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張相與哭了一個下午,晚飯時,沈西容叫她吃飯,她紅着眼睛出來,坐在桌子上一言不發。
知道對方傷心,沈西容避免去談下午的時候,給她舀一碗蛇湯,道:“張姐姐,現捉現殺的蛇,喝一口嘗嘗。”
顧曉亭給張相與添碗飯,遞到她眼下,怯怯道:“張姐姐,這裏面有你愛吃的鍋巴。”
張相與眼眶發紅,眼睛裏又開始續眼淚。過一會,她吸吸紅彤彤的鼻子,低頭從袖子裏掏了掏,将一封信擺上桌子。沈西容不解的看着張相與。張相與聲音發啞道:“這是家母年前上元節時寄過來的信,信中說鎮江空出來一個縣丞的位置,問我要不要去任職。如果要的話,兩個月內趕回家即可,過期不候。我原本信心滿滿打算放棄這個縣丞,去參加春闱獲得更高功名。但,思慮良久,想想沈妹妹的話說得也不錯,舉子,貢生最後都是要入朝當官,殊途同歸。既然我能力不足,确實沒必要為了考不上的春闱,放棄即得的官職。”
這是一個人的人生大事,沈西容尊重她的決定,道:“我明白你。”
張相與擦擦不甘心眼淚道:“多謝沈妹妹這段時間的款待。事不宜遲,明日我便打算回家了。”
掐指算算時間,兩個月的期限只剩半月。鎮江與盛京騎快馬七天左右、坐船則慢些需要十三四天,張相與明日倉促回去也屬正常。沈西容:“我兩之間談什麽謝不謝的!”
張相與:“好妹妹秋闱過後,如果需要習政的話,歡迎來鎮江。”很多學子為了能在春闱中拿到好成績,必然需要習政一段時間,這是傳統也是提升成績的方法。
鎮江與揚州相鄰,他父親的墳葬在那裏,可她如今的身份頗為敏感。如非必要,她大概率不回去,即将離別,沈西容不忍拂逆好意,便道:“一言為定。”
普通晚飯變成了給張相與的踐行酒,人人都要喝。剛開始大家聊得是相遇的趣事,酒喝高了後,張相與發起酒瘋,又哭又鬧,叫嚷着她是鎮江大才女。
沈西容微熏腳步打颠,廢老大力氣将張相與安置回房。綠浮将轎夫叫到了院門口等候,堂屋門口到院門一段距離,沈西容送完張相與,又親自送佟晚歆出門。這些時日,佟晚歆幫她良多,而今日敞開天窗說亮話,她拒絕了佟晚歆,以後他也許不會再來了,理應好好送他出門。
來到院門口,涼風吹拂起袖擺,綠浮扶佟晚歆上轎子。沈西容想到什麽,道:“佟公子,稍等一下。”
她轉身回房拿了一個披風出來,雙手捧給綠浮,微笑道:“夜裏涼,擋擋風。”
佟晚歆側臉看眼沈西容,眼睫蓋住了滿眼的心思,道:“多謝。”
他并非死皮賴臉之人,并不是非要糾纏沈西容,他之所以這麽做,是有不得已的原因。
轎攆微微起來,晃出小段距離。轎子上佟晚歆的背影挺直松柏,燈籠的光朦朦胧胧照在他身上,飄然出塵。沈西容轉身邁步回屋子。
走到堂屋門口,身後響起一串腳步聲,她立住步子轉身看去。佟晚歆站在院門口,呼吸有些喘,他說:“沈小姐。”
三個字出來後,佟晚歆許久沒有再說話,沈西容同樣沉默着,誰都沒有大破這份安靜。
不知過了多久,佟晚歆聲音似有些難為情,他問:“沈小姐,你···你要不要···我給你當夫子?”
沈西容非常需要夫子,佟晚歆的學識高,但他畢竟是男子,應當沒有當過誰的夫子,沈西容不敢冒險,沒有立刻回答,她問:“你對科舉熟嗎?”
佟晚歆道:“我從小與三位姐姐一同學習,科舉之事了如指掌。你若拜我為夫子,我保你考上狀元。”
他得聲音裏有種神奇的力量,即便這話說得非常狂妄,也讓人生出信服的意思。沈西容道:“你為什麽幫我?”
佟晚歆:“不忍明珠蒙塵。”真實原因是,他半月前做了一個非常真實的夢,按照夢境所指,她母親會被揚州安定侯沈棠檢舉貪贓枉法,謀奪揚州首富顧氏一族財産,證據确鑿,右相府滿門流放的流放,斬首的斬首。夢境指示,若要解決這個危機,惟有嫁于大榆村沈西容。夢境裏的事在現實中一一發生,令他不得不重視。
如果沈西容能聽到佟晚歆的心裏話,她必然會感到無比驚訝。因為,安定侯是她前面的娘,而顧氏既是她父族也是顧曉亭母族。但這些她都沒法在對方什麽都不說的情況下,将這些話從他心中掏出來。她只覺得佟晚歆這樣說不能信的,她委婉表明道:“你真的只是想當我夫子嗎?”
這話是在跟佟晚歆确認,只是當夫子不當妻主成不成。換句話說,放棄讓沈西容當妻主才能靠近她,佟晚歆蜷曲手指,輕聲道:“是。”
沈西容:“這事可以保密嗎?”她不想将來真的奴籍靠科舉事發連累佟晚歆,于是有此一問。
佟晚歆沒有猶豫:“可以。”沈西容抗拒與他成婚,他摸不懂裏面的原因,只能退而求其次,先做她的夫子,做個近水樓臺,徐徐圖之,再行摘下月亮。
得到回答,沈西容恭恭敬敬行叩拜大禮:“夫子在上,請受學生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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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沈西容挑燈夜戰,書寫佟晚歆給布置的文章。顧曉亭在旁邊一邊繡花,一邊陪着她。沈西容話說得很明白了,以對方的傲性,短時間內她們之間不會再有什麽了。臨近科考她真的沒有旁的好選擇,只能病急亂投醫拜佟晚歆為夫子,再則兩人師生關系不對外公布,不會影響佟晚歆。
今日佟晚歆的題目是:“自高則必危,自滿則必溢,未有高而不危,滿而不溢者。”他說這道題目的靈感來源于牛藤。
牛藤今日跑來吵鬧一通,便是仗着左相家的權勢,而自大自高。
文章寫完已近深夜,顧曉亭伺候沈西容洗漱入睡,特事特辦,沈西容不想在雜事上耽擱時間,便欣然接受。心道,以後想辦法給顧曉亭找門好親事答謝便是。
次日,顧曉亭早早的做好了早飯,飯後沈西容與顧曉亭送張相與到村口,租了沈梅的牛車出村,天下無不散筵席,雙方留下依依惜別。作別張相與,兩人重新回到家中。
書房裏佟晚歆早已等候。
沈西容來到書房,行禮:“佟夫子。”
佟晚歆面色嚴肅點點頭,那種教導主任的氣質又出來了,沈西容感覺好像突然就有些矮了一截的奇怪感。佟晚歆道:“我剛看過你昨夜寫的文章,破題準,但是韻腳這塊略有欠缺,對的不齊整,另外收股的時候立意還有些低了,可以再拔高一些,從國家社會全局的角度來思考。你重新寫一篇。”
“是。”
佟晚歆不知從哪裏搬來了一套喝茶套裝放在書房,紅木桌椅、青花瓷的茶具,與破舊的屋子格格不入,好似雞窩裏冒出了一只鳳凰。
他淡然坐在沈西容身後品茶,沈西容埋頭寫文章,卻如芒在背,這種感覺就好像,自己做做作業的時候,被媽媽嚴厲的盯着,如果稍有開小差,一個戒尺就落在手上,讓她心中戚戚惶惶。
臨近中午時分,沈西容将文章重新拿給佟晚歆看,佟晚歆撩開眼皮,拿起文章讀了過去,沈西容信心滿滿,這次應當過了,結果佟晚歆只說了兩個字:“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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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沈西容沒有争辯。
用過午飯,沈西容繼續埋頭苦寫,這些她思考得更深,更廣。将寫好的文章再次交給佟晚歆,結果,對方還是說,“重寫。”
你不是因為我拒絕多次就在惡意報複吧。沈西容心中嘟囔,心中這樣想,事還得認真來做。夜裏在床上輾轉反側,思考怎樣将文章寫得更對偶、更流暢、更齊整、更立意高。一夜過後,她眼下出現烏青,伴随烏青一篇修改過的文章又出來了,這篇文章比昨日的那篇肉眼可見的優秀許多。沈西容覺得能過。
然而,佟晚歆一點都沒辜負他的氣場,他真的是為極為嚴厲的夫子,他稍加指導打回去又重寫,就這樣一篇文章沈西容連寫了三天,沈西容夢裏夢到一個一個的字追着她打,給她吓死了。好在第三天,她文章終于過了。
八股文後,緊接着是學作詩。
佟晚歆坐在茶桌旁,手指輕輕點在茶寵上,眼睛閉上一會,睜開眼中盈動着善意的戲弄:“我瞧你在告絕一事上頗有心得,不如詩題就用這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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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西容剎那間臉燙起來,不一會紅的像顆石榴梓。佟晚歆看着高雅無塵,怎麽可以這樣睚眦必報。所謂告絕,便是拒絕的意思。佟晚歆是在取笑她,前面幾次拒絕他的事。
她知道自己做這些事,做的不厚道。可佟晚歆這樣直白說出來,并以此為詩題,便是在直白的取笑了。她紅着臉:“夫子,我想換個題目。”
佟晚歆斂斂眼中的笑:“不可。”
“夫子。”
“不可。”
沈西容磨磨牙:行,你夠狠。
告絕一詞,不能單單理解為拒絕,它可生出引伸出另外一個意思,珍惜。
《告絕詩》棄置今何道,當時且自親。還将舊來意,憐取眼前人。
沈西容對對子對得好,作詩很簡單,一天就會了。顏氏家訓沈西容在現代的時候背誦過,只需找找有沒有錯別字,一個都沒有。再有那些四書五經的注解,她早先就拿了佟英的注釋過的書背誦過,只将參悟不透的詢問佟晚歆,輕松理解詞句自然也不在話下。
嚴訓六天後,她學問的水平直接從地上拉到了天上。
科舉之事,一通百通。現代考試學科繁多、考試形式多樣、答題思路複雜多變。而科舉考試它的學科簡單、考試形式單一、答題規律解題思路固定。相較之下,科舉考試簡單很多,又經過佟晚歆這種地獄級強度的錘煉,她對科舉一事漸漸明朗。
當她熟悉好科舉考試方式方法後,她驚訝發覺她在現代書本上生活中學到的知識技巧,竟然也開始能熟練的運用上去。例如,寫文時她在八股文起股中股束這三個階段,每一段都能寫出不少經典典故。要知道大多數學子,最多也就在中股的時候用些典故。
是以她雖然只學了短短幾天,但進步可以說非常巨大,若年紀小點,可以誇上一句神童了。
佟晚歆一開始是打算以當夫子為借口接近沈西容,教文是次要。文人愛才,幾天過後,沈西容勤奮好學,心思聰穎,天賦奇高,完全打動了佟晚歆,他心思颠倒,接近是次要,他打心底真正的想好好教養沈西容成大才。
沈西容值得全心全意的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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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來到童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