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暗度
第011章 暗度
卧房裏,客兒笑嘻嘻地拿着拆完了的九連環炫耀,小胖手肉嘟嘟的,被九連環的邊兒擠出了褶子,沐清溪好笑地伸手去戳。客兒受了癢,飛快地往回縮,姑侄倆鬧成一團。
“小姐,咱們不是兩天後才走嗎?怎麽今日就要連被褥都收了?”珠玑抱着床錦被走過來問,見姑侄倆鬧得出了汗,忙拿了湘繡的帕子給兩人擦。
“就是呀小姐,今兒就把被褥收了,晚上咱們睡在哪?難不成要睡硬床板?”琉璃也是一臉不解。
沐清溪笑着接過帕子,一手給客兒擦汗,一邊解釋:“誰說咱們要跟他們一塊兒走了?就咱們幾個婦孺,若是真跟他們一塊兒上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他們敢!”珠玑憤憤地說道。
沐清溪無奈,只好繼續說道:“有什麽不敢的?桃紅怎麽頂撞我的你們又不是沒看到。青嬷嬷雖然被我鎮住了,但那也只是一時,等她回過神來便會想通,我就是個空殼子紙老虎,手底下除了你們三個什麽人都沒有,老夫人不待見我,徐氏視我如肉中刺,到時候上了路還不是任她磋磨。”
“可小姐是主……”琉璃遲疑地說道,心底覺得小姐說得有理,但又覺得青嬷嬷不至于那麽大膽。
“主又怎麽樣?還不是一樣被逼到這裏來了,你們呀,就是不如錦繡看得清楚。”沐清溪嘆了口氣。
琉璃和珠玑面面相觑,沐清溪待她們素來和婉,突如其來的失望的口氣讓兩人無所适從,惶恐不已。
錦繡聽了她的話一句都沒問,徑直去了村中跟各家各戶道別,順便把一些用不着的東西當做別禮送了出去,琉璃和珠玑卻還沒看明白。
沐清溪搖搖頭,提醒自己不能太心急。錦繡是母親身邊的大丫鬟虹霓一手帶起來的,眼界手腕都是一流,原就是母親給她培養的得力助手,琉璃和珠玑就差了點。不過也只是差了點,好好調教總能獨當一面,眼下首要的是得讓她們看清現實,別再對那府裏心存幻想。她回去是要報仇的,她們這樣很容易誤事。
“你們倆呀!”沐清溪起身一手拉了一個讓她們分坐在兩邊,“你們得記住,我已經不是安遠侯的嫡長女了,現在的安遠侯是沐馳,安遠侯夫人是徐氏,我如今的處境說白了就是被人逼出來的。祖母不會庇佑我,沐馳和徐氏也不會善待我,回去不是享福的,前面指不定是什麽龍潭虎穴呢。你們難道忘了三年前淮安渡口的事兒?若是忘了,那乳娘劉氏的事兒總還記得吧?”
琉璃和珠玑聽完心中震顫,三年前淮安渡口的刺殺,劉氏是害小少爺中毒的罪魁禍首……兩人這下子總算清醒了,那府裏與她們再無恩義,有也只有仇怨了。
沐清溪打量她們神色便知道她們是想過來了,遂拍了拍兩人的手笑着說道:“快去收拾東西吧,用了午膳咱們就出發。”
“是,小姐。”兩人異口同聲,各自忙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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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龍龍?虎虎?”客兒眨巴着小眼睛,一派天真。
沐清溪被他滿是信任的小眼神看得暖暖的,揉了揉他的小腦袋逗他,“龍肉可香了,老虎肉更香,客兒想不想吃?”
客兒一聽“吃”字頓時雙眼冒光,一雙黑葡萄般的眼睛跟水洗過似的閃閃發亮,脆生生地答道:“吃!姑娘,吃!”
“噗——”沐清溪忍不住笑了起來,抱着她的小身子感嘆,“你怎麽那麽可愛呀!”
屋外,賀子琦看了看站在前面的趙璟,忍不住搓了搓手臂,“爺,您真的不管管?”吃龍肉啊,這小丫頭是想造反嗎?!
趙璟忍不住擡手按了按額角的青筋,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聽人牆角可不是君子所為。”賀子琦那句話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沐清溪在屋子裏聽得清楚,這才知道剛剛的話都被人聽了去。心下既惱且羞,忍不住抱着客兒出了卧房來到正廳,出言譏諷。
“我從不認為自己是君子。”趙璟面色不改,掀了簾子進屋,看着少女如花般的笑顏說道。
沐清溪今日穿了件粉蝶穿花的褙子,腦後依舊是松松挽了個纂兒,兩側挑起各挑起一縷青絲垂下來,發間插了朵絹制的芍藥花,襯着小姑娘嬌嬌嫩嫩的容顏亭亭玉立。
沐清溪從沒見過如此理直氣壯地說自己不是君子的人,偏偏眼前的人玉樹臨風,氣度卓然,往那一站略顯簡陋的屋子竟有了一種華堂美室的錯覺。
“何況,原本是你請我來的。”趙璟說道。
言外之意,我恰好來了,恰好聽到,哪裏算得上偷聽。
沐清溪被他堵得啞口無言,明明覺有千百種話可以反駁,可是看着眼前人那副淵渟岳峙的樣子莫名地氣勢先矮了半截,末了只好轉開了話題。
“我救了你的命,你幫我個忙,我們就算兩清了。”開門見山,一點都不想拖泥帶水。
跟着進來的賀子琦被她這話驚得瞪圓了眼珠子,他還從來沒見過這麽直接的小姑娘。多少年沒見過有人敢這麽理直氣壯地跟他們爺講條件了?
想想還挺爽的呢!
趙璟墨眉微挑,眼中同樣閃過一絲驚訝,随即複歸平靜,他自尋了張椅子坐了,見沒人端茶倒水,竟自己取了茶壺茶盞,就着旁邊桌上的點心喝了起來,那态度,那随意得勁兒,渾不像是在別人家,倒像是他才是屋裏的主子。
沐清溪看得目瞪口呆,心裏忍不住懷疑,他真的是京中貴人而不是什麽江湖浪蕩子?
“第一,我受了傷,但不致命,所以你對我談不上救命之恩。第二,需不需要我提醒你雪鹿皮的料子有價無市?”趙璟端着茶閑閑地說道。
氣度之沉穩,令沐清溪恨不得一巴掌把那盞茶糊在他臉上!
關鍵是,他不是昏迷了嗎?怎麽會知道那天晚上是被拖進去的?想到這,那冰雪寒光般鋒銳的眼神直直射向趙璟身後的賀子琦,“還沒請問這位是?公子這般任人出入我家,是不是太過分了?”
賀子琦被那目光一看,頓覺後頸發涼,這真的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嗎?一個小姑娘哪來這麽狠的眼神?
趙璟瞥了賀子琦一眼,漫不經心地答道:“我随從,今兒剛來的,看你們都在忙,也就沒有打招呼,反正一會兒就走了。”
沐清溪再次被堵得啞口無言,這意思是指責她怠慢客人了,可他是哪門子的客人啊!憑什麽她救了人施了恩,這人還這麽……這麽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這根書上說的不一樣啊!
沐清溪上輩子活了二十年,加上這輩子的十三年也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人物,她自以為嘗盡人情冷暖,心思敏感,卻完全摸不透這人心裏在想什麽。行事風格全不按常理,偏偏又叫她沒辦法反駁,面對沐馳和徐氏的時候她都沒覺得這麽憋屈!
趙璟看着小姑娘氣得鼓起來的腮幫子,瞪圓的眼睛活像是幼年見過的那只波斯貓,再說下去是不是就該把毛炸開了?他惡趣味地想,卻到底還是沒再繼續,而是話鋒一轉,軟了下來。
“這幾天借住于此多有打擾,既然姑娘想要報酬,不妨說說看,只要價格合理,某無有不從。”
沐清溪狐疑地看着他,剛剛還把她堵得啞口無言的人怎麽突然間換了個态度?還有這種漫天要價落地還錢的口氣怎麽那麽像昭和樓的孫老板,他真的是個江湖浪蕩子吧,要不就是個纨绔子弟,沐清溪再一次産生了懷疑。
“怎麽,不說?”趙璟看着小姑娘欲言又止的樣子心裏好笑,只覺得像極了長姐養得那只因為貪吃挨了打又忍不住對着吃食流口水的波斯貓。
看他神色确實不像開玩笑的樣子,沐清溪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
她的話說完,賀子琦現就在心裏叫了聲好,這小姑娘年紀輕輕,看事看人倒是很準,且凡事量力而行,頗有章法,心裏難得起了幾分欣賞,就想勸趙璟答應下來,只是還沒開口就被趙璟一個眼神制止了,只好退回原地繼續站樁。
趙璟帶着幾分興味打量着沐清溪,這小丫頭還真是有意思,自相識以來已經無數次讓他感到新奇了。
“若是我說不方便呢?”他有心試探,故意為難地說道,想試試她到底是真的心有盤算還是病急亂投醫。
沐清溪沒好氣地看他一眼,那眼神中清清楚楚地傳達出“騙誰呢”的意味,趙璟心裏更覺得有意思了。
“有什麽不方便的?我一個女孩子都沒說不方便,你個大男人計較什麽?”
這話一落,趙璟臉上的表情微不可見地扭曲了一下,偏偏沐清溪一直觀察着他,看了個正着。
她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見他難得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心底頓時開心了起來,“你如果有事的話前幾天就該走了,如你所說,你的傷不重,只要按時上藥,用不了幾天就能痊愈。你之所以在我家拖延,不過是覺得我這小家新奇。你既然吃了我家的飯,又看了我家的新奇,總該付點報酬。你也別覺得吃虧,路費我還是給得起的。”他不是談錢嗎?她也跟他談錢,她不差錢!
趙璟沒忽略她眼中的促狹,分明是将他當做個浪蕩纨绔子弟看了。也罷,既然她要付路費,那他也就順水推舟了。
“好,我答應你。不過,路費由我來定。”
“你要多少?”沐清溪問。
“我聽說博文縣城有種烈酒,名為‘冰火’,飲之忽冷忽熱,如置身冰火兩重天。某生平好飲,這路費便以一壇‘冰焰’抵了吧。”