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詞鋒

第010章 詞鋒

青嬷嬷打量着沐清溪,心下感嘆,這位二小姐當真生了副好相貌。大老爺年輕時素有令名,大夫人當初更是京城第一才女,性情模樣處處拔尖兒,就連當今太後也稱贊過的。二小姐這張臉真真是挑着夫妻倆最出色的地方長的,只可惜,這目中無人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誰。

心裏想着,面上卻笑着回道:“老夫人有命,哪裏擔當得起‘辛苦’二字,二小姐可折煞老奴了!年前老夫人就念叨您和小少爺,想接您回京常住。只是那會子天冷,又連日下了大雪,老夫人擔心路上不好走便罷了,心裏卻是放不下的,這不才過完年便派了老奴來請呢!”

沐清溪看着她那一臉熱情洋溢的笑容,活像是跟她多親熱多恭敬似的。可話裏三句不離老夫人,沐清溪哪裏聽不出這是把老夫人擡出來壓她。若她還是前世那個孤苦無依的傻丫頭,這會兒指不定戰戰兢兢感激涕零了,只可惜,那個傻丫頭早在三年前便死在了爹娘的葬禮上。

“祖母要接我回京?”沐清溪妙目微睜,驚訝地問道,她略一猶豫,面上顯出些許難色,“嬷嬷不知,我身子骨不大好,因大夫說要靜養才避居此處。若是進了京,一來京中喧嘩不宜靜養,二來,為人孫女,自當盡孝于前。我非但不能侍奉祖母,萬一把病氣過給祖母可如何是好?”

青嬷嬷聽完雲裏霧裏,一是沒想到她只字不提前面來人報信之事,二是沒想到她竟然會拒絕。按她原先的設想,小姑娘在這等貧瘠之地吃足了苦頭,能夠回京對她來說應該是天大的喜事,怎麽竟跟她想得截然不同?

嬌花一樣的小姑娘似颦非颦,盈盈妙目中似有淚光閃動,欺霜賽雪的皮膚染上微霞,端得是海棠睡遲梨花帶雨,就連她一把年紀的人看了也覺得心旌搖動。

但是,她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正是聽說二小姐身子骨不好,老夫人很是擔心,所以才想着接二小姐回京養着,這也是老夫人愛重您呢!”青嬷嬷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只好避重就輕地說道。

沐清溪臉色愈紅,一雙杏眼中竟氤氲出水汽來,波光點點,漣漣滟滟,像是點綴了滿天星光,“我知祖母疼愛,卻也不能不顧祖母的身體,還請嬷嬷回京禀報祖母,就說孫女不敢讓祖母身陷危境,待養好了身子再去祖母跟前盡孝。”

青嬷嬷心中泛起不悅,有些嫌棄她不識好歹,卻還是耐着性子勸解,“二小姐一片純孝,老夫人哪有不明白的?只是小姐不妨想想,若是去了京城,一來京中有名的大夫不知凡幾,總比鄉間郎中醫術高明。二來,”她看了看留在屋裏的錦繡和琉璃,“二小姐身邊就這麽幾個丫頭,難免看顧不周,若是有個疏漏反是不美。三來,二小姐也可以晨昏定省,在老夫人跟前盡孝不是?”

沐清溪聞言心中嗤笑,說了這麽多恐怕最後一句才是重點。這是指責她三年不在長輩面前請安就是不孝?呵,也不想想她三年前為什麽回來。沐家如今已經連守孝三年的古禮都不記得了嗎?

青嬷嬷見她沉默不語,心裏便覺得她是把話聽進去了。能這麽容易被說動,剛才那番推拒更像是惺惺作态。也對,見識過高門宅院裏的潑天繁華,哪還受得了這種鄉野腌臜地的窘困。

沐清溪卻是在想青嬷嬷的話裏有幾分真幾分假,前世老夫人一直到去世也沒懷疑過青嬷嬷早就被徐氏收買,那麽今生她知道嗎?如果知道,肯定不會派她來,如果不知道,那接她回京到底是老夫人的主意還是徐氏的主意?如果是老夫人的主意,徐氏在其中又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

“呵呵,二小姐莫不是住慣了破屋舍不得走了?”忽而一聲嬌笑打破了屋子裏的沉寂。

沐清溪循聲看去,這才發現出聲的是青嬷嬷身後的兩個丫鬟之一。這也是自她們進屋以來,沐清溪第一次正眼看這兩個丫鬟。年紀都在十四五左右,一個青衣翠裳,圓圓的臉上帶着笑,另一個紫衣靛裳,瓜子臉帶着刻薄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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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口的正是後者。

沐清溪陡然沉下臉來,面帶寒霜,冷聲說道:“主子問話,哪有你插嘴的份兒?”

桃紅卻全不放在心上,竟張口頂撞:“主子?哪有主子?奴婢只看到鄉間的小丫頭呢!”一邊說還一邊誇張地東張西望了一下。二夫人早說過,這位二小姐就是被他們侯府趕出來的破落戶,根本不是什麽正經主子,他們去族裏接已經是給她臉了,她竟然還磨磨蹭蹭地要他們親自來這種粗鄙的地方,真當自己是侯府小姐了!

沐清溪笑了,這一笑宛如冰天雪地裏的一道寒光,又似青鋒出鞘,未見血便已帶了七分鋒銳,“青嬷嬷,府中規矩身為奴仆頂撞主子該當何罪?”

青嬷嬷眼皮子顫了顫,她沒想到桃紅這麽大膽,更沒想到沐清溪會這麽不客氣,斟酌了一下才回道:“輕則掌嘴二十,重則杖斃。”

“既然如此,嬷嬷還在等什麽,難不成要讓琉璃和錦繡動手?”沐清溪冷聲質問,錦繡和琉璃應聲上前一步,她們早就看這丫鬟不順眼了,竟敢在小姐面前放肆,當她們是死得不成?

“你敢?!”桃紅驚叫一聲,萬沒想到夫人嘴裏一文不名的臭丫頭竟然真的敢動自己,“我可是夫人的人!”

沐清溪笑得溫和,看都不看她一眼,只盯着青嬷嬷,溫聲說道:“看來嬷嬷是打算袖手旁觀了,也好……”

“小姐說的哪裏話,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還是讓老奴來處置吧。”青嬷嬷直覺若是她不出聲,後果可能更糟,雖然她也想不到會糟成什麽樣,但是,人是二夫人安排給她的,若是出了什麽問題,她沒法向二夫人交代。想到這,心下也對桃紅這般不知好歹産生了怨怼,面上對沐清溪越發恭敬了,“不知小姐想如何處置?”

“掌嘴四十吧,”沐清溪輕輕地說道,“嬷嬷年事已高,若是打累了不妨讓錦繡和琉璃代勞。”

青嬷嬷心頭一跳,年事已高?二小姐想說什麽?

桃紅見勢不好,轉身就想往外面跑,錦繡和琉璃早有準備,還沒等她邁開步子便一左一右将人牽制住,只等青嬷嬷“行刑”。

西屋裏,趙璟和賀子琦聽着“啪啪啪”的巴掌聲相視無語。

半晌,賀子琦才咽了咽口水,瞪着一雙桃花眼不敢置信地問:“爺,您确定需要派人保護?”看不出來啊,這小姑娘柔柔弱弱的,擺起架子竟然還挺有威勢。

本來是敵強我弱的情形,愣是虛虛實實地叫那老婦摸不透,一摸不透氣勢就矮了,氣勢一矮再想立起來就難喽。

趙璟掠他一眼,垂眸不語。本以為是朵嬌柔的小花,不想竟是柔中帶刺。那句話怎麽說來着?

有趣,有趣。

沐清溪猶不知自己這邊的情形被人聽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只是覺得,恩,打臉原來這麽爽!怪不得上輩子那畜生天天打她,一念及此,臉色登時沉了沉,總有一日,她要把那畜生加諸于她的百倍千倍奉還!

站在一旁的柳綠看到,還以為是她嫌青嬷嬷手下留情,連忙給青嬷嬷遞了個眼色,于是,屋子裏的啪啪聲更響了。

待行完刑,桃紅的臉已經腫成了豬頭,張口噴出一口血來,沐清溪嫌惡地皺了皺眉。一邊吩咐青嬷嬷把人帶出去,一邊讓柳綠拿了布巾把屋子裏收拾幹淨。有外人在,她才舍不得自家丫鬟受苦受累呢!

“二小姐,您看何時動身回京?奴婢出來的時間也不短了,老夫人那邊還等着呢。”青嬷嬷小心翼翼地問,無形中多了敬畏,連“老奴”這種稱呼都不敢用了。

這世間果真是人善被人欺,沐清溪心下感嘆了一句,前世她處處與人為善,時時被人欺壓。如今不過強硬了些,這些人便點頭哈腰,畏畏縮縮。

該說人性本賤麽?

“我細想了想,嬷嬷說得有理。若是不在祖母身邊,我便是有天大的孝心也到不了祖母跟前。”沐清溪溫聲說道,語氣裏帶着嘆息。

青嬷嬷直覺覺得這話裏大有深意,可一時又想不明白,遂賠着小心,“小姐說得極是,那您打算何時動身?”

這麽快就從“二小姐”變成“小姐”了?

“我這屋子裏亂的很,怕是要收拾幾日,鄰裏相處一場也該道個別。不如三日後嬷嬷再來接我?”沐清溪笑盈盈地答道。

青嬷嬷哪還敢說個“不”字?一疊聲地點頭應是,又再三詢問可要幫着收拾。沐清溪心底另有盤算,自然婉拒了,由着琉璃将人送了出去。

人一走,沐清溪的臉色寒若冰霜,擡手就把手中的茶盞摔在了地上,碎瓷四濺,吓得錦繡連忙上前查看。

“小姐這是怎麽了?可有傷到?何必跟這些奴才置氣?”錦繡無不擔憂地勸,心下也有些疑惑,剛剛不是把青嬷嬷壓得死死的,怎麽這會兒倒生起氣來?

沐清溪冷笑一聲,柔白細長的手指緊了又松,壓着怒氣說道:“從頭到尾,那老奴可曾正眼看過客兒?”

錦繡一愣,這才明白過來。

從青嬷嬷進屋,別說行禮了,便是看都沒看小少爺一眼。不正眼看就代表不在意,為什麽不在意呢?

因為清清楚楚地知道小少爺是個什麽情形,連青嬷嬷都知道的事,老太太又怎麽會不知道?

這哪裏是不重視,分明是當沒這個重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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