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安頓好洇墨和風花雪月後。又過了幾天,影衛來報,說沈青瀾和蕭碣回來了。

他們兩人回來得倒比楚澤鶴預想中慢一些,畢竟早幾日前蕭碣在殺手榜的排名有了變動,楚澤鶴就想着是不是兩人已經見到沈蕪青了。

楚澤鶴命人備酒,準備和沈青瀾絮叨絮叨。

至于沈蕪青為什麽沒和兩人一起回來,楚澤鶴不是特別在意。

楚執雖然和楚澤鶴互通心意,但是觀念裏他們始終是上下屬關系,主上與摯友把酒言歡,楚執下意識想回避。楚澤鶴拉住他,說:“沈青瀾雖然機靈,已經猜到一些,但是我還是想和他正兒八經的說說你。你覺得如何?”

楚執心裏一跳,瞪大了眼睛道:“屬下…遵命。”

楚澤鶴失笑:“怎麽這副表情。”

楚執搖搖頭:“屬下……屬下惶恐。”

不僅惶恐,而且他害怕自己在沈青瀾眼中,配不上楚澤鶴。

或者說,更害怕楚澤鶴會因為自己,在沈青瀾眼中失了身份。

他終究是奴,是仆,是刀,是犬。

楚澤鶴像是看出了楚執的顧慮,他笑着将人攬進懷裏,道:“我呀,當冥教少教主已經很久了,沒覺得自己有什麽特別的。但是你呢,老是東想西想,把我想成這世界頂好的。因為你珍重我,所以我要站到衆人敬仰的位置上,所以我要将你舉到高處,告訴這天下,你沒跟錯人。”

楚執其實沒有太聽懂楚澤鶴的意思,但他認真道:“整個司影堂,都會追随主上的。”

楚執覺得,自己并不是唯一一個珍重主上的影衛。

楚澤鶴笑着搖搖頭,嘴上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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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算時間,沈青瀾也快到了,楚澤鶴就走到窗邊,去看小樓外的山坡。

果不其然,很快,視野內就出現了兩個小黑點。

近了才看出輪廓,那是兩個騎馬人。

直至到了小樓邊,兩匹馬依次小步跑了過來,為首的青衫人一勒缰繩,馬匹仰頭踏了幾步,停在小樓前。

沈青瀾擡頭,正好與二樓的楚澤鶴遙相對視。

兩人的距離,仿佛隔着長長的時光,又一次交彙在一起。

二樓窗邊,對看一眼,楚澤鶴卻神色一僵。

院內馬上,沈青瀾深深的看着楚澤鶴,露出一個平淡如水的笑容。

明明馬上的沈青瀾看起來沒有什麽變化,楚澤鶴卻從他的眼神中,讀出了前世的沈青瀾。

他記起那年那天,沈青瀾大醉,搖搖晃晃的站起身,嬉笑着對着月色說,“老楚,我送你一劍。”

楚澤鶴支着臉,有些好奇,問他是什麽。

沈青瀾仰頭想了想,深吸一口氣,說,“那就叫‘劍蕩平生’吧。雖說我這平生啊,也沒啥人樂意看。但是這終究是我沈青瀾的一生,是我沈青瀾真真切切活過的一生。”

楚澤鶴笑着罵他晦氣,明明還沒到而立,怎麽就一生了。

沈青瀾卻不說話了,他執起青行長劍,歪歪斜斜的站着,像是睡着了。

随後,他擡起劍來,彎曲手臂。

長劍橫在身前。

起勢,出劍。

那如水的劍光啊,就這樣輕柔綿緩,卻不可阻擋的沖向天空中的月亮。

像是想伸手,碰到夜空中唯一的光明。

那劍光太漂亮了,泛着冷意,潺潺流淌。像翡翠珠玉中摻入了一條銀河,像仙子在凡間落下了一滴眼淚。

當時楚澤鶴看着那青鳥淩空,去觸孤月,覺得有些難過,卻不知道難過在哪裏。

他讀不懂琴,讀不懂劍,也有點讀不懂沈青瀾了。

兩人一同仰頭,看着那劍光往上走,撥雲見日,飛上天空,直至消散。

然後,沈青瀾笑了,在楚澤鶴面前,舞起青行長劍。

如仙人臨世。

可是看起來卻那樣孤獨。

現在,楚澤鶴看着馬上的沈青瀾,明明日光正盛,楚澤鶴卻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個夜晚。

那個時候,老狐貍或許真的想和自己說些什麽吧。

只是他當時沒有問,後來也沒有機會問了。

沈青瀾對站在高處的楚澤鶴微微點頭,後轉身下馬,将手上缰繩交給身後的蕭碣,便運起輕功,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小樓。

楚澤鶴知道這酒是喝不成了,讓影衛追上沈青瀾,遠遠護着就行。

随後傳蕭碣過來。

蕭碣來了,先禀告道:“屬下幸不辱命,沈夫人說,不日便往京城一行。”

楚澤鶴問:“好,那沈青瀾呢?”

說到沈青瀾,蕭碣一愣,有些猶豫的回答:“沈夫人與沈公子談了話,屬下未曾探聽,請主上責罰。”

楚澤鶴揮了揮手,“罷了,你下去吧。此事做的不錯,你多休息幾日。”

從天亮等到天黑,楚澤鶴還是沒等到沈青瀾回來。

他嘆了口氣,讓楚執先休息,楚執搖了搖頭。

楚澤鶴就說:“我去找那家夥,喝幾杯酒。你要是想來便跟着。”

楚執說:“屬下遠遠看着便好,不敢打擾主上和沈公子。”

“好。”楚澤鶴點點頭,“不過現在入夜還有些冷,你去多加件衣服。”

楚執覺得自己作為影衛,多加衣服是搞特殊,有些窘迫。然而當楚澤鶴親手把狐裘披到他身上後,楚執緊緊捏着狐裘,表情像是一輩子都不想再換衣服。

楚澤鶴笑了,拎上兩壇酒,去城郊山崖尋沈青瀾。

沈青瀾這家夥,最喜歡在這些地方溜達。

果不其然,楚澤鶴在一處靠進城門的山坡上發現了沈青瀾的身影。

他沒喝酒,只是坐在地上,看山下的申城,在夜晚來臨後點起千萬燈火,明明滅滅。

火光溫暖,在山崖上看下去,當真漂亮輝煌。

踩過草地,楚澤鶴靜靜走到沈青瀾身邊坐下。兩人之間有一種多年知己才有的默契,所以即使沒說話,楚澤鶴将手上的酒遞給他,沈青瀾也不過偏頭接過,無言仰頭喝了一口。

楚澤鶴也喝了一口。

夜風習習吹過兩人,沈青瀾的青絲在月光下飛舞,像是被風撫摸。

兩人又靜了一會兒,喝了半壇酒,沈青瀾才開口。

“我小的時候,和母親住在村子裏。”他說。

“村子是個大村子,但交得起束脩、去學堂跟着夫子識文斷字的孩子,并不多。我是一個。

村裏的孩子看不慣,罵我是沒爹的野種,我娘是從富人家逃跑的小妾。我和他們打架,折了腿。

我爬回家裏,母親什麽都沒說,只皺着眉讓我明天早點去學堂。

因為腿斷了,爬過去,要很久。

我說,我不想去學堂。母親說,那你想幹什麽。我說,想練劍。

母親抽出劍來,對着外面院子出了一劍,然後轉頭看我。我說:我看會了。母親就從木匠鋪買了一把木劍,讓我把院子裏那棵樹砍開。

我也出了一劍,樹斷了。母親說,好,以後我教你習劍。”

沈青瀾望着崖下的玩家燈火,狐貍眼中明明滅滅,倒映出斑駁的惆悵,“我一直都看不懂母親,只記得她的劍。記得她出劍時空氣裏都結滿了冰霜,記得我勝過她的那一天,她說:你可以走了。我不明白,她就說,你不是一直想去找你父親嗎?我告訴你,你父親在哪裏,是誰,你去找他吧。我就帶着她臨別時給的殘雪劍,走啊走,一路走到了京城,過了倍門,進了上玄,叩響了将軍府大門,說我要見李無涯。

小厮問,大爺,您是哪家公子?

我說,我是李無涯的兒子。”

“李無涯見了我,聽了我的故事,問我來這裏做什麽。我說,我想見見你。其他的事情,路上想了很多,但是現在覺得,見到你就行了。你有很多孩子,我還是繼續回去當野種吧。李無涯攔住我,我出了一劍,他出了一槍。一槍,殘雪劍就斷了。

李無涯說,我不需要一個腦袋空空,不知禮數的兒子。長輩面前,不得放肆。然後,他按着我的頭讓我讀書,讀四書五經,讀經史子集,教我什麽叫禮數,什麽是規矩。讓我當官,讓我輔佐帝王。

只是等我再回那個村子時,母親已經不見了。”

楚澤鶴坐在他身邊,問:“她是常雪劍,名劍榜十三,為何不去問問紅樓?”

沈青瀾搖搖頭,神情落寞:“我沒錢。”

“你沒錢,李無涯也沒有?”

紅樓榜也肩負情報工作,在紅樓榜上的俠客,其住址都可查,只是價格會比查常人來說貴上許多。但是貴多少,楚澤鶴是沒有概念的。

沈青瀾說:“五千金,恐怕只有陛下付得起吧。”

“五千金?”楚澤鶴一時愣住。

國庫一年的盈利差不多也就這個數吧。

怪不得沒人用錢問冥教位置。若名劍榜第十的住址都要五千金,那冥教的位置,恐怕掏空整個國家才問得出。

沈青瀾笑了,狐貍眼透出幾絲晶瑩的狡黠:“沈某還不知道,澤鶴兄這般有錢。”

楚澤鶴被他說得有些窘迫,“司墨堂情報不收錢,我就沒怎麽問過紅樓那邊的價錢……”

沈青瀾輕笑,兩人氛圍輕松了許多。

坐了一會兒,楚澤鶴扭頭問他:“這事,你和蕭碣說過嗎?”

沈青瀾微怔,“和他說幹什麽?他又沒問過。”

楚澤鶴輕嘆一口氣,“老沈,別人不問,不代表別人不在意啊。”

沈青瀾垂頭,默不作聲的揪着地上的小草。

楚澤鶴輕笑一聲,兩手撐在身後,姿勢放松的坐着,對他說:“老沈,你其實,很想和蕭碣做朋友吧?”

他這樣一說,沈青瀾一愣,微微扭過頭,“沒有。”

如果沈青瀾長着狐貍耳朵,恐怕聽到這話,耳朵都要炸毛了。

楚澤鶴笑了,“你在我面前還裝?”看了看天,楚澤鶴思考了一會兒,輕輕的說:“蕭碣很早就拿到了地一的位置,如果不出意外,等我當上教主,他就會接過冥教司影堂。他習慣關照下屬,你們兩人去松城,他應當很關照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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