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鞭痕

鞭痕

溫雲裳的話語毫不留情,如箭矢一般刺入秦刈的心,但秦刈怔楞片刻,忽然笑了。

他一邊笑一邊控制不住地悶聲咳嗽,這才是自己這位姬妾的真實面目嗎?

是最初表面上的乖順溫柔,是撕破臉後的傲氣潑辣,也是此刻的無情。

他笑着笑着果真牽動了身上的傷口,咳嗽地止也止不住,卻還在笑。

秦刈在這個雨夜又難得脆弱起來,他其實想問問她,問問這個他生命中唯一真心以付的女子,“那你,可曾喜歡過我嗎?”

不需要愛,只要有一絲喜歡就好了。

但最終還是沒有問。

而溫雲裳看着潮濕雨汽中,太子刈顯得越發蒼白的臉和漆黑的眉眼,心中覺得他有病,他要是把自己折騰死了她可一下也不會再管他了。

她如今守在這,已是仁至義盡。

溫雲裳扯開話題道,“對了,鄭玮在信上還和你說什麽了?”

“你不想問我有沒有向他洩露你的身份嗎?你最初來這裏的目的應該是這個吧。”

秦刈已然沒有力氣去解釋什麽,他昏昏沉沉中随意應一聲,“那,你做了嗎?”

“沒有,”溫雲裳搖頭,倒也不指望秦刈相信,畢竟在他眼裏,自己嘴裏恐怕就沒句真話。

她只是不想背上沒做過的事情。

“那為什麽不告訴鄭玮呢?你不是恨我嗎?”秦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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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雲裳沉默道,“因為,我答應過你的啊。”

“你沒追我,婢女的性命應當也好好的,我自然不會洩露你的身份。”

“你怎麽知道我不會殺她們?”秦刈忽然被引起點興趣,勉強提着聲音問。

“你不是那種人……”不是那種濫殺的人。

秦刈笑,心道:我是沒有殺你的婢女,但其實,我派人追查你了。

但他最終沒有說。

雨聲越來越大了,流進這處山坳的水也越來越多。

秦刈想,溫姬其實想錯了。

他最想知道的其實不是她有沒有洩露自己的身份,而是,她好不好,有沒有受到鄭玮的折磨。

若時常惦念一個人便是喜歡,他該是喜歡她的。

秦刈在這絕境裏,難得肯正視自己的心。他靠着牆,半閉着眼,自言自語道,“你是不是也好奇,我怎麽會非你不可?”

這話說得怪無厘頭,不接前因後果,沒有鋪墊,甚至溫雲裳從沒覺得他會非她不可。

她啞然了,繼續聽着。

“本殿也奇怪,二十多年沒喜歡過人,沒有對人産生過什麽特別的情愫,怎麽就遇上你了?”

秦刈覺得這些話并不是要說給誰聽,也許是給他自己聽的。他咳一聲,忍着痛繼續說道,“阿裳,恨我也罷,別忘了我。”

“我害怕別人忘了我。我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

溫雲裳怔住,忽然伸手摸摸他額頭,燒得更厲害了。也是,若不是如此,也不會說出這一番糊塗話。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溫雲裳也不知道接下來會怎麽樣,秦刈能不能逃過這一劫,就看援軍何時到。

所以,她勉強地暫時信了秦刈這些話。

骨子裏都開始泛冷時,秦刈忽然有很多話想說,但他沒力氣了。

他想,沒事,這回終于找到了溫姬。只要他活下來,熬過這場劫難,他們還會有很長時間的。

如今,中原只剩下鄭國,等他打贏了仗,坐穩秦王的位置,他想娶誰都沒人可以阻攔。

他會風風光光娶溫姬,到時候,他們還會有一輩子的時間去解開彼此的誤會。

“秦刈?秦刈?別睡啊!”

可秦刈太累了,他勉強睜開眼,終于承認,覺得自己是逃不過去這一劫了。

他看到溫雲裳為了叫醒他,離他很近。

秦刈咳嗽兩聲,勉強擡起手,忽然往溫雲裳白淨的臉上抹了一指泥,啞着聲笑了,“別管我了,你走吧。”

“你不是要自由嗎?我給你。”

“我說錯了,其實不用我給你,你本來就是自由的。”

“從今往後,你想去哪裏都可以了。”

聽說人死前,會看到迷夢而離奇的幻象。秦刈本來不信的,可這回他也看到了——

他踉踉跄跄,逆着人群走。

看到腐朽而充滿血腥氣的王朝轟然倒下,嶄新的政權重新升起。

高貴的世家掉落進泥沼,萬座城池的貧寒子民奔跑着,跑向金黃色的,穗子飽滿的田地。

沒有災難和饑荒,沒有戰争和鮮血,到處是歡歌和笑語。

畫面一轉。

他孤獨地坐在大殿上,看着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

而幻象的最後,溫姬朝他走來,她穿着華裳,黑發光亮如瀑,肌膚白皙如堆雪,眉目間快活而肆意地笑着。

……

眼前,溫雲裳沒躲過他惡作劇的手,也懶得躲。

她見秦刈又要睡過去,便扯住他的衣袖,用力晃了晃,“秦刈!睡過去可就醒不來了。”

溫雲裳力氣有些大,秦刈的衣領便被扯開些,露出肩膀的一道紅痕來。她略帶疑惑地慢慢伸出手,徑直打開了他的衣服。

接着,溫雲裳瞳孔一縮——

只見秦刈背上都是斑駁破皮的痕跡,是一道道深深的鞭痕。

溫雲裳動了動嘴唇,想說些什麽,最終又沒說。她心念一轉間明白了,是在小屋時,那兩個兵士聽從鄭玮的吩咐,下的狠手。

可秦刈走了這麽久,居然一聲不吭。

“上來,我背你啊!”

“不要兒戲。”

“不要耽誤行軍的進度。”

于是她故意重重跳上了他的背,他踉跄了一下。

回憶一瞬間湧來,溫雲裳怔住了。

這時,忽然想起枯枝被踩斷的聲音,有腳步聲在他們頭頂上方徘徊,一道聲音說,“他們跑不遠,應該還在這啊!”

另一人道,“走了走了,去別處找找。他們又不是沒長腿,怎麽可能呆着不動,早跑遠了吧。”

原先那人不甘心,繼續道,“別,我下去看看,說不定在下面呢?”

溫雲裳一驚,捏緊了袖子。

腳步聲越來越近,而眼前,秦刈已經又昏過去了。

怎麽辦?

溫雲裳心中有些猶豫不定起來。

這時,秦刈那道箭傷和肩背處的鞭痕忽然她眼中躍出,不停閃爍着,拂也拂不走。

她最終嘆口氣,母親曾教導她,人不能不恩将仇報,也不能知恩不報。

溫雲裳很快地從袖中掏出一物,放在秦刈身旁,手指摩挲過他鋒利濃黑的眉,輕輕道,“殿下,不管怎麽說,就此別過了。”

“我還了你這一次,便兩不相欠。至于之後如何,就看你的造化了。”

秦刈像是感知到什麽,忽然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袖,“別走。”

溫雲裳捂住他的嘴,緩緩起身往後退,她看着秦刈的手無力抓握她的衣角,漸漸垂下。

爾後,她毅然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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