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故人

故人

祖央/文

元月将近,殿內炭火燒得更旺。

溫雲裳披衣下榻,此時還未到平日裏的晨起時分,值夜的婢女尚在淺睡中。

她壓着步子走近梳妝臺,銅鏡裏,那自稱阿溫的女子并不出現了,溫雲裳這才舒一口氣。

矮榻上的天水兒卻被她輕淺的動靜弄醒了,揉着眼睛問道,“女郎,要起身了嗎?”

溫雲裳對她笑一笑,面色自然地說道,“冬日天亮得早,你且回房去睡吧,把阿拂喚來給我梳發。”

天水兒臉上還帶着朦胧的睡意,聽見吩咐後便迷迷糊糊地開門走了出去。

她走後,溫雲裳這才在鏡子前回轉過身,有些不經意地蹙起眉頭來,暗忖道,那女子怎麽像是消失了一般?

……

冬日裏閑适,朝食用罷,婢女們都半是偷懶地央求溫姬,好讓她講幾個話本子裏的故事。

地處南邊,吳地的冬日罕有落雪,今歲估計也不會有了。

殿內爐子裏燒的炭火偶爾發出噼啪的聲響。溫雲裳在百無聊賴之中答應下來,以手托腮,翻開書頁便輕咳一聲,起了故事的開頭——

講淆水之畔住着的女郎和順流到此地游玩的陌生郎君,在仲春之月私奔而去。

婢女們都面色羞紅起來,眼神也亮晶晶的。

她們中年紀最大的阿拂也不過才十七歲,從前頑笑時,溫雲裳才得知,阿拂還有一個許了親事的郎君,是雍都的守城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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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這次回去,就要成親了。

其餘婢女們則依舊懵懵懂懂,等着溫姬繼續往下講。

溫雲裳看着她們稚嫩天真的臉,心中莫名一梗,在諸國,民間女子逐漸開放自由起來,仲春之月的故事被編排地有聲有色,可宮廷中對女子的拘禁馴化依舊是頗為嚴厲的。

哪怕是婢女們當中最為天真爛漫的魚游兒,恐怕都沒有膽子像話本中淆水之畔的女郎一般,逃脫繁缛的世俗禁锢。

那自己呢?

自己也會呆在太子刈身邊,就這樣做一只籠中鳥嗎?

……

秦刈到朝雲殿的時候,溫雲裳正因為講故事講累了要喝一盞茶。

婢女們殷勤至極,莺聲軟語中捶腿按背,煮水烹茶。

結果太子刈肅着臉一來,都恭恭敬敬行禮後作鳥獸散去。

讓溫雲裳連那盞茶都沒喝到。

“殿下,怎麽白日裏來了?”溫雲裳合上書後起身行禮,語調略有驚奇地問道。

秦刈見她并無異狀,同往常一般無二,心中的幾分擔憂才慢慢散去。

阿征因誤了事,已經被扔到掌管刑法的兵士手裏,罰了十大板。幸而現在見溫姬無事,秦刈那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怒意才緩和下來。

“喚你的婢女進來。”秦刈看她一眼,面色嚴肅地說道。

溫雲裳心中咯噔一下,又不知何事,只好叫四位婢女中最為機警的阿拂進來。

卻見太子刈直直盯着掀簾進來同樣疑惑不解的阿拂,冷冷問道,“昨日在梅苑裏發生了何事?一個字也不許漏地說清楚。”

阿拂聽後脊背發涼,面色也白了起來,看溫姬一眼後,便跪在地上顫着聲音道,“奴婢該死,昨日,昨日婢子随同女郎去梅苑賞梅,偶遇了鄭國太子,對,,對女郎有所唐突。”

在不甚明亮的殿中,溫雲裳看到太子刈轉過頭來,束發的玉冠閃着溫潤寒涼的光,他咬字清晰地緩慢問道,“為何受了委屈,還不與我說?”

本處于害怕中的溫雲裳被這話問得呆怔一下,疑惑太子刈這語調怎麽并不像是生氣自己私下撞見了外男,反而是覺得自己受了委屈,要替她大動幹戈。

等回過神來就看到太子刈氣怒不已地要喚人進來,處置阿拂等一幹随同的婢女。

“殿下。”溫雲裳急忙扯住太子刈的袖子,眼睛已經是紅的,淚意閃爍。

秦刈發覺溫姬的眼淚實乃對付自己最好的柔軟利器,淚珠還沒掉居然就能讓自己焦躁起來,心下難安。

他揮退婢女仆從,煩躁地揩一下溫姬水潤潤的眼睛,詳裝不耐煩地道,“哭甚,又并非你的錯?”

溫雲裳本來不想哭,只是情緒到了,順便裝裝樣子,可太子刈的手勁擦得她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

淚眼朦胧中,看到太子刈兇巴巴又關切的眉眼,她想,不論如何,自己得承認,此刻是對太子刈有幾分難言情意的。

這是極難忍住的,雖然她一直在極力避免這件事情的發生。

秦刈并不知眼前人在想什麽,久不見溫姬回話,只好出言安撫道,“無需害怕,本殿自會護着你。”

又斥道,“鄭緯那厮就是個登徒子。”

在他懷中,溫雲裳仰頭看着太子刈堅毅的下颌,口中只輕輕嗯一聲,心頭卻閃過幾分莫名混亂的思緒。

“嗐,你可勿信男人的鬼話。”那聲音又出來了。

溫雲裳在心裏反唇相譏道,“難不成你是錯信了男人,才落得如此地步?”阿溫聽到這話後反而又沉寂下去了。

溫雲裳當然知道,對于将來會承繼王位,坐擁秦地的太子刈來說,自己出身卑微,只會是他後宮中的一位姬妾,頂多成為有名號的妃子。

太子刈現下是對自己寵愛有加,甚至,甚至可能有着他自己也沒察覺到的喜愛,可多少年後,後宮中美人如雲,自己總歸會随着年歲漸長而成為一個不足挂齒的陋顏舊人。

溫雲裳一點也不無私,也沒有那麽多豐沛的感情,自然不可能全心愛慕太子刈,毫無保留。

可太子刈又不是蠢人,真真假假,總歸要有幾分真情的。

只要,只要,把握着分寸,守好自己的心。

……

下房裏。

阿征被秦刈罰了十板子,躺在床上哎呦哎呦地叫喚。

劉巷伯搬了把椅子,坐在他身邊嗑瓜子,“你小子記吃不記打,溫女郎的事都敢耽誤。”

阿征哭喪着臉,“經了這遭,以後小子可算是知道了。”說完後像是想起什麽,又睜大眼睛問道,“巷伯怎麽特意來看我?殿下那裏豈不是沒人端茶磨墨了嗎?”

太子殿下這次出來帶的近侍頗少,處理書房中貼身雜事的更是只有他們兩個,阿征挨了板子躺在床上,可劉巷伯怎麽也這麽閑适?

“你知道甚,殿下此刻用不上我。” 劉巷伯老神在在地瞥他一眼,瓜子也被他嗑得咔嚓作響,“溫女郎在書房呢。”

……

溫雲裳本以為紅袖添香應是極為風花雪月的事,可太子刈喚她磨墨,沒一會兒她就不想做了,這裏實在無趣,還不若回去給婢女們講故事呢。

原來今日用過午膳後,太子刈本要走了,卻不想又折了回來,冠冕堂皇地沖溫雲裳說道,“阿征因為此事被罰了,暫且無人給本殿磨墨。”

“怎麽說也有你半分的緣故,不若午後就跟着我去書房充當侍從吧。”

溫雲裳無法,只好跟來了這裏。幸而太子刈過了片刻便放過她,讓她得以在書房裏看看雜書。

“咚咚”兩聲輕響。

溫雲裳聽見有人叩門,進來的是那個慣常冷冰冰的楚侍衛,她總感覺此人像是對自己有什麽敵意似的。

溫雲裳站在內側的書架旁,聽見外面傳來兩人含糊的交談聲。

秦刈問道,“何事?”

楚聞面色急迫,卻看一眼垂眸看書的溫姬,有些顧忌地沒有開口。

秦刈放下手中的筆,道,“無事,說吧。”

楚聞才低聲說道,“殿下,事情緊急,有那位的下落了。”

秦刈盯着楚聞問道,“在吳地?”

“正是。”

秦刈立即起身,拿上鬥篷和懸挂的佩劍,也顧不得溫雲裳,眉眼低低壓着,只進來和她說道,“阿裳,你一會兒先回去,這幾日估計我都不在。”

溫雲裳被他一連串的動作弄得驚訝不已,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又是什麽重要的人值得太子刈要親自出行。

她溫柔恭謹地答應下來,“諾,妾就回去了。”

溫雲裳剛應下,就看到太子刈連換洗的衣物都來不及備,匆匆走了。

這幾日雨水甚多,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惱人得很。

太子刈走後,溫雲裳勉強挑了幾本書,從書房裏出來,穿過大而空寂的內殿,站在廊橋下,正要喚在下房等候的阿拂撐傘回去。

卻看到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匆匆從廊橋拐角處閃過,溫雲裳驚詫地睜大眼睛,那男子面具遮掩了上半張臉,只露出如玉的下巴和淡而無色的嘴唇,就在她眼前一閃而過。

那分明是那個和她訂親後又失蹤的李長淮!

溫雲裳與他做了十多年的青梅竹馬,怎麽可能不識得他。

溫雲裳氣血上湧,心髒咚咚咚地敲擊着,顧不上其它,牽起裙子便匆匆追了上去。

這條路是通往禦苑的路,小選的那段時日,吳王妃子們曾在此地召見備選女郎,溫雲裳去過幾次,夏日裏花朵開得極盛,草木峥嵘。

後來吳宮被破,禦苑無人打理,又是秋冬之季,漸漸寥落下來,溫雲裳也就不曾來過了。

枯枝滿地,溫雲裳在急切追趕中小心地避過,她一定要問問李長淮,有沒有回過遂城?又有沒有父母親和姐姐的下落?

可李長淮為何走得如此快?像是有功夫在身似的。

溫雲裳追到一處假山石壁前,這裏四下無人,溫雲裳正要出聲叫住李長淮,卻突然有一只手從身後伸了出來,捂住了她的嘴巴。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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