現的高手竟是自家主上後,才急忙驚詫的收回目光。
在他們眼中,主上乃是像游鶴飄渺而至,身形飄忽如鬼魅,與教主武功相比仍不遜色。也難怪他們沒反應過來,第一時間乃是戒備了。
還沒等楚澤鶴說話,他身後先響起熟悉的聲音。
“屬下烏骨,參見少教主。”
烏骨表面反應平淡,內心卻已被少教主的輕功所震懾。
——輕功已然如此卓絕,那少教主的玄冥神功又已至何種境界?
楚澤鶴回頭,看見烏骨仍如自己記憶中那般,明明臉龐似二十歲少年,頭發卻已全白。銀絲高束,襯得司影堂的制服漆黑如夜。
紅珠将兩人引入暖烘烘的室內,上了茶與茶點便退下了。
兩人落座,還不待烏骨說明來意,楚澤鶴就先說:“拿雲的事情都是誤會,本座已向父親禀明,把他的罰撤了吧。”
烏骨愣了愣,似是沒想到楚澤鶴會幫拿雲說話。但最後他只是拱手,“拿雲言語沖撞您是真,他已自去領罰。少教主宅心仁厚,屬下必當轉達。”
楚澤鶴內心嘆了口氣。
拿雲若是以這種罪名進了司刑堂,不死也得脫層皮。但如今司影堂的主人仍是楚如泉,拿雲的懲罰也自然是由楚如泉決定。楚澤鶴已經表明态度,就看楚如泉那邊怎麽說了,是以烏骨也不會把話說死。
由此便看得出烏骨比之拿雲,更有心眼兒一些。
“屬下此行,也是向您轉達尋人之事。屬下已拜托司膳堂,在影衛的食物中增加了烤雞,外皮焦香,肉質鮮嫩,每一只烤雞品質由屬下親自把關,絕不敢出差池。只是此菜一出,廣受歡迎,屬下暫時沒能找出少教主想要的人。屬下準備接下來幾天再推出煎炸炖煮等菜式,交叉比對,一月之內,必能給少教主一個答複。”
楚澤鶴:……
烏骨繼續認真說:“若是少教主再說些此人特征,屬下定能更快找到此人。少教主可知此人是否喜歡吃辣的?能吃多辣?”
……算了,就當給十二加餐了。楚澤鶴無奈的想。
“他……他善使雙手劍和暗器,比本座矮些,樣貌冷峻英武,人卻老實得很……”越說,楚澤鶴便越後悔自己怎麽沒在來得及的時候多了解十二一些。武功、飲食喜好都會改變,可排序、出身、何時入司影堂、何時成為自己影衛卻都是不會變的東西,他當時為何沒多問問呢。
或許是當時每日勞動已經耗盡了力氣。或許是覺得往事已過,再問也沒意義。或許只是單純覺得問這些太過無聊,他一點也不想聽。
後來他才發現自己錯了,他想聽,想聽得發瘋。他對着那冰冷的孤墳,不止一次的問,卻再沒人能回答他了。
楚澤鶴零零碎碎說了一些,烏骨靜靜聽着,滿頭白發與窗外飄散的冰雪同色。他等楚澤鶴說完,才問:“若此人站在少教主面前,少教主可否一眼便認出來?”
“自然認得出。”
“屬下鬥膽,想問少教主,此人在少教主心中地位幾何?”
楚澤鶴深吸一口氣看向漫天白雪,最後只說:“比我自身更甚。”
此話落地,室內靜默了片刻,叱龍香從瑞獸香爐裏緩緩飄出。
烏骨沉默起身,對楚澤鶴拱手,“今日之事,屬下不會與第三人說,少教主盡可放心。”
楚澤鶴亦起身點點頭,“有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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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殿書房內,楚如泉捧了那一支臘梅,站在那幅小像前。
“小鶴今日哭鼻子了,吓了我一跳……”他喃喃的對着畫上撫琴的女子說,“我怕他受委屈……他跟你年輕時候一樣,天塌下來都不會動一動眉頭的,怎的今日突然要找個人,找不到還哭鼻子呢……”
楚如泉絮絮叨叨的,旁人若是聽見了,定會驚訝教主對楚澤鶴的關心程度,遠遠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般少。
“小鶴今日給我送了支梅花,漂亮嗎?”他捧着梅花,像是在征求畫中人的意見,“我真不知該和他說些什麽,我嘴笨,說多了怕他想太多,說得不好又怕他生氣……”
最後,他又憶起今日兒子的表情,只長嘆一聲。“小鶴眼睛和你真像。”
這話他不知說了多少遍,她亦聽了不知多少遍。畫中人看手中琴的那雙潋滟丹鳳眼,在楚澤鶴眉眼間仿佛活了過來,一如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