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聽見這話,沈青瀾不知想到了什麽,神色微愣,狐貍眼游移了一下。

接着,他垂下頭來,鬓發遮住了側臉。

見他還是不想說,楚澤鶴笑意微斂。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終于,楚澤鶴問出了前世沒有機會問的那個問題:“怎麽了?”

山風吹過山崖,雜草和樹梢都随風搖擺。

在沙沙的聲響和沉寂的月色中,沈青瀾低着頭,說出的話在料峭春風中有些沙啞。

“我曾見死不救,也曾出賣朋友。李無涯和我說,朝堂就是如此。你不出賣他人,別人就會害你。背叛只是時間問題。在朝堂那麽多年,我見過那麽多笑臉,每一張都空洞得讓人毛骨悚然。我知道,自我出賣別人的時候,就不應該奢望有一天有人能擋在我面前,我也從來沒見過會毫無保留擋在別人面前的人。”

所以才會對蕭碣印象深刻,所以才會想和蕭碣這樣的人做朋友。

“我想,若是能和蕭兄做朋友就好了,這樣的人,肯定會毫無保留的救我一把的。”沈青瀾淡淡的說,“澤鶴兄肯定覺得我是個心機深沉的人吧。我從小就沒有好友,長大了,也只會用摻雜了不少心機的友誼綁縛他人。我好像……不知道自己在追求什麽。”

“我已經不用在朝堂曲意逢迎,也已經能用劍牢牢握住自己的命。可是,我不太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麽。我看着蕭碣護着藍煙音,覺得滿心歡喜。站在他們中間,又覺得格格不入。是不是只有用盡心機,才不會讓自己的真情實意流露出來,供人恥笑?”

聽了沈青瀾這番剖白,楚澤鶴微愣。

他突然想起前世彌留之際,沈青瀾對自己說的話。

是不是那裏面,也含了百分百的真心,想要留住自己?

沈青瀾或許,很怕孤獨。

“澤鶴兄會因此讨厭我嗎?”沈青瀾笑着問楚澤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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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看似是在聽他的想法,但是楚澤鶴總覺得沈青瀾眼裏,有些乞求的意思。

楚澤鶴摟過沈青瀾的肩膀,堅定且認真的說:“老沈,我楚澤鶴願意為你而死,蕭碣也會,楚執和穆意也會。因為你是我摯友。”

沈青瀾被他一攬,身子搖晃了一下,感覺像被一只大貓撲住。

他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他能感覺到自己對楚澤鶴是特殊的,但是具體有多特殊,他不清楚。

只是兩人相處,的确不似有利益交纏,楚澤鶴也從未對他提出什麽強人所難的請求。沈青瀾本來想,若是楚澤鶴真的拿他當朋友,他或許會心甘情願為楚澤鶴奉獻一身本領。

現在他才确定了,楚澤鶴沒騙他,自己真的找到了摯交好友。

——值得自己交付真心的好友。

這個人用自己的羽翼撐起了半個冥教,将衆人護在身下,告訴沈青瀾:你并不孤獨。

沈青瀾笑了,他咬牙站了起來,将手中空空的酒壺扔到石頭上。

碎瓷迸裂。

裝着豪情萬丈,試圖解開半生癡狂。

沈青瀾說:“沈某本來離了京城那地方,再也不想回去了。為了澤鶴兄這句話,我便舍命陪君子,和澤鶴兄一起闖一闖那個龍潭虎穴之地!”

楚澤鶴氣笑了:“滾,誰要你舍命。”

沈青瀾哈哈大笑,笑完之後又有些落寞。

他莫名其妙的猜到了楚澤鶴的後半句話——

他願意為沈青瀾而死,但更願意為楚執而活。

如果有一天楚執不在了,楚澤鶴會不會抛下一切随他而去?

沈青瀾心裏被觸動了,下意識的害怕去想那個昭然若揭的答案,只是轉頭去看楚澤鶴。

楚澤鶴移開與沈青瀾對視的目光,看着空中一點,腦海裏又浮現沈青瀾舞劍的身影,“我有時候在想,自己為什麽沒有早點問你。”

沈青瀾笑着搖搖頭,像是在勸自己:“你就算早點問我,我也不一定會說的。”

“雖然你不會說,但我會告訴你,我并不介意。”楚澤鶴道。

此話一出,沈青瀾沉默的轉過頭,什麽都沒說,只是又坐回楚澤鶴身邊,看山下燈火。

楚澤鶴喝了口酒,說:“跟我回冥教吧。”

兩人又坐了會兒,楚澤鶴看天色漸晚,便催着沈青瀾回小樓。

兩人用輕功回去,遠遠便看見小樓門前,蕭碣直直杵着當門神,司影堂黑衣與夜色融為一體——雖然楚澤鶴讓他休息,但他作為影首,自然不可能在主上出去的時候自己在房間裏睡大覺。

沈青瀾落在小樓門前,看見門口的蕭碣,對他笑笑後,擦着蕭碣的肩膀先進了大門。

兩人擦肩而過,蕭碣下意識回頭看了他離開的背影一眼,又轉回頭來,看楚澤鶴翩然落地,行禮道:“主上。”

楚澤鶴站定在蕭碣面前,若有所思的打量一下沈青瀾的背影,又看向蕭碣,意味深長的說:“蕭碣,本座不問松城之事,但你要記得,他是本座好友。你要認清楚自己的位置。”

楚澤鶴的敲打輕飄飄的,但他立威已久,蕭碣當然聽得出來。

蕭碣身體一僵,垂首道:“屬下不敢忘。”

日子細水長流的過着。

蕭碣還是常在月下練着短刀,沈青瀾還是經常地騷擾他;楚澤鶴費盡心血的撩撥楚執這塊苯石頭,而楚執就像個堅守本心的傻子一樣八風不動,只有偶爾露出的一絲害羞暴露內心真實想法。

終于在某天,拿雲來到正和楚執一起練武的楚澤鶴面前,說有客人拜見。

客人,是一身黑衣,帶着鬼面的黃雀。

黃雀是來送請柬的。

将請柬給了拿雲,黃雀怕再挨打,轉頭先溜了。

衆人聚到小樓書房。

“四月十五,邀武林豪傑、天下名士,盡彙上玄……英常宮,天子宴。結天地盟,出師異邦。”楚澤鶴省略不必要的套詞,撿了最重要的說。

大家都知道,世人常說的上玄,就是京城名流聚集之地。

京城,分為上玄與下玄。

常言道,王孫貴胄,上玄獨占八分,其餘二分留宮牆。

從此句便可知道,上玄,住的都是朝中高官,和流着皇家血脈的貴人。

聽說,上玄的牆是珍珠鋪就,門是金子澆築,美人成群,歌舞升平。乾街寬闊,從南到北直通皇宮,可并排兩輛馬車,行軍一列十五人并肩。

李無涯當年凱旋,就是騎着高頭大馬過乾街。

一杆銀槍,是天縱英才的少年。

與上玄一倍門之隔的,自然就是下玄。

雖然下玄是酒樓飯館,驿站茶莊,還能見到屠夫乞丐、書生妓子,但下玄也算京城,也是極盡繁華之地。

下玄東西各有一條街,西邊的街道名為坤街,和上玄的乾街一樣寬敞。

在坤街兩側是各式京城不可缺的建築,比如望火臺、坤街府、科考大院。

東邊的街道則小一些,寬度只有坤街的三分之一。

東西兩條街道自北向南,在上玄的呗門前彙聚,再由上玄的乾街通向皇宮。

京城道路整體布局像是個逮魚的雙支漁叉。

請柬上說的英常宮,是專門接待外賓用的行宮。曾經有異族使臣來訪,都是在英常宮接待。位于上玄乾街東北方。

用英常宮結天地盟攻打外族,聽起來倒是頗有諷刺之意。

從申城趕過來的洇墨消息最靈通,先道:“禀主上,三日前皇家影衛攜十數份請柬自皇城出發,紅樓榜榜上有名的俠士與門派如今應當皆收到了。”

“嗯,”楚澤鶴點點頭,“若是設在英常宮,可有應對之法?”

洇墨回:“屬下與拿雲堂主配合,必護主上周全。”

“本座不需要保護。若有事發生,楚執須安然無恙。”楚澤鶴道。

“這是自然。”洇墨忙說,心裏卻流了滴冷汗。

幸好她提前找烏骨大人問過了,知道這名為楚執的影衛在主上心中的分量,不然現在肯定得被楚澤鶴開罪了。

此刻楚執又不知道被楚澤鶴用什麽借口支走了,書房氛圍嚴肅得很。

楚澤鶴想了想,問:“冥教除了本座,有多少請柬?”

冥教藏龍卧虎,根基深厚,高手如雲,自然不可能只有一封請柬。

洇墨答:“除去分舵,本教之中,殺手榜所得十枚,霸主榜所得三枚,美人榜所得三枚,異術榜所得三枚。”

殺手榜的十枚,自然指的是冥教影衛。除去拿雲和蕭碣,還剩八個榜上有名的影衛。這八人雖然是楚如泉的人,但楚如泉早就把這八人給了楚澤鶴用,現下就在他們身邊。

霸主榜的三枚,指的應該是冥教、問琴閣和沙遲師傅如今歸隐的鑄器堡。

長期霸占霸主榜的也不止冥教。早些年,武當、少林、峨眉、唐門、冥教這些門派,都是輪流當榜首。只是近百年,冥教出了個楚如泉,現在又出了個楚澤鶴,這榜首的位置,起碼還要再坐個五十年。

而相較于冥教兩位教主的一家獨大,俠客榜就很少見冥教人的影子,也算是有些後繼無人的擔憂。

美人榜的三枚,有一位自然是藍煙音,剩下兩枚是司情堂人,算是“風花雪月”的前輩,如今并不在楚澤鶴身邊。

“異術榜是何人?”楚澤鶴好奇問。

洇墨恭敬答了兩個楚澤鶴前世熟悉的冥教長老,最後看了一眼身邊的杜行,道:“神算子,杜行。”

紅樓批語:一貫買地,種銀得金。三千財神,一香皆盈。

這下輪到楚澤鶴詫異了:“你何時上了紅樓榜?”

前世楚澤鶴可不記得冥教出過這麽一位“神算子”,難道是他給了杜行這個機會,所以杜行得以嶄露頭角?

杜行十分低調,也沒人和楚澤鶴提,所以不關注紅樓榜的楚澤鶴的确不知道這件事。

杜行滴水不漏的答:“前些日子,忝列異術榜十八。在下力薄,也只能做些掙錢的活計了,有幸得少教主賞識。紅樓批語過譽,在下不敢當。”

“并非本座賞識,而是蕭碣與藍煙音同本座擔保你可用。”楚澤鶴輕飄飄把話鋒轉移到站在一邊的蕭碣身上了。

蕭碣和藍煙音将來要當冥教堂主,如今為他們積累人脈,并非壞事。

杜行和洇墨一樣,對楚澤鶴總歸還是有些生分,恭敬有餘,親近不足。然面對蕭碣,他感謝真誠許多,只是發自內心說:“多謝蕭大人。”

兩人客套一番後,楚澤鶴轉向拿雲:“準備一下,三日後啓程。”

拿雲恭敬道:“是。”

衆人不日前往京城的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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