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出行

出行

祖央/文

座下的馬性子很烈,跑起來風都灌了滿袖子。

溫雲裳此刻對快馬狂奔所看到的風景既新奇又驚嘆。可她是個美人,十分注重姿儀的美人。

于是她躲在秦刈懷裏,不住地輕輕喊,“殿下,慢一點,慢一點。”

太子刈果然十分吃這套,不僅并不聽她的,反而揚鞭催促馬兒跑的更快了。還拿長出一點胡茬的下巴磨她細嫩的臉頰,“傻阿裳,慢起來可就沒這跑馬的趣味了。”

“可抓緊了。”說着,太子刈壓着她,在馬背上更低地俯下身去。

溫雲裳只能又羞又怕地摟緊了他的脖子,在明亮光線四散的曠野裏,感受着周遭勁烈呼嘯的風聲。

太子殿下的這匹馬是千裏良駒,全力跑起來,侍從們哪裏能趕得上。

何況殿下估計也并不想他們跟着,當先的楚聞率先勒馬停了下來,随後的侍從們也都停下了。

一位有官銜的将士湊趣兒地說了一句,“看來殿下是真喜歡這位女郎呀。”

楚聞沒說話,只是皺緊了眉頭,那将士又臉色讪讪地縮回去了。

這日是太子殿下突發奇想,要帶姬妾出來游玩。因是近郊的草場,又靠近軍營,是故并沒有帶多少人手。

楚聞看着眼前泛上枯黃的大片草場,心中憂慮。吳太子下落不明,殿下身邊又無人跟随,豈不是給了他們最佳的可乘之機。

想到出行前殿下還說要在這兒待兩天,于是當即指揮着其餘将士們往回走,讓他們各自紮帳篷去。自己則帶着幾名親兵不遠不近地跟了上去。

馬鞍上,溫雲裳輕輕呼出一口氣,太子刈之前應諾說要帶她出來游玩,她還以為是一句戲言,沒想到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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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了,婢女們給她打點行裝時,特意備了暖和而輕便的衣裳。

只是南邊的冬天再冷也冷不到哪裏去,草地都還帶着些許綠意。新鮮的空氣,泥土的芬芳,溫雲裳坐在馬鞍上,背靠着太子刈,臉頰都染上了夕陽的霞色。

秦刈打個呼哨。

馬兒嗤地噴了個響鼻,噠噠地慢着步子停了下來。

他手一撐,就幹脆利落地跳下了馬。

溫雲裳勉強夠到馬镫,還不等她踩着下來。太子刈就已經回轉過身來,把她抱個滿懷,安安穩穩地放在了地上。

這裏已經把侍從們甩得很遠了,只剩他們兩個。

眼前是一片明淨的湖泊,秦刈随手把馬鞭扔到了草地上。

溫雲裳抱膝坐下,馬兒颠的她鬓發散亂,腿軟乏力。她緩了緩呼吸,盯着眼前的夕陽和太子刈的背影看。

秦刈卻突然出聲問道,“你說,秦鄭兩國滅了吳國是錯的嗎?”

溫雲裳聽後有些訝異,這還是太子刈第一次和她說這些。難不成是因為來時所遇之事起了恻隐之心?

因為戰亂,不少城池裏的房屋土地遭殃,山匪也橫行起來,近日跑到王都長平的難民到處可見。

出游時街邊也有不少乞讨的老人與孩童。

秦刈聽她久不作聲,不由得回頭望着她。

溫雲裳默了默,輕聲回道,“妾不明白那麽多,只是妾眼裏看到的,就是吳國雖然敗了,城中的百姓們卻沒有太多傷亡。”

“乞讨者雖多,手腳卻都是俱全的。”

吳王的昏庸持續多年,橫征暴斂,起義流民不時就會冒出幾股,擾民搶掠。

且,秦鄭兩國攻下吳國後,也的确并沒有做什麽傷害百姓的事,而是鎮壓之後迅速地瓜分了地盤。

“吳國被攻,不是秦國鄭國,也會是齊國,衛國。天下那麽大,吳國弱小,滿城百姓誰也知道會有這一天的。”

她笑一笑,“妾反而應該感謝殿下的,沒有您,妾恐怕早就不知被賣到哪裏去了。”

戰亂當中,一個和父母親人失散的孤女,去哪裏下場都不會很好的。

太子刈鋒利的眉挑起來又落下去,他聽了溫雲裳的回答嗤笑一聲,“沒骨氣。”

骨氣?要是在亂世裏談骨氣,溫雲裳早應該在宮門被破的那一日俯首而死,或者日日在枕邊謀劃着伺機刺死太子刈。

可太子刈給她一個安身之所,不去想家國大義,她本就是合該感謝他的。

只是,只是,他尚且看不起她的卑弱,她也并不會去愛慕他罷了。

太子刈只問了這一句,之後神色也并無異樣。

溫雲裳心下嘀咕,該不會是人殺多了罪孽太深,自己心情不好出來散心,再順便帶上她吧。

秦刈在她愣神的時候已經走近蹲在她旁邊,揉一把溫雲裳的臉頰,諷笑道,“坐着幹什麽,剛剛抱你下馬發覺似是重了些許,難不成就是因為這憊懶的緣故。”

溫雲裳氣急地瞪他一眼,怎麽可能?

晨起穿衣時魚游兒為她束腰,還心疼地說:女郎這腰身似是又瘦了!

難不成都是哄她的?

不過冬日确實令人長肉,想到這兒,溫雲裳少見地難為情起來,把臉扭過去心虛地不說話了。

在四下無人的草場上,秦刈牽着她起來,終于舒一口氣,心情甚好地要教她騎馬。

傍晚,星星又密又亮,帳篷外都是将士們熱鬧的哄笑聲。

今日的殿下顯得很不一樣,多了幾分外露的意氣風發。楚聞暗暗打量着那頂簾子緊閉的主帳,是因為裏面的那位溫姬嗎?

秦刈察覺到了他的視線,不悅地瞥了他一眼。

楚聞恭敬地低下了頭。

溫雲裳梳洗過後吃了點侍從們獵來炙烤的肉類,許是比起平日的飲食來過于油膩,胃中開始隐隐地不舒服。

她吃了兩顆常備着的消谷丸,就無所事事地趴在床上,翻着婢女們帶來的話本子。

這一話是講天上的一顆星星掉下來,變成了貌美的女郎。人間的君王百般愛寵,可星星被一位巫祝下了咒,變得醜陋非常。

溫雲裳一邊看一邊給兩個侍女津津有味地講着。

婢女們平日裏都極為喜歡聽溫姬講這些情情愛愛的話本子,奈何自己又不識字,只能央求着溫姬一邊看一邊給她們講。

溫雲裳自己呢,也被這故事勾起好奇心,正要看看下一頁人間帝王如何對待這顆星星時,帳篷簾子從外面被掀開了。

冷風呼地吹進來,又被迅速地擋在帳篷外面。

是太子刈裹着一聲寒氣進來了。

阿拂極有眼色地放下手巾,同魚游兒一道出去了。

而溫雲裳極快地把話本子藏在了枕頭下,正要整了衣衫行禮。太子刈已經走到了床前,他一只手止住溫雲裳要下床的動作,另一只手就已經從枕頭下抽出了那本書。

溫雲裳夠了一下沒夠着,反而幹脆被他制住手腳壓在了床上。

“巫祝?”秦刈啧了一聲。

大周已經國力衰弱退居到江南一帶了,可這玩意兒普天下還是有很多人信。他大略掃一眼,就知道這講了個什麽故事。

秦刈看了看被壓在身下動彈不得的小姬妾,又轉頭一邊看着書一邊饒有興致地念出聲來,“那女郎昏倒在地,可周身華光萬千,美貌不似凡人。皇帝怦然心動,上前将她抱了起來。”

溫雲裳掙紮起來,這太子刈今日着實潑皮無賴,把她氣得臉都紅了。

可秦刈對她小鳥似的力氣頗為不屑,瞧不起地看她一眼,輕輕松松翻個身就放開了溫雲裳。把書扔掉,悠悠然起身換衣去了。

野外游玩的兩日鮮活又自由,時間就這樣倏忽而過。回宮時,馬車行駛在繁華的街市上,溫雲裳掀簾往外看。

戰亂過去,吳國也開始恢複了從前的繁華。

秦鄭兩國早已各自派了官員來管控那些分割清楚的城池,百姓們又開始秩序井然地生活。只要沒有戰亂,生活平靜,王位上的人是否早已人頭落地,甚至王宮裏住着的是否是吳國人,他們可并不關心。

秦刈一回來就直奔書房。

之前安插在秦宮的探子派人送來了急報。上面是一種絕非秦地通用語的文字,寫着,秦王欲尋公子州的下落。

游玩的好心情一下子被潑了一盆冷水,他想起在湖邊問過溫姬的話:秦鄭兩國滅掉吳國是錯的嗎?

有什麽對與錯呢?倘若這話有答案,早在二十年前北地的楚國被扣上子虛烏有的帽子,被列國群起而攻之的時候就該問。

信紙被捏地皺起來,秦刈的臉色在陽光散落的書房裏顯現出一種積蓄多年的郁氣。

送信的仆人早已退下了,楚聞從殿下手中接過信,看完後緩緩放到了火爐裏。火舌舔舐着雪白的信紙,煙味彌漫到了書房裏。

他有些納悶,殿下按說不該生氣。秦王遲早要去尋那位前太子的,這是他們早有預料的事。要緊的是,該怎麽除掉公子州。

可恨這厮還沒有死。

楚聞于是問:“殿下,是否要派人繼續搜尋公子州?”

秦刈臉上的郁氣不知不覺間散去了,甚至挑出了幾絲笑意。

他擺手道:“不必。”

“他一日找不到揭穿我身份的證據,就一日不會回來。”

說着,秦刈哼笑一聲,“且讓他找去吧。”

楚聞常年沉寂沒有什麽變化的臉上也不禁露出兩分笑意來。殿下的身份,籌謀十多年,豈是他公子洲一日兩日就能找到真相的。

至少現在,估計就連秦宮裏高坐王位的秦王和太子刈的生身母親鄭妃,也對殿下的身份毫不懷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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