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事情尚有諸多疑點,沈青瀾覺得自己缺了些關鍵信息,于是去找楚澤鶴确認,想着聽聽對方想法。
誰知楚澤鶴已經要睡覺了——他覺得前幾日楚執取蠱蟲受了傷,要好好休息。
沈青瀾第一次在澤鶴兄身上感受到了一絲被寵妃沖昏頭腦的昏君的感覺。畢竟他們習武之人,傷好的極快,沈青瀾腹部那個小洞洞都快看不見了。
沈青瀾感受到一絲單身狗的孤獨,于是懷着壞心眼故意說:“想來澤鶴兄當時那傷口也頗為嚴重。澤鶴兄身先士卒,将三尺長劍插入腹中,把蠱蟲殺死,為了保護我等,血流一地。可要好好休息。”
果不其然,楚執一聽,立刻面色嚴肅起來,眼裏的擔憂怎麽都藏不住。楚澤鶴把沈青瀾轟走,自己哄人去了。
沈青瀾嘆口氣,雖然擺了澤鶴兄一道,仍覺意興闌珊,自己拎了酒,跑房頂喝。
對着明月,感受冬日朔風,沈青瀾思索着白天所得的信息,腦子裏鋪陳開一張蛛網。還沒等那蛛網成型,他餘光便看到隔壁院落閃過一絲寒芒,像是有人在練劍。
沈青瀾好奇看過去,發現那人正是前幾日還半死不活的蕭碣。
沈青瀾:……
這人真是不死着急。
他拍拍青衫,踏雪無痕,從這個房頂竄到那個房頂,看蕭碣在月光下揮着那短刀。
連帶傷都在練習,難怪連澤鶴兄和執小弟都注意到了。沈青瀾想着,喝了一口“燙桃花”,津津有味的觀摩起來。
蕭碣被楚澤鶴打了一掌,傷得比上次被素不相識的沈青瀾劈了一劍更重。只是主上沒放棄他,他便爬起來繼續練。即使感覺到沈青瀾在房頂看着,也默不作聲悶頭與想象中的敵人過招。
他的招式不若沈青瀾的漂亮,沒有形意,真就是實打實的殺招,招招取人性命。
但這樣的招數,也有其意其形,那便是‘殺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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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瀾與楚澤鶴都體會過這殺勢。殺勢強盛,則劍未至,意已至,大成者,能讓人見之便覺得自己已被那人斬于劍下,還沒對打,心裏就怯了。登峰造極時,便可以做到還沒打,就已吓死對手。
司影堂堂主拿雲就能做到。據曾從他殺勢下逃出來的人形容,見到拿雲,就見到拿雲的刀刺穿心肺、眼眶、脖頸、四肢的幻象,還沒開打,便已經見到自己死狀,而且是千千萬萬次死狀,千千萬萬個死法。
那是拿雲殺死的千千萬萬高手的身法。
仿佛是動物本能般,見到拿雲,便能感覺到那些死去的靈魂在叫嚷着警告衆人莫要接近。
這就是楚澤鶴和沈青瀾聊天時所談到的“有緣人點化”。若有人能指出這點,而蕭碣能想明白,那他追上拿雲也不是什麽難事。
只是如今,沈青瀾看着,閑閑說了一句:“你的刀亂了。”
因為你的心亂了。
他們兩人沒有深交。沈青瀾是楚澤鶴好友,而蕭碣是楚澤鶴下屬,蕭碣對上不着調的沈青瀾,雖然常常嫌他幼稚不想理他,但也算是恪守尊卑,言行恭敬。
兩人交談止乎于公事。沈青瀾這麽說,便是逾矩了。
蕭碣停了刀,也知道自己狀态不好。他沒回答,只是靜靜站在院子裏,擡頭看向坐在房檐的沈青瀾。
沈青瀾笑笑,說:“你心裏有氣。”
蕭碣低下了頭。
若是沈青瀾說錯,他早就反駁了。現在這樣,算是默認。
沈青瀾撂了酒壇,直說:“你不明白自己為何得不到澤鶴兄的偏寵,你不明白自己哪裏做錯了。”
蕭碣壓着聲音回:“妄議主上,是大罪。”
沈青瀾不在意,“我又不是冥教中人,我和你說話,可不算‘議’。”
他慣會在言語上打機鋒,楚澤鶴都說不過他,更別說蕭碣了。蕭碣不知怎麽反駁,收起短刀,深吸了一口氣,還是沒動靜。
沈青瀾抱着酒壇子,好奇問:“澤鶴兄與執小弟什麽時候認識的?”
蕭碣說:“許久之前,他們二人見過一面。主上帶在身邊,是兩月前涼城之事。”
“噢。”沈青瀾裝作懂了的樣子點點頭,不知道其中原委,但他知道重點不是見面時間多久,而是“你還是不明白前幾天澤鶴兄問你的問題是什麽意思?”
蕭碣眼神一肅,“主上所言之事,斷不會發生。”
“哎呀,澤鶴兄說的是如果嘛,如果。你設想一下,如果真發生了,你會怎麽做?”
“我自然會親自去尋教主。”
“那萬一所有人都是你這想法,你豈不是把澤鶴兄孤零零一個人抛下了?更別提他還武功盡失。”
“主上沒有沈大人想的那般脆弱。”蕭碣看他一眼,“主上天資聰穎,未及冠便武功大成,放眼江湖再無敵手。就算出了岔子,從頭修煉也不過五六年之事,緣何會一蹶不振?”
沈青瀾贊同的點點頭,“但是……”
“更何況,當時必定四面楚歌。我離開,就能幫主上引開追兵,保護主上。主上只要不死,便定有光複冥教的一天。”
沈青瀾覺得他說的很對,“不過……”
“主上野心勃勃,定會找出那幕後之人,賜以極刑。冥教根基深厚,只要有教主掌權,主上複出不過時間問題。任何影首都會做這樣的判斷!”說到最後,蕭碣的聲音已有些顫抖,他問:“為什麽我不如影十二!”
沈青瀾看他這樣,再也說不出“或許”二字。
蕭碣是個好下屬,面面俱到,考慮周全。
可楚澤鶴不需要下屬。他需要一個愛他的人。
身處高位久了,便四面受風,把人心也吹得冰涼。沈青瀾覺得楚澤鶴是個好掌權者,卻覺得他不是個好愛人。
他會用盡一切手段得到楚執的愛,然後牢牢抓住不放手。他是個自私的人,需要楚執一直捂着一直捂着。楚執也能做到一直守在他身邊,如一塊不倒磐石為他遮蔽心上的風雨。
蕭碣自然做不到。
沒有蕭碣,會有蕭石、蕭壘,任何人都能代替。
願意為冥教少教主盡忠的人何其之多?服從司影堂命令的影衛何其之多?
可暖着楚澤鶴的楚執卻是不能替代的。
沈青瀾想問,這個道理你蕭碣明不明白?
沈青瀾想問,你真看不出楚澤鶴是有心偏寵楚執?
沈青瀾想問,你真不懂楚澤鶴給了楚執寵愛卻不給他展露鋒芒的機會,其實是存了把人圈養在身邊的意思?
從涼城到榮城,楚澤鶴一直在架空楚執,你想着自己未得寵,有沒有想過得寵卻無機會盡忠的楚執怎麽想?
蕭碣當然沒這種心眼兒。他只是覺得自己的回答明明是對的,為什麽主上卻不喜歡。殊不知這世間萬物其實并無對錯,對錯這東西,人人心裏都不同。
“你沒錯,澤鶴兄也沒說你錯了。”沈青瀾安慰他,“你做了每一個盡職的影首都會做的事情。”
蕭碣苦笑一聲,低下頭來,“我為主上影首,八年有餘。知主上性格桀骜,武功絕頂,從來都看不起司影堂影衛,覺得我們武功欠缺,也不怎麽合他心意。論辦事能力,司影堂比不過司墨堂;論情致雅意,比不過司音堂;論處理犯人,比不過司刑堂。天字輩影衛尚有紅樓榜排名做依仗,我等地字輩影衛,既無身份,也不被看重。我身為影首,除了日日精進武功,多學些處事技巧,也不知有何能做。”
結果,楚澤鶴第一次出冥教,他就被沈青瀾一劍抽成重傷。而等他醒來,楚澤鶴身邊已經有穆意推斷事情經過,有楚執忠心相護,有烏骨探訪南疆。他當時心中絕意,無法想象。
沈青瀾坐在房檐上默默聽着,也不知道什麽“天字輩”“地字輩”的,只覺得蕭碣命苦,完全不反思把對方抽飛出去的自己。
兩人一陣沉默,只有月光靜靜照着院落。
半晌,蕭碣收刀,轉身走回房裏。沈青瀾也沒留他,只是自己靜靜坐着。
過了許久,他晃晃酒壇子,說:“哎呀,沒了。本來還想請澤鶴兄喝一口的。”
話音剛落,楚澤鶴現身在他身後房頂,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空蕩蕩的院子。
沈青瀾轉頭看他,“執小兄弟睡了?”
楚澤鶴點點頭,“睡了。”
沈青瀾聳聳肩,毫無形象的倒下身子躺在房頂積雪上,在他視野裏的楚澤鶴倒轉過來,頭朝地腳朝天。他笑了。
楚澤鶴有些無奈:“你別以為裝傻就能讓本座免了他的罰。”
“澤鶴兄,楚少教主,”沈青瀾哀聲叫他,“楚公子也聽到了,人家對‘主上’是忠心耿耿。”
楚澤鶴挑眉看他,“你倒是對他頗為關心。”
“沈某只是不願良材美玉白白摧折,”沈青瀾搖頭晃腦,“說白了也是為澤鶴兄着想嘛。”
楚澤鶴擡腳走到他身邊,淡淡道:“你要是喜歡他,本座将他轉贈給你,讓他認你為主。”
“哎喲,可千萬別。”沈青瀾趕忙拒絕,“蕭兄要是不樂意,晚上把沈某抹脖子了怎麽辦?”
楚澤鶴說:“你別把冥教影衛與那二流殺手相提并論。冥教影衛就算轉贈,亦是忠心不二。”
沈青瀾還是搖頭,“不妥不妥,澤鶴兄三思。”
“倒是第一次見你這麽顧念一個人的感受。”
沈青瀾奇到:“澤鶴兄與沈某相識才多久,怎麽知道這是沈某第一次挂心他人?”沈青瀾老神在在,“沈某可是常常考慮他人,衆人都贊沈某心思細膩,有翩翩君子風。”
楚澤鶴神秘莫測的笑了一下,沒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