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屏風
屏風
祖央/文
初春的涼風吹過車簾,馬車搖搖晃晃的。
“聽說你是吳國人?”楚瀾略有些打量地看着殿下這位唯一的姬妾。
溫雲裳有些頭痛,停歇不過兩日,大軍又開始行進,長時間奔波,讓她十分乏累,也有些水土不服,總是昏昏沉沉的。
更讓溫雲裳心底納悶的是,昨日見過的這女子竟被太子刈送到了自己的馬車上,說是楚聞的妹妹,讓自己照料一二。
要是這樣倒還好,可她又不是蠢人,這女子同她哥哥一般,對自己不知哪來的一股子敵意。
卻又有些不一樣,若說楚聞是那種單純對自己無視還算好,他這妹妹卻分明就是心慕太子刈,才對自己從眼神裏都透露出不客氣。
“是呢。”溫雲裳客客氣氣道。
楚瀾卻哼一聲,“真不知道殿下怎麽會喜歡你這樣的,除了一張臉也沒什麽看的。”
這話委實不客氣,溫雲裳被氣得心梗,也不裝了,冷冷瞥她一眼,“楚女郎要是不想同我呆在一處,就自尋去處吧。”
“你,”楚瀾瞪她一眼,沒想到溫雲裳看上去和小白蓮似的,也牙尖嘴利。
這般想着,楚瀾心底難過起來,殿下那麽好,卻也同一般男子一樣俗氣,喜歡這種菟絲花,什麽用也沒有,只會裝模做樣!
……
大軍一到夜晚,難以行進。四處又沒有城池,派出去的幾支急行軍通常會率先尋到平地,以便後來的大批人馬能夠紮起帳篷。
炊煙已經燃起來了,火頭營的夥夫們在舉着大勺給兵士們分發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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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鍋裏冒出騰騰的熱氣,那火頭營營長沖趙子風開玩笑道,“趙将軍,再給你來一勺吧,不然路上暈倒了還得陳渚将軍背你呢!”
“滾滾滾。”趙子風笑罵一聲,他個大男人,素來比旁人吃得少,回回都要被笑一番。
見他不要,周圍士兵們都起哄起來,一擁而上,“哎,好你個老李頭,忒偏心,趙将軍不要倒是給我們盛上呀!”
惹得被叫做老李頭的營長怒瞪起眼睛來,拿起勺子敲敲鍋邊,“起開起開,一群狍鸮崽子!”
溫雲裳站在一頂帳篷旁,婢女們正忙着将車馬上的行李收拾進去,身旁站着之前在吳宮裏有所交集的鄭太子姬妾,吳芸。
“那位,是秦國殿下新納的姬妾嗎?”吳芸看着遠處站着的楚瀾,出聲問道。
溫雲裳擡手籠住被風吹起的幕籬,回道,“不是,是殿下手下将領的妹妹。”
吳芸觑她一眼,她們一路上常常作伴,更加熟悉起來,對一些事也不再避諱,閑話道,“雲裳,你們殿下身邊就你一個,是多好的機會,柔婉些,可別讓別人鑽了空子。”
說着,她嘆口氣,“像是紫屏,唉……”
溫雲裳笑笑沒回話,聽說,李姬性子烈,不願意作為姬妾跟着鄭國太子離開吳國,臨行前哀求鄭緯放過她,讓她回到親人身邊。
這倒觸犯了鄭緯,李姬身無分文下被留在吳國,也不知怎麽樣了。
帳篷前,吳芸瞧一眼溫雲裳的神色,就知道她對這話不以為然。溫女郎看起來溫溫柔柔的,實則脾氣都藏在心裏呢。
吳芸笑一笑也不多話了,各人命數不同。
“女郎,都收拾好了。”阿拂放下帳篷簾子,笑吟吟說道。
吳芸識趣,跟着說道,“雲裳,那我也回去了,帳篷就挨着呢。”
“好。”兩人別過,溫雲裳才進去。
行軍途中,餐食簡陋,兵士們都吃這些,溫雲裳自然也沒什麽好抱怨的,簡單用過後便走出帳篷透透氣。
立在紮營的木樁前,今夜星星稀少零落,溫雲裳在心裏叫道,“阿溫。”
過了好一會兒,阿溫才在她腦海裏懶懶回道,“叫我做甚?”
“你是怎麽知道定魂之術的?”
“鄭緯啊,他手下養着一位大巫,名叫巫鹹,極擅占蔔。”阿溫聲音低低的,在夜色裏聽來帶着幾分詭魅,“還有,觀人命數。”
“命數?”溫雲裳疑惑道,“那鄭國太子手下有如此奇人,稱王稱霸豈不是指日可待?”
阿溫嘲笑道,“傻子,天命哪是人力可以蔔算的?我那一世,鄭緯出兵抵秦前就請巫鹹算了一卦,卦象上不還是顯示前路未明嗎?”
說着,阿溫想起鄭緯臨行前,躺在她身旁,臉色是難得的凝重,這些都是他親口告訴自己的。還許諾說,等他回來,就封自己當側妃。
都是空話,鄭緯還沒回來,自己就被他那心狠手辣的太子妃弄死了。
“至于定魂之術,其實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鄭緯曾派人去周國尋過,據說此法可留死人魂。”阿溫語調奇異,“甚至,甚至讓人死而複生。”
說完,她語氣一變,又恢複那副懶散的樣子,“那讓我這魂魄再維持幾年還不是輕而易舉嗎?”
溫雲裳覺得怪怪的,鄭緯好端端的為何要尋此術?
可天色不早了,溫雲裳轉過身,準備回帳篷裏去,誰知眼角卻掃到離她不遠處,帳篷間的陰影角落裏,靜悄悄地站立着一個男人。
溫雲裳被吓了一跳,大軍分營駐紮,這一塊兒都是姬妾婢女之類的,怎麽會突然有個男人在這?
帳篷間都紮得緊湊,那人從暗處走出來,低低說道,“溫女郎,是我。”
竟然是剛剛談論的鄭國太子,鄭緯。溫雲裳悚然起來,也不知他何時站在了那裏,更不知他看了多久。
本不欲理他,太子刈親口說過的,遇上鄭緯不必顧忌尊卑,直接躲開就好。
鄭緯卻上前堵住了她的路。
自從上次在花苑裏一別,鄭緯就再沒有見過溫雲裳。那莫名的頭痛病依舊還在,卻犯得少了。
她還是那副樣子,對自己冷冷淡淡的。可鄭緯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或者,是失去了什麽。
有一次夜裏,他半夢半醒間,看到長明的燭火,溫女郎就伴在他身旁,住在自己在吳宮的那處宮殿中,溫聲軟語。
鄭緯從不知道自己脾氣可以那樣好,“阿溫,再給你尋一匣子南珠制衣好不好?”
溫女郎也不像現實裏一般冷漠,乖乖巧巧的,笑着說,“那豈不是很重,殿下,還是讓阿溫為你做個綴珠香囊吧。”
這夢醒了,卻像真的一樣。
沉沉夜色下,鄭緯看着眼前冰雪玉容的女郎君,忍不住想,怎麽會這樣呢?他與她,不應該這樣的。
溫雲裳漸漸不耐起來,鄭緯竟然沒有死心,是了,別人也當然管不了一國太子。
而鄭緯不想讓溫女郎以為自己在窺視她,便找了個借口掩飾道,“吓到你了,我來,本殿來尋個人。
說罷,便立時側身讓開路。
溫雲裳心中并不信他這話,卻規矩地行個禮,快快地回到了帳篷裏。阿溫跟着在她心底出聲罵道,“鄭緯,就是個瘋子。”
發生了這樣的事,第二日照例紮營後,婢女們在收拾行李,溫雲裳便尋了理由去太子刈的主帳。
心想,吳芸作為鄭緯的姬妾,就住在自己旁邊,有這麽個現成的借口,鄭緯豈不是随時都可以去自己眼前晃蕩。
溫雲裳在夢裏看過阿溫的那一世,知道鄭緯瘋起來的可怕。且自己好幾日未見太子刈的面,身為姬妾,尚還在太子刈的羽翼下,總也不好這般不管不顧。
不若和太子刈哀求幾句,伴在他身邊。
等到了江夏城就好了。
帳篷之間隔得不遠,溫雲裳走了不多遠便到了主帳。
兵士們都鬧哄哄的,主帳外面無人值守,太子刈也并不在裏面。
這裏面比起她的小帳篷倒是大的很,案幾,簡易的屏風,溫雲裳轉過去,床榻也簡陋,褥子安置在地上,鋪了層不知什麽動物的毛皮。
太子刈久久不來,溫雲裳起初坐在床榻上等着,後來便因為整日趕路太過疲累而沉沉睡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溫雲裳在迷迷蒙蒙中聽見人聲,是女子略帶着哭腔的聲音。
“殿下,這麽多年了,你對我就一絲情意也沒有嗎?”
“沒有。”随後是太子刈冷淡的聲音,“你兄長已經傳信回去了,再過幾日,就派人送你回去。”
溫雲裳徹底清醒了,外面這女子是楚瀾,怪不得車馬一停,就不見了她的人影。
屏風擋着,兩人不知自己也在帳篷裏,此刻溫雲裳出去也不合适,可若是不出去,一會兒被發現了豈不更是兩相尴尬?
正當她起身,準備邁出腳步。
外面,楚瀾卻擦擦眼淚,低低說道,“父親說,荊楚複國的希望都在殿下身上了,我不願阻攔殿下的腳步,可您卻納了溫女郎。”
“她比起我,又好在哪裏呢?”
秦刈撐着額頭,煩躁不已。楚家兄妹是和他一同長大的情誼,楚瀾幼時看着活潑可愛,長大了卻有些不知分寸。
屏風後,溫雲裳捂住唇,震驚着後退。
荊楚,楚瀾話中是那個意思嗎?太子刈難道是楚國人嗎?
腦中那一條線隐隐約約地連在了一起。
怪不得,怪不得他在自己面前幾次提起鄭妃都口吻冷淡,對鄭妃派來的人理都不理,那根本不是他的母妃,他當然不會管她的死活。
甚至,甚至,也許太子刈是希望鄭妃死的,鄭妃一死,天下間在血緣上懷疑他的人便又少一個,往後還有誰能證明他是秦國的假太子呢?
還有在吳宮中見過的李長淮……
外面突然靜默無聲。
溫雲裳心裏恐慌,這般秘密竟然被自己發現了,一旦太子刈知道了,自己定然會死的。
堂堂秦國公子,竟然能被人冒名頂替多年,還沒有被發現,太子刈的背後不管是有什麽力量支撐着,總之是溫雲裳一定惹不起的。
這時,一柄劍憑空穿透屏風刺了過來。
裂帛聲“刺啦”一聲響起,幸而屏風阻了一阻,溫雲裳才閃躲過去。
他們發現自己了!
外面,太子刈面色緊繃,沉聲喝道,“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