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明日童試,沈西容大榆村地處偏僻,她出村晚,來的時間也晚,臨近夕陽落山了才到客棧。龍亭縣旁的客棧幾乎快全訂完了。她們選擇了一個稍遠的客棧,順來客棧,訂下三間房。

之前來住過這邊,客棧老板認識她,又聽聞她要參加童試,熱情的給她送了棗子和粽子,意喻高中。晚上,沈西容早早的睡了,次日天還未亮,就早早的醒來,坐着佟晚歆準備的馬車去考場。

貢院高牆朱門,青磚鋪地,氣派莊嚴。街上燈火明亮,送考的各府馬車絡繹不絕。龍亭縣乃是天下腳下的縣,來往皆是達官貴人。沈西容站在裏面成為了唯一的寒門學子。不僅如此,學子們的年齡絕大部分在十六歲以下,十二三歲之間,年近十九的沈西容鶴立雞群。大家雖說沒有明面上的指點笑話,但眼神中的輕視很容易就辯出來。

階級固化,寒門和高門之間伫立幾乎不可逾越高牆,即便是寒門有讀書學子,大多數在府試的階段因教學質量跟不上以及錢財短缺而折戟沉沙,在高門眼中,寒門不配當競争對手,因而打心眼裏瞧不上。

沈西容不會跟一群小屁孩計較,純當沒看到。她帶着一個黑沉沉的學子帽,一身粗鄙的麻布衣,站在佟晚歆送考的馬車旁,寒酸得萬分醒目。

佟晚歆給她準備了舒适而精致的錦服,但沈西容不想欠他太多,便以穿布衣已習慣為由拒絕了。這事讓顧曉亭一整天笑沒停下來,他不是笑話佟晚歆,只是因為獲得了沈西容的認可而開心。佟晚歆倒也沒表現出不高興,淡淡不再多言。

門口很多考生在排隊進場,沈西容要跟作保的廪生和聯保的學子們一起進,但茍夫子幾人還未到,所以還需等候片刻。顧曉亭将考籃裏的用具清點一遍,筆、墨、硯臺等都在,他戴着的帷帽撩開一小截在肩膀後,一眼就可看到他神色緊張,聲音比平日更小:“姐姐,你看看這個有沒有疏漏。”

沈西容失笑:“你問我三遍了。我考試呀,你緊張什麽呢。”

顧曉亭一雙眼水噠噠的,好似下一秒就要因緊張而落淚。顧曉亭手指緊緊抓在考籃的把上,垂着的眼睫絮絮閃動:“我···我再去檢查一下衣裳被衾暖爐。”

早春寒冷,貢院并不反對學子們帶保暖工具,但會嚴查夾層或者制式不正常的工具,以防考生作弊。

“真不用了啊。”沈西容笑道要考試的,比不考試的還淡定,這到底是誰考試呀。顧曉亭哪能聽得進,翻開包袱又開始檢查起來,他像個勤奮的可愛的小蜜蜂,沈西容實在忍不住輕聲笑起來。

一旁站着的佟晚歆同樣戴着帷帽,達官貴人中多有認識他得,他的帷帽沒有像顧曉亭一樣掀開,蓋得嚴嚴實實,無形之中跟沈西容之間産生了一點距離感。

沈西容以為佟晚歆會一直沉默到她出貢院,沒想到,佟晚歆突兀的開口道:“容容。”

沈西容的注意力被引到佟晚歆這般,沈西容暗暗詫異,産生一點錯覺,好像佟晚歆在故意打斷她跟顧曉亭之間的親昵似的。她恭敬道:“佟公子。”

好幾天的相處,兩人之間近了不少,沈西容叫他夫子,他喚沈西容,容容。忽然再次聽到‘佟公子’這種明顯的疏遠的稱呼,他沉默一會,道:“童試時做到平和細心,你這次定能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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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西容道:“謹遵佟公子話。”

兩人之間的對話,明顯沒有和顧曉亭之間對話那般随意。說了兩句話後,便開始冷場。

沈西容略感尴尬,這時她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心中一喜,對佟晚歆行禮道:“茍夫子來了,我去排隊了。”不遠處,茍夫子與幾名叫不出名字的中年女子帶着幾個寒門學子走過來。

“去吧。”

沈西容接過顧曉亭遞來的東西,轉身去找茍夫子。

更有意思的是,走近了,沈西容發現緊随其後不遠,沈夫子帶着牛藤和一起上過族學的幾個少女也過來了。雙方都看到了對方,沈西容大大方方的露出一個笑。

沈夫子與牛藤見鬼似的停住了腳步,沈西容朝她們走來,她們萌生了往後退的意思。但見沈西容走到茍夫子身前便不理會她們了,沈夫子和牛藤才松口氣。

沈夫子小聲道:“你好好考,廢物書呆子考不過你。”

牛藤鄭重點頭:“我知道,這次我一定要用成績狠狠打那書呆子的臉。”

沈西容沒再關注這邊,因為馬上就輪到她進場了,她與茍夫子帶來的幾個學子,一同遞上考生銘牌、将包袱解下、請衙役仔細搜身。這邊沒問題後,衙役高唱:“沈西容、譚小溪······五人結保。”

進場過道上有一方高臺,上面坐着不少廪生,茍夫子見到沈西容五人,站起身高唱:“廪生茍興,保。”

沈西容順暢進入考場,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四四方方一個小房間,放着桌椅。她将裏面稍作打理,将包袱裏的東西取來歸置好。早春天冷,她将包袱裏帶着的披風,護膝拿出來用上,又将炭爐取出來引燃。

這炭是佟晚歆給的,火力大,卻沒有煙,一點不嗆人。

她們正中位置坐着龍亭縣的縣令,許慕,中青年人,不茍言笑,看上去十分嚴肅,聽說她快要升官了,這是她主持的最後一場考試。因她緣故,貢院看起來也又幾分壓抑。學子們坐在位置上,謹小慎微,保持安靜。

上一次沈西容入龍亭監獄,只與縣丞匆匆見過一面,至于縣令丁憂告假并未見着。沈西容暗暗舒口氣,真要見着了,這次就尴尬了。

佟晚歆告訴過她一些考試相關的事項,她知道今日縣試是第一場,第二場,此後還有三場,天亮開考,夕陽時收卷。每一場中間間隔二到三日,一場通過後,才能考下一場。縣試考題都是龍亭縣令所出。

天大亮,考試開始。

沈西容收到幾份空白的答題卷,第一場考八股文,不知道會考什麽題目。她心中有點小緊張,将墨水磨好,又取出毛筆,筆架、鎮尺擺放齊整。等她做好這些,便看到一張木牌子舉起來,上面紅紙上寫着第一場考試題目,牌子會巡游全考場以便所有考生全看到。

題目:自高則必危,自滿則必溢,未有高而不危,滿而不溢者。

沈西容盯着這幾個字看,快盯出火了。沒錯,是佟晚歆給她出的題目。這···是不是也太巧了,旁的文章也許她還不一定會答得多好,這篇文章經過反複打磨,又反複指導,閉上眼睛,紙上的字一個接着一個從腦子裏冒出來。

她握着毛筆的手,隐隐激動的顫抖,顧不得狂喜,她埋頭便開始做文章。為免出現纰漏,她将文章先寫在草稿紙上打底,接着便正式謄寫,一篇文章嘩嘩的一氣呵成作完,沒有一絲停頓。

許慕的眼睛在考生號舍逡巡,學子們或思考狀,或停頓狀,或苦惱狀,唯獨一個膚白得發亮、年齡稍大的寒門學子,埋頭書寫,滿臉惬意與喜悅。許慕心中咯噔,難道是考題太簡單了。目光又往下一個號舍看去,號舍裏的學子眉頭緊緊皺着,正絞盡腦汁的思考。許慕放心許多,眼睛不由得再往寒門學子的身上看兩眼,才挪開。

第一篇文章寫完,沈西容繼續嚴陣以待。在童試中,第一場考試乃是重中之重,它關系童試成績排名高低。後面四場考試只是輔佐第一場考試,查看考生的基本功。

等了挺長時間,童試的題目牌聚起來。當題目出現在眼睛裏,沈西容再次驚得一動不動,用很大的力氣,才讓自己看起來與平日無異。

題目:以‘告絕’為題。

這不是前幾日佟晚歆取笑她随意取得詩題嗎?怎麽也考上了,如果不是知道佟晚歆這些日子都在大榆村,她真的要懷疑佟晚歆提前知道了考題。

或者,還有一種可能,佟晚歆真的很會預估題目。

于是,當同場其他學子還在思考韻腳、對偶的時候,沈西容奮筆疾書的将草稿寫好了,接着便十分爽快的将草稿上的詩填上試卷。她檢查了一下考試的名字和座位序號,确認無誤彌封試卷,便起身提交試卷。

她的第一個交卷的舉動讓在場的學子們全都露出鄙視的眼神。在考試中提前交卷有兩種情況,全都會,或者全不會。沈西容穿的這樣寒酸,自然沒有得到過好的教育,顯然是第二種情況。

衆小屁孩目光在沈西容身上打量許久,得出一個結論,這是個膚白貌美的卻心中無點墨的老女人。

在衆人打量沈西容的時候,許慕也在打量,她的想法截然相反。這位姑娘,舉手投足之間自成氣派,面容從容自信,應當是題目的全會,且對她沒什麽難度。

時間尚早,還未過中午。沈西容倒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交完便走了。同考場的牛藤也閑暇之餘擡頭,見到了提前交卷的沈西容,大為輕視,這麽早交卷,一看就知道是不會做,這般一想,心中溝壑萬千,雄兵百萬。

走到門口,衙役攔住例行檢查時,她想到一個問題,旁人考試都考一天,她只考了半天。佟晚歆和顧曉亭恐怕不會知道這個,早已回去了。

這話還在胸口未曾散去,便聽到一個熟悉的招呼聲:“沈小姐,這裏。”

沈西容巡聲望去,見到綠浮正在馬車上招手。沈西容微微一笑,擡腳便趕往馬車。馬車裏佟晚歆和顧曉亭一個坐中間,一個坐窗戶旁。

顧曉亭倒了一杯茶雙手遞上,雙眼亮晶晶:“姐姐,你考的怎麽呀?”

提到這個,沈西容再次激動起來,她捏起杯子,灌了一杯水下去,臉上綻放笑容,故意道:“過三天,你就知道了。”

顧曉亭年歲不大,又與沈西容熟悉不少。心性活潑點了,哪裏忍得了三天,拉着沈西容的袖子不依:“你家告訴我吧,我在場外都擔心死了。”

“哈哈哈”沈西容不再故作深沉,全盤脫出:“自然考的非常好。”

顧曉亭眼睛又亮又大:“姐姐全都會啊?”

馬車在路上行駛起來,車內的氛圍非常活躍。

沈西容笑道:“自然。“她想到題目這事,便轉頭看向佟晚歆,好奇:“夫子,它考的兩題,全是我前兩日反複練習過的···”

聞言,佟晚歆冷清的目光從茶杯上,落到沈西容的臉上,須臾移開,他道:“考題是‘自高則必危,自滿則必溢,未有高而不危,滿而不溢者’和‘告絕’?”

沈西容猛地點頭,她忍不住問:“你是不是提前知道了什麽?”

佟晚歆緩緩放下茶杯,臉上平靜道:“我并不知道,只是猜了個大概得方向,之所以正好考到了這兩道題,大概是因為你我運氣比較好。”

沈西容更好奇了:“你如何猜的到的?”

佟晚歆淡淡道:“我大姐佟英與許慕是好友,兩人時常在家中交流學問。每次學問她總是輸給家姐,惟有剛剛那兩題,她做學問時勝過了家姐的文章與詩作。我猜她可能會考,沒成想她真的考了。”

沈西容心中千回百轉,身體不由的往他身上傾倒,她追問:“那府試、院試等等這些出題的考官你難道都熟悉嗎?”

佟晚歆的眼皮微微撩開,眼中露出不明的意味,他道:“不說全部,絕大多數都熟吧。朝中要員時常來家中與母親或者家姐商讨政務或者學問,我有幸能聽到一些東西增長見識。”

佟晚歆是活動的考試題庫啊!沈西容啧啧稱奇,難怪佟晚歆可以在一個多月前在龍亭縣牢獄帶走她與張相與,難怪佟晚歆可以完美的估中考題,難怪佟晚歆放出豪言可以幫她考狀元,原來他真不是誇海口,而是真的有實力。這一般的夫子哪裏比得過他呀!!!

沈西容對佟晚歆的眼神從尊敬變成崇拜,佟晚歆冰清的臉上,若有似無的滑過一絲笑意。

此後,沈西容又進行了四場考試,默寫顏氏廣訓、默寫詩詞賦、解釋四書五經的文意,這些幾乎閉眼就能過,畢竟她在現代應試考試中的實力也不是弄虛作假而來的,背誦默寫這塊,她确實比那些十多歲的小屁孩厲害很多。

半月後,來到放榜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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