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籠雀

籠雀

祖央/文

“旁人再好,也與我無關。”

這話如同鼎器嗡鳴,鐘聲铛铛,乍響在溫雲裳耳邊——她當然知曉太子刈的一點心思,但他的愛難道就是一廂情願,自導自演嗎?

她看着太子刈充滿情意的眼,用纖細的手指撫過他鋒利的眉,又緩慢下滑到唇邊,封住他欲要繼續表明心意的話語。

秦刈現下十分順她心意,就此止住。他只覺自己看着溫姬泠泠的眼,心肝脾肺便像泡在了溫潤甜柔的蜜水中。

“殿下,我知道,我知道。”溫雲裳一字一句,眉目間帶着凄凄之色,“可你聽我說,我不想要這些。”

秦刈眼中浮現出半是疑惑半是苦痛的神色來,他無聲地想,不是地位,不是權力,也不是潑天的富貴,那究竟能是什麽呢?

“籠中雀也欲往天上飛,何況是人呢?殿下,我陰差陽錯做了你的姬妾,貼身侍奉這麽久也足以償還不殺之恩。”

“殿下……我要的,是一封放妾書,是再不受拘束的自由。”說完,溫雲裳不再言語,只靜靜看着他,神色是從未有過的莊重。

女人的心時常難以捉摸,此刻,秦刈卻明白了。他松開握着溫雲裳肩膀的手,滿眼是震驚和荒唐的意味。

放妾書?

要知道,他們之間其實并無書紙契約,溫姬此言,不過是向自己要一句心甘情願放她離開的承諾罷了。

上一次溫姬提起離開時還是半年前那一次,秦刈以為是李家兄妹逼急了她,口不擇言下的借口,當不得真。

原來,一字一句,皆是發自肺腑。

那這一次,是沒有旁人來救,所以幹脆轉向自己,想要光明正大地離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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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姬的念頭,未免太不切實際。

她一個貌美的弱女子,離開自己,恐怕連這處地界都走不出去,或許無需幾日,就會淪落到不知什麽腌臜地方去,連死都不如。

且,她怎麽能在他表明心意後說出這些話呢?

她覺得他的喜歡,他的愛是一種束縛嗎?是她通往自由生活,恨不得一腳踢開的攔路石嗎?

而那些甜言蜜語,深夜裏的陪伴又算什麽呢?是在知曉他身份,聽完他所經歷的一切後,微不足道的可憐嗎?

那片刻前,在自己情深意切時,溫姬又該在心底如何譏諷他呢?看吧,縱你太子刈高傲不已,不也是被我哄的捧上一顆心嗎?

至于她口中所謂的“自由”,無疑更是對那顆心不屑一顧的踐踏——她寧願遠走,也不要他的喜歡。

這實在太卑微,太折辱,比鞭子打在背上的感覺還要另人如火燒一般。

秦刈莫名想起,他口不擇言下曾對溫姬說過的話:“一個女人,送給夏侯将軍也無妨。”

言猶在耳。

所以,溫姬是在報複自己嗎?

秦刈羞怒交加之餘,不得不承認,她贏了。

溫雲裳頂着太子刈暗沉沉的視線,不知他在想些什麽,卻莫名感到心髒發緊,手心冰涼,可自己只是陳述真正的想法而已。

她暗想,太子刈會覺得她很可笑,很不可理喻吧,明明是個亡了國的卑微平民,到他身邊來享受權利和財富,卻想要追求什麽可笑的自由。

沒有女子是這樣想的吧,不都是以嫁入王侯之家為幸嗎?是做人上人,擺脫卑賤貧寒的地位不好嗎?

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機會,多少女子渴慕的尊貴的愛。

果然——

“你瘋了。”半響後,秦刈下論斷道。

寬大的衣袖遮掩住他顫抖的手,他不怕溫姬要什麽,卻怕她什麽也不要,這簡直讓秦刈的掌控欲無處安放。

換言之,他抓不住她。

秦刈快速地穿靴下榻,疾風般穿戴好衣物,卻在背身時拭掉眼角那一滴不為人察覺的眼淚,神色莫名道:

“我不會來了,你就在這裏吧。”

溫雲裳震驚着擡頭,失聲問道,“什麽意思?”

“既然我的……我的愛對你是一種折磨,是避之不及的東西,那我便再也不會折磨你了。”秦刈依舊背着身,語調卻有些微的顫抖,“你不是要自由嗎?”

“我收回之前說的話,太子側妃,想必你也不屑得很吧”

“溫雲裳,你會老死在這裏。”

這話太狠,溫雲裳一時間陷入無法理解的恍惚中,只思緒漂浮間想到,這是太子刈頭一回連名帶姓地叫她名字。

下一刻,她便悚然地打了個寒顫,撲倒在床尾,沖着太子刈離去的背影喊道,“太子刈!你不能這麽待我!”

然而,随着一陣恭敬的行禮聲,黑金色的衣角便消失在房門處。

-

“女郎?”阿拂在太子走後着急地靠近內室,輕敲房門後,擔憂地出聲詢問。

阿拂不知道殿下與溫姬之間又發生了何事。

之前幾次值夜,她次次都聽見過屋內的幾聲争執,每一聲響起時都不由得膽戰心驚,生怕第二日進去見到的就是溫姬血濺床帏的場面。

可這番動靜,又會很快地消弭下去,最終無甚大事。

她不過是個婢女,不敢摻和也并不懂兩人的愛恨,在她看來,殿下與溫姬都是有大主意的人。

身為婢女,老實本分,忠心還要有眼色,這麽些年,阿拂不是不懂,可溫姬比自己還小,妹妹一般。

于是她拐着彎繞着圈地勸說溫女郎,低個頭,不管什麽事,也就過去了。

旁觀者清,殿下對溫姬雖有情分,可這樣下去,遲早要出事的。

卻沒想到,這一日來得這樣快。

內室,溫雲裳出聲回道,“我沒事,別進來。”

猛獸趴卧于草叢,适時地放出甜美的誘餌,卻在獵物掙紮時才露出鋒利的尖牙。

這就是太子刈口中的愛。

溫雲裳嘲諷地笑一聲,什麽太子側妃,珍奇寶物,溫雲裳才不要信他。果然,只一試探,便通通顯露出來。

太子刈要的,不過是同前世的鄭緯一樣,要一只籠中雀罷了。

-

近來,戰事越發急驟。

未到開春之際,齊衛兩國便按捺不住,借着糧草充裕和地形上的優勢,籌備出兵圍困秦鄭兩國軍隊,欲使其彈盡糧絕,再行突襲。

然,正當兩方兵馬在金城開戰,打得如火如荼時,一則似真似假的消息卻傳得滿天飛——衛國人倒戈了。

諸侯嘩然。

不同于以往幾批兵械的精良,這次由衛國所供給的作戰兵器大多粗制濫造,讓齊軍在戰場上損失慘重。

于是,兩方兵馬僵持沒多久,齊衛兩國計謀失敗不說,反倒讓秦鄭大軍再奪一城。

齊國王宮。

衛國派來的使臣正俯首帖耳地跪在地上,要代表衛國給齊國上層一個交代。

齊王下巴蓄着短須,面貌端正,看起來是個頗為儒雅的中年人,衛國使臣卻跪在地上止不住地額角淌汗。

諸侯土地中,衛國國小民弱,若非那些制作精良的武器,也沒有那個膽子攀上齊國,參與這場戰事。

此役出了這樣的差錯,派來的使臣自然沒得到什麽好待遇。

上首,齊王看完了衛王送來的解釋文書,不辨情緒地問道,“說說吧,衛王欲要如何賠償損失?”

周圍朝臣眼中的怒火像是能化成實質一般,下一刻就要将衛國使臣的五尺身體燒出一個個窟窿來。

“禀,上禀齊王,”使臣擦擦汗,回道,“我王願再出兵三萬,助齊王抵禦秦鄭兩軍。”說完,他盡使臣之責,極力解釋道,“此事實在是衛追那奸人所做,與整個衛國無關啊!”

“王上不知,掌管衛國兵械司的乃是大司造衛追,事發後,我王欲要追責,才發現此人早已不知去向。”

“衛追……”

“休要再辯。”齊王忽地打斷使臣絮絮叨叨的解釋,怒道,“我不管什麽衛追,李追還是什麽追,我只要你們把那人抓回來,五馬分屍方解我心頭之恨!”

齊王損失精兵良将不知幾何,早已怒氣沖天,不複天下人口中的儒雅風範。

本以為這次能将敵軍一網打盡,誰知在此關節上出了岔子。若非戰場上的衛國兵士也損失慘重,齊國上層便要真的中了那離間計,以為是衛國反叛了。

秦狼鄭狽,實在奸險至極!

想到這兒,齊王整整衣襟,斂起怒意,只一揮手,身側的近侍便充當喉舌,上前說出了齊王不便直言的話。

宦官的嗓音尖溜溜的,“衛使臣——”

“在,在……”

“為抵此戰過錯,這次供上來的兵器,需之前的兩倍——”

使臣低着頭,額上本就冷汗直冒,聽完此言更是要癱倒在地。

與虎謀皮焉得幸哉?

不說兩倍,短時間內,便是之前的半成衛國也實在拿不出啊。大司造手裏掌着大部分兵械的制造圖紙,那些東西也幾乎都是他一人所制。

也正是如此,衛國上下,乃至衛國國君都十分禮遇衛追,讓他掌着實權。誰成想,倒是便宜了他瞞天過海,私下叛國出逃。

現今,沒了衛追,哪能再造出那般威力強大的兵械來。

想到這兒,衛使臣忽的一股英雄氣概湧上來,衛國是國弱,可也不至于被如此折辱,齊王未免太欺人太甚!

可他擡眼間便看到一列列的齊國朝臣,角落處披甲持劍的高壯兵士,又只能硬生生憋回了那口氣,面色頹然,心下哀嘆道: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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