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鏡子
鏡子
祖央/文
殿裏靜悄悄的,這女子的聲音果然只有自己才能聽見。溫雲裳忍受着腦海裏惱人的尖叫,不知過了多久,才漸漸消弭下去。
爾後,一道女聲低弱卻又清晰地在溫雲裳耳邊響起,她說起話來倒是極為正常的,“我以為這一天會來得遲些的。”
溫雲裳聽到後,恍惚片刻便鎮靜下來,問道,“這是何意?”
那女子的語氣變得饒有趣味起來,“想知道阿?去找一面鏡子來呀。”
寝殿裏無人,溫雲裳忍住見鬼一般的驚意,顧不上穿鞋,立時下床去尋了一面手鏡。
她盯着鏡子瞧,依舊是自己十六歲雪膚花貌的的面容,并沒有什麽怪東西。
正要出聲詢問時,鏡子裏的自己卻像泛起水波似的不見了,隐隐約約現出一間陌生又華麗的宮殿,而一位穿着鏽紅色宮服的女郎則緩緩出現在裏面。
細瞧着,是正端坐在梳妝臺前梳發。
溫雲裳心裏害怕,面上卻鎮定自若地喝道,“休要裝神弄鬼!”
“這你可說錯了,我本來就算是鬼了。”那女子柔軟地嘆了一口氣,旋即轉了身露出臉來。
“啪!”
青銅做背的手鏡陡然摔在地上,在寝殿裏響起一聲沉悶的音。
上面本來雕刻着的一位高髻女郎也被摔出幾條裂縫,拈花而笑的面容無端顯得可怖起來。
溫雲裳扶住桌案,冷意從指尖泛上來,臉色也霎時間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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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女郎?發生了何事?”魚游兒擔憂的聲音在屋門外響起。
溫雲裳在恐懼中反應過來,詳裝着困倦的聲音,極快地回道,“無事,可別進來擾了我睡覺。”
魚游兒只好聽話的回道,“諾。”
寝殿裏重新恢複了寂靜,羌莆花的香味在屋子裏缭繞着。
那女子嘻嘻笑道,“嗐,你怕什麽?因為我長了和你一樣的臉嗎?”
溫雲裳從未親眼見過鬼神之事,此刻卻不得不信。
自做了那些怪夢以來,她曾在心裏隐隐約約地有所猜測,自己或許是撞了什麽邪祟。卻原來,身上竟藏着另一個“自己”。
怪不得,怪不得,自己總是夢見即将發生的事情,也許就是鏡子裏的這個“自己”親自經歷過的。
卻說鏡子裏的人見溫雲裳許久不說話,臉色蒼白,還以為是被自己吓呆傻了,不禁焦急起來,話也像倒豆子一般脫口而出,“十六歲時你竟這般膽小,不與你頑笑了。”
那女子蹙起眉,活脫脫便是溫雲裳再長幾歲的模樣,她無可奈何地道,“我便是你阿!”
溫雲裳才不理會這話,世上只會有一個她,絕無第二個。
她一步步走到梳妝臺的大鏡前,那女郎跟着她,也出現在這面大鏡子裏。溫雲裳盯着裏面的人,那人倒并不像想象中的鬼怪一樣可怖,反而和常人一般面容。
可她的臉比起此時碧玉年華的溫雲裳,褪去了稚嫩和青澀,顯得更加夭桃秾李。
溫雲裳看着這像自己孿生姐妹似的人,蹙眉說道,“怎麽可能有兩個我,你…我該叫你什麽?”
鏡中人連姿态都與溫雲裳一般無二,也蹙着眉頭說,“你現在不信我,以後總會信。”
“我呢,自然也叫溫雲裳……你若不願意便叫我阿溫好了。”
溫雲裳沉默一瞬,诘問道,“那我問你,你是從哪裏來的,又是如何到我身上的?”
阿溫聽了這話,反倒目露迷茫,低聲自問道,“是啊,我是如何來到這的?”
溫雲裳思緒不停,繼續咄咄問道,“還有,鄭國太子為何會不停出現在夢裏?”
鏡中人卻面色突變起來,“鄭國太子?鄭緯?”
溫雲裳聽出了阿溫語氣中的莫名,緊盯着她試探般地回道,“是,是他,你可是識得他?”
阿溫聽到後卻面露痛苦,發瘋起來,不一會兒就消失在鏡中,又在溫雲裳腦海裏發出那種尖利刺耳的聲音,“勿問我,勿問我。”
“殺了鄭緯,殺了鄭緯。”
殺了鄭緯?溫雲裳在這惱人的聲音中勉強想到夢中那柄刺在她胸口的長刀,難不成是鄭緯殺了她?
她按住眩暈的頭,怒氣泛起來,“別叫了,再叫…我就讓人除了你這邪祟。”
那女子竟還是個欺軟怕硬的,也慢慢止住了發瘋,喃喃道,“我竟是成了邪祟?”
溫雲裳頭腦發暈,她一點兒也不想承認這女子居然會是幾年後的自己,又瘋又癫。
怪不得早早就被人害死了。
只今日,恐怕是問不出什麽來了。
卻說這一晚,軍情緊急,秦刈正因為籌集糧草之事與屬臣們徹夜詳談,早起就不免有些遲了。
用過膳後,阿征卻進來禀告,“殿下,鄭國太子來了,正在前殿等候。”
秦刈正也有政事要與他商議,便略微整理一番去了前殿。
前殿裏,茶是好茶,泡的火候也剛剛好。
鄭緯卻心中焦急,他生來便千尊萬貴,還沒什麽得不到的,更是一貫不喜歡忍耐。
秦刈的那個姬妾像是有什麽怪異似的,總是讓他翻來覆去地惦念,可算上昨日梅林中的見面,他們總共也才見過兩面而已。
連話都不曾說過幾句。
潛意識裏竟像是着了魔一般,讓鄭緯覺得,此女應當屬于自己,必要得到她。甚至一想到她是秦刈的姬妾,鄭緯就氣怒非常,頭痛不止。
今日晨起,鄭緯實在等不及了,他必要将此女握在掌心,看看她究竟是做了什麽怪,能擾自己到如此地步。
此時,秦刈來了。
鄭緯起身打個招呼,徑直開門見山地道,“刈表兄,實不相瞞,我今日來,只為一件事。”
秦刈坐下,聽見這話後,面上饒有興趣地瞧着鄭緯道,“何事?且說來聽聽。”
秦刈時年二十四,鄭緯晚他幾個月,是故平日裏為表親近,喚他一聲“刈表兄”。
實則兩人關系不遠不近。
秦刈作為被送出去的質子,直到二十歲時才回到秦國,在諸位公子中,最開始時一向被別人視作一個不受秦王喜愛,毫無根基與能力的廢棋,公卿列侯們都瞧不上眼。
且鄭妃和鄭王也并不是同母兄妹,否則鄭妃也不可能作為聯姻對象遠嫁秦國,又任由她生下的公子被送到大周當質子。
而鄭緯最初時也更是對這位表兄瞧不上眼,以為秦刈不過是在前太子州失蹤後,沾了秦鄭兩國結盟的光,當了臨時太子。
秦鄭兩國的聯盟,表面上固若金湯,實則各懷心思。只是為着接下來能夠合力攻齊,兩國将領也必要摒除掉那些不合宜的心思,維持面上的和睦,好讓下面人齊心。
于是秦刈與鄭緯兩人面上從來都是兄友弟恭。
殿門外,阿征懊惱地捶頭。
昨日鄭國太子在梅園裏唐突了溫女郎,已經有婢女向這邊遞上了消息。卻因為昨日裏殿下政務繁忙,是以并沒有來得及向他禀報這件事。
恰逢這時,司宮劉巷伯正要進殿禀報事宜,阿征急忙攔下道,“巷伯,殿下正與鄭國太子談要事,可要等一會兒了。”
劉巷伯年約四五十歲,面白無須,眼神精明,身着秦宮制式的司宮官服。他袖手盯了阿征一下,便問道,“可是發生了何事?”
阿征見劉巷伯這麽問,便要将此事說與他聽。
卻陡然聽見殿內茶盞落地的破碎聲音,阿征立時頭冒虛汗,慌亂起來,心想鄭國太子總該不會是自己上門來說這件事的吧。
……
殿內氣氛本是一片平靜。
鄭緯平日俊秀而顯得少年氣的臉難得正經起來,說道,“刈表兄,緯願意割讓吳國半處城池,換取一物。”
秦刈聽完大為好奇,放下茶盞問道,“我這裏竟然有緯表弟這麽看得上眼的東西,倒是何物?”
鄭緯傾身,盯着秦刈試探着開口說道,“聽說刈表兄來吳國後,可是納了一名女子?”
秦刈面色不變,仍舊笑着,心中卻翻滾氣怒起來,并不接話,只等着鄭緯繼續開口,難不成這渾人是指要拿半座城池換取溫姬?
卻聽鄭緯果然開口說道,“正是此女。”
“啪”一聲,案桌上的茶盞被秦刈拂袖掃了下去。
鄭緯嬉皮笑臉的面色也難看起來。
秦刈站起身來,不冷不淡地問道,“怎麽,鄭太子今日是專門來掃本殿臉面的嗎?”
鄭緯卻誤了此話意思,緩和着面色,仍解釋道,“刈表兄,我并非此意,實乃真心實意。”
“想來刈表兄也知曉了,昨日在梅園我對溫女郎有所唐突。今日特來讨要此女。表兄若是對作為交換的城池不甚滿意,實不相瞞,我那裏美人多得是。”
鄭玮眼中含着暧昧的笑,“刈表兄喜愛什麽樣的,我便送什麽樣的。溫女郎的來歷我也絕口不提,絕不會丢了表兄臉面。”
“可好?”
鄭緯來之前斬釘截鐵地想,他不信秦刈不願意促成這筆交易,他們這些王室子弟,投懷送抱的天下美人何其多?半點也不缺。
秦刈這厮最愛的不是權力難道還能是美人嗎?
卻見秦刈盯着他,冷冷開口譏諷道,“難不成我是缺你那幾個庸脂俗粉不成?”
竟是不肯?鄭緯心中啞然,秦刈竟如此寵愛此女。難不成真是有什麽怪異所在?不然自己怎麽見了她就開始頭痛不止?
事情到了此等地步,鄭緯也實在沒想到,只好退一步說道,“刈表兄莫怒,緯是一時昏頭,若是不願,緯就再不提此事便罷了。”
殿內燃着的炭火不知何時滅了,秦刈鋒利的眉目像是出鞘的劍一般。
阿征正在殿外焦急,就看到鄭太子一臉不渝的出來了。
爾後,太子殿下的冷喝聲就傳了出來,“滾進來。”
劉巷伯瞥他一眼,揣了揣手道,“老夫的事還是改日再禀吧,你小子好自為之。”
阿征冷汗從額上流下來,只好戰戰兢兢地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